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铠在肖洱宿舍楼下等她。
不多时,肖洱就下来了。
尽管天色已晚,路灯忽明忽暗,她还是很好认。
因为整个脑袋都被高高的被褥挡住了,步伐不太稳,聂铠赶紧上前一步接过来。
“再有半个小时宿舍门禁,我要回去了。”肖洱说,“明天满课,五点二十放学。”
“嗯。”
“被子在箱子里压了挺久,明天记得拿出去晒,”
“好。”
好像没什么要交代的了。
肖洱说:“走吧。”
聂铠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摊开。
一小片亮晶晶的。
是钥匙。
“给。”
肖洱抿了抿唇,从他手心里捡起钥匙:“早有预谋。”
聂铠的脸埋在被子里笑。
是啊,我早有预谋。
可有人也心甘情愿,不是吗。
大一的基础课程多而繁杂,肖洱缺了半个月的课,必须争分夺秒地补回来。
数学是她的强项,理解起来不难,临床医学的基础科目多需要背诵,也不难。
只是需要时间。
肖洱从没觉得时间这么不够用过。
她还是早晨五点就起床,洗漱铺床,听听力、背单词,六点整准时下楼去食堂买早餐。
豆浆,包子或者其他。
两份,打包。
送去三零一,六点半,跟聂铠一起吃早餐。
三零一是聂铠租的房子,刻在钥匙上,小小的数字,肖洱很快就叫习惯了。
七点到七点半,她抽查聂铠背单词和古文,布置接下来一整天的学习任务。
七点半离开,去上课。
如果当天是满课,就放了学去三零一。
肖洱往往一周去一趟超市,在冰箱里囤满下周要用的各类食材牛奶果蔬,每天下午去给聂铠做饭。
要做两顿,因为他第二天中午还要吃。
最初肖洱也不会做菜,在手机里下了app,跟着学。
没多久,也做得人模狗样。
她不让聂铠插手任何事。
他所有需要做的,就三件事,吃好睡好学好。
聂铠给她买菜和早餐钱,她收了,转眼就打回他□□上。
聂铠气得直瞪眼,在她跟前发脾气:“肖洱,我他妈不是被包养的!”
肖洱知道他心里不痛快,尤其是这几周,他的努力完不见成效。
每一个处于复习中的学生都将经历很多次这个阶段。
做了无数套英语卷子,可是理解完形填空还是一错一大把。背了很多化学方程式,可还是做不好化学推导题。数学卷子简单的题目容易粗心,难的题目又做不出来,分数就那么点,七扣八扣就没了。
投入与产出的不成比,会慢慢磨去人的信心耐心。何况聂铠现在压力这么大。
肖洱不跟他计较,只说:“聂铠,我愿意的。以后好好对我。”
从她嘴里听见情话简直难如登天,于是这句稍显温存的话,已经能在一瞬间就抚平聂铠当下的暴躁。
他搭耸着脑袋坐在沙发上,声音低沉:“我不想这么累,完没有必要……”
他知道肖洱每天给他做晚饭、辅导他的功课以后要赶在门禁前回宿舍,回了宿舍还要洗澡洗衣服,做作业、复习自己的功课。往往入睡已经是十二点以后。
他知道肖洱的身体每况愈下,她吃不多,又熬得凶,风一刮真的就能摔倒。
而他却在肖洱每天变着法做的饭菜调理下,慢慢恢复了从前的健康。
“我不累。”
是实话。
肖洱只觉得生活的高速运转,让她清醒而充实,没有时间去考虑所有不愿记起来的琐事。身体疲倦,但精神时刻集中。
而且……她每天都睡得很安稳。
“我不学了。”聂铠迅速做决定,“我去打工,肖洱,我不能让这样对我!”
“去哪里打工?去打什么工?高中学历,在这座城市一个月挣两三千块钱?”肖洱冷声道,“扣去房租水电,还剩多少。”
“我不会一直这样!”
肖洱说:“哦,看来也知道不会一直这样。”
……
“还有七个月。都忍不了么?”
聂铠手撑着太阳穴,终于说出心里的担忧:“我怕我考不上。”
“怕什么。”
“不是没看到!我每天除了吃和睡,一门心思扑在那些书上!可是结果呢?该错的还是错!而且我的脑子已经不会转了!甚至以前不会错的题目都开始犯浑!这么下去,我拿什么去考试?”
