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国庆假期结束,肖洱也没有再听说过白雅洁的消息。
她没跟肖长业说一句话,返校那天,也没让他送自己。
不过,肖长业并没有发现肖洱的半点异常。
可能是他自己无暇顾及这一切了吧。
肖洱见他吃饭的时候常常默不作声,戒了很久的烟也又抽了起来。
她心里知道原因,只觉得他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谁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没有人能逃得过惩罚。
肖洱的心被一层层坚冰牢牢包裹,冷得透彻了。
她坐上回南京的巴士,慢慢远离小马市。
一个声音在心里呐喊,不要回来,不要再回来了。
要是没有沈珺如,她真的宁可永远不要再踏足那片土地。
******
聂西西觉得国庆回来后的肖洱很反常。
虽然——这位大学神一向不太正常。
可是,她偶尔起夜上厕所,总能看见肖洱坐在床上发呆是怎么回事?
“肖洱?”
有一次,她忍不住问肖洱:“坐那儿干嘛呢?”
灯已经熄了,聂西西只能看见黑暗中更暗的一道身影动了动:“没事。我刚刚……做了个梦。”
哦,原来是做噩梦了。
“梦和现实都是反的,别怕啊。”
“嗯,谢谢。”
聂西西爬上上铺去。爬到一半又觉得不对劲。
做噩梦?每天晚上都做噩梦?
会不会是一种病啊。
又一天,聂西西在床上被尿憋醒了。
她躺在床上默默地瘪嘴,真讨厌自己极其优秀的新陈代谢功能。
不想下去上厕所……不想下去嗷嗷嗷。
这时候,她听见下铺传来一声惊呼。
“闭嘴!”
聂西西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躺床装死。
什么情况?
她紧闭着眼,感受着下铺的动静。
是……说梦话吗?
还是又做噩梦了?
隔了一会儿,聂西西慢慢睁开眼。
四下寂静,只有小倩倩轻微的鼾声。
她看见下铺的床头充电台灯被打开了,肖洱下了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倒了水,却不喝,只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出神。
这是……梦游?
聂西西听老人说,梦游的人不能被打扰,不然她会死掉的。
她赶紧屏息,假装熟睡。
“喂。”
下铺传来肖洱极小的声音。
聂西西心中一颤,打电话吗?
……没听见手机震动啊。
我的老天,还真是——梦游啊。
好可怕,她梦游不会对自己做些什么吧?要是对自己做些什么能不能反抗啊?反抗了要是打扰到她梦游,她出了什么事自己算是正当防卫吗?
聂西西就在这忐忑和不安中,再一次睡去了。
清晨五点,她一下惊醒,哇哇哇叫着憋死了憋死了,腾地翻身起床,一个箭步冲向厕所。
释放完毕,才浑身舒爽地回了宿舍。
这么早,他们都还没起吧。
聂西西往肖洱床上看去,却是一愣。
肖洱的床铺整整齐齐,人却不见了。
……
肖洱赶去海边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半。
的车上,司机师傅也在谈论这个事件。
“昨晚出的事,今早那家人报了失踪。刚巧渔民下海的时候,发现了尸体。听说媒体、警|方、家属都赶过去了。”
肖洱一直没吭声,她指节青白,攥成拳头,微微地发着抖。
事发地已经被警方用封锁线隔离开。
围观的人很多,肖洱笔直地站着,她一眼就看见封锁线里面,一个毫无生机的女人静静躺在沙滩上。
白雅洁。
她离得不算远,甚至于,她都能看见白雅洁修长的脖颈上,戴着的项链。
看成色,像是铂金的。
海浪声滔天震地,裹挟着人们的议论声汹涌进肖洱的脑中。
“好像是个富商的老婆,搞舞蹈的,在一个瑜伽教室做老师。我儿子他朋友,就在那里练瑜伽的。”
“我知道她,在太平路那一块住着,家里条件不要太好哦。还有个儿子,长得老帅咯。噢哟,怎么这么想不开的啦。”
“谁知道呢,这种富贵人家,尽出些乱七八糟的事。”
“妈!”
隐约间,肖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心神俱颤,模糊的余光里,聂铠翻越封锁线,飞快地奔跑至女人身边。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似乎想抱起女人,又不知从何下手。
最后一双手死死揪住了自己的头发,他佝偻着背,胸腔里发出野兽般的哀嚎声。
“啊!”
