一下车,肖洱便不管不顾,朝海边跑去。
“肖洱!”
他在她身后叫她,她也像是没有听见。
她一边跑,一边脱下鞋子,随手丢了。
脚丫子很快就接触到冰凉的海水,肖洱一刻不停,往深海处继续迈步。
风很大,海浪声掩去世上所有杂音。
海水浸没她的脚踝、小腿、膝盖、大腿。
聂铠疯了似的从后头追上来,在海水淹没肖洱胸口前一把攥住她的胳膊。
“肖洱!站住!疯了吗!”
肖洱哆嗦着,枉顾聂铠的钳制,冲着不知名的地方大声吼道:“白阿姨!听得见吗?我把聂铠带来了,听得见吗?!”
她哭起来,声音哀戚:“如果听得见,请保佑他,不要悲伤,不要害怕,不要妄自菲薄,不要放弃梦想,不要踌躇不定,不要在深夜惊醒,不要——担心我会离开他。”
狂风骤起。
浪头扑打过来,聂铠摇晃了一下,紧紧抱牢肖洱才没让被浪卷走。
于是,聂铠没有听见肖洱最后的那句话。
我愿祭献我自己,请保佑他。
天和地,月光以外,只有海,和他们。
聂铠在肖洱的声嘶力竭之中,听到激荡在胸怀的一份感情在呐喊在咆哮。
又一个浪头扑来。
他们被冲散,双双落入海中。
肖洱自小在海边长大,水性极好。
只是她心神疲倦,便放任自己顺着海浪来回漂流荡漾。
像回到了小时候,无忧无虑,每天都和一帮好伙伴来海边捡螃蟹洗海澡。
“小耳朵,快来呀!”
他们在笑。
“小耳朵,快来呀!”
他们在叫。
她高兴起来,冲他们跑过去。
“等等我,我来了!”
五感均被海水封锁,肖洱在一步步靠近的窒息中,触摸到了一个从未得见的世界。
发着光的、奇异的世界,朝她打开了一扇门。
她懵懵懂懂地伸出手去。
“小耳朵!”
伴随一声急切的呼喝,一只手掌自她身前穿过,托住她的下颌,将她的嘴鼻抬离出海面。
只一瞬间,肖洱就清醒过来!
也在那一瞬间,肖洱的四肢恢复了生机。
她迅速调整姿势,奋力地游动,配合聂铠的动作,往岸边去。
两人瘫倒在沙滩上,身上湿了个透,沾满细碎的沙石。
肖洱咳了几声,聂铠已经狠狠揽过她来,低头咬住她湿漉漉的唇。
唇齿之间,凶狠地纠缠。
很快有血丝自唇角溢出。
肖洱眼睛酸痛,立刻就尝到温热的咸味。
最后,也分不清是谁的眼泪、鲜血还是海水,一片腥咸。
他摸索着肖洱瘦弱单薄的身子,每一处,都要确认完整才能放心。
她就这么一小点,什么时候突然消失了,那该怎么办?
刚刚眼看着她被海水吞没的那一瞬间,他脑中一片空白。
铺天盖地的害怕在顷刻间就将他四肢百骸噬咬得生疼。
“小耳朵,我受不了。”
他紧紧地抱住她,声音哽咽:“不要出事,我受不了。”
肖洱抬手,抱住他的后背,喃喃。
“多傻,我几乎是在海边长大,怎么会……怎么会有事。”
可有什么办法,他倾尽力,爱上一个姑娘。
犯了傻,疼了心,拼了命。
他们在附近找了一家旅店住下。
无视旅店老板异样的眼光,湿漉漉的两人拿了房卡进屋。
聂铠说:“先去洗一下,衣服晾出去,明天应该能干。”
肖洱站在浴室里:“一起吧。”
聂铠一顿:“啊?”
她不是在开玩笑,神情坦然:“我说,一起吧。”
热水开了,狭小的浴室里布满水蒸气。
肖洱除去衣物,赤条条地站在水下。
柔软如海藻般的长发直垂在胸前,少女姣好的身姿在温水的冲刷下泛着粉红。
聂铠踏进浴室,目光执意不肯落在她身上。
肖洱抱着胳膊,看他脱衣服。
他褪下长裤,肖洱这才注意到,聂铠的腿受了伤。可能是撞上了某处礁石,小腿上割破了一个不小的口子,流了一腿的血。
最后一条内裤,他想了很久,才慢慢脱去。
聂铠走进来,一直别着头。
肖洱看着他:“怎么,还想让我帮洗?”
停了停,说:“也不是没帮过。”
“不——嘶。”
热水淋过来,流过伤处,聂铠低声抽气。
“疼?”
“嗯。”
“刚刚也没听说。”
他是一路抱着肖洱来的这家旅店,跑的倒是虎虎生风,没半句痛呼。
聂铠咬着唇角,不吭声了。
肖洱拿着花洒,在他身上来来回回。
聂铠从没觉得,水流击打在身上,是这么让人心痒的感觉。
“聂铠,长久以来,都像是在一间黑屋子里,只有一把锹。”肖洱的声音钻进他心里,“要想从屋子里出去,能做的就只有不停地挥动铁锹,把墙壁凿穿。”
她说:“很努力,挥洒汗水,为了得见天日,不停地凿墙。用所有的方法来做这一件事,不管是蛮力也好、技巧也罢,唯一的目的就是出去。”
聂铠渐渐被她的话所吸引。
“可是日积月累的努力之后,眼前仍是一片漆黑。是,凿下很多墙灰和石块,这让觉得自己的努力是有用的。可是看不到结果。慢慢发现,不管怎么努力,这间屋子可能都无法凿穿。这种猜想令感到绝望。”
“聂铠,这时候,要怎么办呢?”她说,“是丢下铁锹,永远在黑暗里沉湎。还是在期限到来之前,努力到最后一刻,搏一个可能性?”