“真不学了?”
“不学了。我不是这块料!”
“忘了妈妈跟说的话么。”
“……”聂铠颓然地抱着脑袋,“我没忘,我没忘!”
肖洱抬眼看他:“我不逼,想清楚。真的不学了,就把那些书都包好,明天卖给收破烂的。还能卖十几块钱——够吃一顿午餐了。”
她收拾书包,开门:“饭在锅里,我先回去了。”
肖洱头一回回来这么早。
聂西西正趴在上铺看韩剧,见肖洱推门进来,诧异道:“今天没在图书馆自习呀?”
她们一直默认,肖洱每天晚归,是因为在图书馆自习。
“嗯。”
短短半学期,肖洱在整个医学院已经闻名遐迩了。
本来嘛,她身为“屈尊”而来的超高分考生,已经备受瞩目。又那么能,兼顾班级活动和学业,期中考试年级第一。关键是连书法都写得那么好,长得也不赖。
简直像神一样。
已经有很多人托关系来打听肖洱,想要结识她的人更不在少数。
光是聂西西接手的委托都有十多个。
可传达到肖洱这里,一律一笑而过。
真的是一笑而过,聂西西觉得肖洱那表情像是连听都没听进去。
她只好回复人家:我们肖洱一心向学,没工夫交朋友。
医学院就那么大,不多时,肖洱高岭之花的称号就传了个遍。
高岭之花,总好过幽灵修罗。
聂西西在肖洱妈妈例行问话的时候,把这些事无巨细地告诉了她。后者倒像是挺高兴:“喜欢学习挺好的,反正她还这么小,交男朋友太早了。”又问,“小洱还梦游吗?”
“不啦!她现在也不起夜了。”
聂西西总觉得自己应该找个时间告诉肖洱,她妈妈很关心她的生活。因为她实在是太冷淡了,聂西西从没见过她主动联系家里人。
可每次看见肖洱淡得像要化去的眉眼,到嘴边的话就咽了回去。
还是别说了吧,万一让她知道自己像个小间谍,大家在一块多尴尬呀。
聂西西不是能藏得住话的人。不跟肖洱说,她可以跟别人说。
一来二去,道听途说了几轮,事实就面目非了。
有一天,聂西西甚至在吃饭的时候听人说,那个医学院的大神,精神上有一点问题,可能有自闭症。她妈妈没办法了,找人时刻看着她呢。
“说什么呢?肖洱是我们班长,也是我室友,我们交流正常着呢。”聂西西愤愤地转头训那人,“听谁说的?”
“我听市场营销班的乔乔说的啊,她是我闺蜜。她就是听们院的人说的。”
聂西西不说话了。
她告诉的人中,也有人是乔乔的闺蜜来着。
这话的源头,没准是她自己。
她有点郁闷,也有点对不起肖洱。可是一想到肖洱很少跟人八卦,更不会有机会听到这些八卦,放心了些。
反正——她的出发点是好的,又没有害她。
这天是周五,十一点半才熄灯。肖洱已经晾好了衣服,坐在床上对着电脑处理积累的作业和班级事务。
“小洱。”聂西西从她上铺探下头来,“还有一礼拜就到圣诞节了,咱们班有没有什么活动啊。”
肖洱说:“班里没有,院里倒是有一个联谊晚会。通知我正在编辑,明天就发。”
“联谊呀?”
“跟哪个院?”
一说起这个,其他几个早早上床的舍友都感兴趣地问道。
“也许是管理学院。”肖洱说,“具体没确定,也有可能有好几个院一起。”
“哎,会去吗?”
肖洱下意识摇头:“我就不去了。”
“要是有天文系我就去。”聂西西懒懒地躺回去,抱着笔记本继续刷韩剧,嘴里念叨着,“天文系那个程阳,简直是我本命,那个笑容简直了。”
有人嗤笑一声,说:“本命不是都教授吗。”
“哎呀,都教授离我太遥远啦。要是程阳能看我一眼,我干嘛还想着都教授啊哈哈哈。”聂西西嘻笑着,想起什么似的,又伸出头去。
“小洱,还记得程阳吗,就是咱们省状元,高一分的那个。”
“记得。”
“不知道!他长得超帅的!我本来以为这种男的肯定很挫啊,结果有一天在bbs上看到照片,啊啊啊啊我当时就死了。而且啊,他就住在我们对面宿舍楼!可惜我很少能见到他。”
帅?
肖洱从回忆里拣出程阳的脸。
老实说,不如聂铠。
她不再参与聂西西的花痴对话,抓紧时间埋头工作。
十一点半,准时熄灯了。
肖洱的工作也只剩一个尾声,想到明天是双休没有课,她轻轻缓了口气,关电脑。
爬上床,肖洱才从搭在床架上的外衣口袋里摸出手机。
好几通聂铠的未接来电。
还有短信。
——生气了吗。
——肖洱,我们谈谈。
——我在宿舍外面。
最后一条是一个小时前发来的。
十二月了,天寒地冻的,他不会真的还在楼下吧。
当然会。
肖洱心里比谁都清楚他的倔脾气。
肖洱摸下床,取了外套往外走。
“小洱,这么晚了干嘛去?”聂西西戴着耳机看剧,感觉宿舍门开了,连忙问。
“去楼道背书。”
这么拼啊。聂西西吐了吐舌头,又不是考试周,也只有肖洱能干出这种事了。
肖洱她们宿舍在二楼。
走廊最尽头,窗户外面有一块伸出去的平台,下头是一块草坪坡。肖洱刚来学校的时候,聂西西就吐槽过这边的安保设施,说要是有人从这坡上爬进来怎么办。
理论上可行。
bbs上也有帖子探讨,该如何在门禁之后回到宿舍的小窍门。
真的有不少人试过,于是,实践上也可行了。
肖洱爬上窗户,小心地踏在窗外平台上。
有风吹过,她俯下身子,坐在平台上,用脚去够下面的土坡。
这时候,肖洱看见自己的脚尖上出现了一枚红点。
是一个红色的光斑。
光斑在移动,很快就来到肖洱的裤子上、衣服上。
像是小时候玩的那种“红外线激光灯”照射出的光斑。
肖洱抬手挡住脸,顺着光柱看过去,光源来自对面宿舍楼三楼,自东向西的第五个宿舍。
黑暗里,宿舍阳台上的红色激光,格外醒目。
肖洱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对着光源处晃了晃。
对方知道她发现了自己,却并没有关掉灯,反倒颇为挑衅地在她脸上晃了几下。
肖洱有一点恼,却深知自己现在无法跟那人计较什么。她的手撑着平台,一跃而下,随后关了手电筒。
激光笔没再跟着她,而是直直地打向空中,不知道又瞄准什么去了。
肖洱从坡上下去,一眼就看见路灯下的聂铠。
后者看见她从宿舍后头绕出来,满脸惊愕。
惊愕归惊愕,本能地冲她跑了过来。
他上下看她:“爬窗户出来的?没受伤吧。”
肖洱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知道我们门禁后不许外出,为什么还这样?”
触手冰冷,他在冷风里站了很久了。
聂铠说:“我站着反省呢。”
肖洱哦了一声:“反省的结果呢。”
他揉揉冻得通红的鼻尖:“我今天说了很多气话,我太急躁了。”
“还复读吗。”
“嗯。”
肖洱在心里轻叹,他倒是比她想象中明白得快。
这样的情况,早在肖洱建议他复读之初,她就考虑到了。本来以为,还要有很多天的拉锯战,没想到他能这么快想通。
她说:“想清楚就好。”
还太早,有些话,肖洱还不能说。因为她深知,聂铠还没到最后冲刺的时候。
他现在面临的压力,还算不得压力,只能靠他自己消化。
“肖洱,别那么累。饭我能自己做,不用每天来回跑。”他说,“否则,我受不了。”
肖洱仰头望着他:“聂铠,帮我买一辆自行车吧。”
“不是想还我钱吗,帮我买一辆自行车。能节省时间,我每天可以多睡一个多小时。我也能骑车运动,锻炼身体。”
聂铠想了一会儿,答应了。
“那,我先回去了。”一想到还要原路爬回去,肖洱有点头疼。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聂铠蹙眉,轻声问,“除了我妈,没有人比更好。”
肖洱低着头,停顿了很久,才说:“我对好,不好么。”
聂铠喉结一滚,想说的话却没说出来。
“好啊。”
他只这么说。
“回去吧,我看着,小心一点。”
肖洱在他的托扶下,原路返回。
聂铠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慢慢地转身往回走。
他现在,还有资格问她,愿不愿意做自己的女朋友吗。
少年摇了摇头,唇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