聂铠喉头微动,他当然听得懂肖洱的话外之音。
“有没有想过,自己再凿一下,或许就能看见光了?”她循循善诱,“量变到质变,有时候,真的就只差那最后一下。”
她在这样的时候,来给他说大道理,聂铠不知该作何反应。
但他不得不承认,肖洱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进去了。
她真是一个极其善辩的人,一旦发起攻势,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我明白的意思。”他低声说,“我明白了。”
“不够明白。”
肖洱站在他身后,突然放开手,花洒跌落。
她的身体贴上来,环抱着他,温温软软的两团,抵在他光滑的脊背上。
……
聂铠深吸一口,不意外地,身子有了反应。
肖洱的声音像从天边传来:“如果明白,怎么会去嫉妒程阳?怎么会觉得自己不如他?聂铠,我没有告诉过,但这不代表,不好。”
她语气惨然,在聂铠看不见的地方,肖洱面目空洞。
“如果遇见的不是,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会在哪里,都不知道……是否还有存在的意义。”
聂铠觉得呼吸困难,两人这样的姿势,像是一种甜蜜的折磨。
肖洱说的话,更像是强劲的催|情|剂,在空气中播撒,他心火愈旺,身体仿佛干涸的农田,裂出沟壑。
他无法思考她话中深意,甚至无法思考下一步该如何打算。
身体的某个部分,胀出了棱角,他捏着拳头忍了又忍,难耐的声音自发紧的喉咙深处溢出。
“肖洱……先,出去吧。”
肖洱沉默了片刻,松开环保他的手,自他身后绕出。
聂铠刚松了半口气,却见那姑娘在自己身前站定。
下定决心似的,她转身抬头看他。
聂铠被那道目光所深深蛊惑——那是他从没见过的目光。
专注、炽热、虔诚。
和她一贯冷静淡然的性子相去甚远。聂铠也从没想过,肖洱会用那样的眼神凝望自己。
他身子微顿,在心中纳罕。
可下一秒,脑中部的思绪都停摆,心脏也在那一刹那收缩静止。
因为肖洱——她蹲下身子,将他含住。
动作生涩,却笃定。
聂铠在那一瞬间,听见确切的爆炸声。
来源于心底,来源于脑中。
她的每一点试探,都化作他喉间发出的难耐呻|吟。
语不成调,想阻止,却又舍不得。
连月来的一切不甘、暴躁、焦虑,积攒而成的莫名怒气、抱怨,统统都在这一夜,被她亲手抹去。
肖洱。
肖洱……
她似乎永远都能轻而易举的,让他平静,让他疯狂。
他没能坚持很久。
最后的时候,聂铠猝然推开她去,汗水顺着昂扬的脖颈滑下。
肖洱同样满头大汗,无措地贴着墙壁站着,近乎于痴傻地望着在情|欲中挣扎的聂铠。
今晚的聂铠,令她深受其惑。
肖洱在每一刻,都很清楚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可是今晚,她却乱了。她觉得自己的心蒙上了一层雾气,再也看不分明。
聂铠将她带往海岸时的紧张,聂铠暴虐地噬咬她时的后怕,聂铠忍着腿伤带她离开时的沉默。一桩又一桩,钩子似的剜进她心里,肖洱一想起,就扯出血肉来。
好像如果不做些什么,胸腔里那颗千疮百孔的脏器,会在顷刻间,四分五裂。
这个少年,在日益的相处中,早已从最初模糊的印象,一点一点变得轮廓清晰、棱角分明。
他是聂铠。
早已不只是白雅洁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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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穿着旅馆的浴袍从浴室出来。
聂铠在洗手池搓洗衣服,让肖洱先去吹头发。
肖洱一言不发,把头发打理好,就抱膝坐在自己的那张床上发呆。
她的眼镜遗失在海里,视野模糊,只能看见聂铠在阳台和浴室间穿梭,把衣服都晾出去,最后坐在自己对面的床边。
看不分明神情。
但他似乎有话要说,好几次正襟危坐望着她,却又偏过头去了。
“很晚了,睡吧。”
最后,肖洱这么说。
聂铠迟疑片刻,才慢吞吞地点了头,往被子里钻。
肖洱也搭上被子,伸手关了灯。
黑暗中,所有的感官变得敏锐。
肖洱听见聂铠的呼吸声,绵长、安稳。
她在等待。
终于,在某一个时刻,肖洱听见寂静中他的声音传来。
“肖洱,怕不怕。”
“怕什么?”
“怕跟着我,会受委屈。”
“呢。”肖洱说,“怕会受委屈吗。”
“傻不傻,我是男人,我怕什么。”
“不怕我就不怕。”
……
两个人绕口令似的说着话,心却前所未有的安定。
肖洱渐渐困顿,都没顾得上驱赶突然从隔壁床上蹦跶过来的聂铠。
同床,共枕,相拥而眠。
“我不会让受委屈的。”
“嗯。”
“我会拼到最后一刻,去考南大。”
“嗯。”
她的意识飘远,只记得睡着以前,聂铠咬着她的耳朵,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谢谢,肖洱。
谢谢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