“真是作孽,留下个小崽子多可怜。”
“哎哎,刚刚我打听到情况了。们猜怎么回事?这女的在外面偷人,还搞大了肚子,被她男人发现了,一顿好打都不肯讲那情夫是谁。最后从家里跑出来,跳海了。”
“啧啧啧,我就说,这种人家乱得很哟。看这女的都这样了,也没见他家男人。”
肖洱耳中一阵轰鸣,身后有人往前挤着看热闹,她没站稳,一下子跪倒在地。
海风腥咸,直涌入鼻腔。
她胃里翻江倒海地闹腾,腰一弯,伏在沙滩上,剧烈地干呕起来。
肖洱病倒了。
她不知道是怎么回到的家里,可姥姥刚给她开了门,她就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浑身冷汗,手脚冰凉,额头发烫。
还伴随着无意识的痉挛。
姥姥大惊失色,赶紧给女儿女婿打电话。
沈珺如离得近,先回了家,马上把肖洱送去了医院。
医院里,沈珺如担心地拉着肖洱的手:“妈妈在这呢,没事的,打了点滴很快就好了。”
不会好了,永远也不会好了。
高热令肖洱神志不清,她哀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像是只会说这三个字了,她不断重复,不停地说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没有用,她知道的,没有用了。
人死了,一尸两命。
是她害的。
短短的时间里,肖洱的嘴唇上已经泛起一圈白皮,却仍不肯停止低语。沈珺如见她一直说胡话,忧心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打电话给肖长业,也没有人接。
急得她只能在女儿的病床前来回转悠。
后来想起什么,她拿出电话,打给肖洱的舍友聂西西。
“阿姨,您说什么?肖洱回家了呀,啊,她生病了?”
“同学,我们家小洱是不是在学校出了什么事?她这一回来就发高烧,烧到四十度!还一直说胡话,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聂西西心下一阵担忧:“这么严重?!她在学校特别乖啊,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去自习……不过阿姨,肖洱她有梦游的毛病您知道吗?”
沈珺如心一沉:“梦游?”
聂西西回忆起昨天夜里半梦半醒间的一切,肯定地点了点头。
“嗯,梦游。她嘴里说着奇怪的话,凌晨三点爬起来倒了杯水,但又不喝,而且还假装自己在打电话。说了声喂,又没了下文。”
沈珺如被她说得头皮一阵发麻:“行,行……我明白了,谢谢啊。”
“不用客气。阿姨,可能肖洱压力比较大吧。毕竟很多状元或者成绩特别好的人,总会给自己太大的心理压力。”聂西西体贴地说,“您多跟她聊聊天,放松放松吧。小洱的病假我帮她请。”
挂了电话,沈珺如觉得腿有点软,她挨着一张椅子,慢慢坐下去。
她失神地看着病床上的肖洱,怎么也不愿意承认,她现在已经变得连自己这个做妈妈的都不敢认了。从前那个乖巧懂事,安静温柔的女儿去哪儿了?
小洱,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跟妈妈说啊!
难道,真的是妈妈给的管束太多压力太大吗?
她把脸埋进手掌心,肩头轻微耸|动。
肖洱在病床上躺了五天。
体温时高时低,断断续续,每天都要烧好几回。她吃了退烧药、打了点滴,血常规和尿常规正常,可就是不见好转。
沈珺如都快急疯了,肖长业这几天茶饭不思,也形容枯槁。
肖洱姥姥年岁大,想到以前村里头的说法,把沈珺如拉到医院走廊去,小声说:“我看咱们小洱这个,可能不是病。”
“妈,说什么呢?”
“我是说,她是不是碰到什么脏东西,然后吓到了。”
沈珺如脸色发白,被她的话惊到:“这……这都什么年代了,妈,咱不能信这些。”
肖洱姥姥心里着急,觉得死马当成活马医,当天就去当地香火最旺的庙里求了一把香灰,回来撒在肖洱的病床前。
说来也奇,从第七天开始,肖洱竟真的不再发烧了。
虽然仍旧咳嗽不断、食欲不振,但慢慢地,能下地走路了。
只是精神不济,且不愿开口说话,见了谁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
肖家姥姥认为肖洱能好转是自己的功劳,不肯让肖洱再住院,说是要接她去庙中还愿。
“妈,就算您不撒那一把灰,小洱也会好的。”
“好什么啊!这个做妈妈的,到底关不关心自己的女儿。”姥姥瞪着她,“我都不说们,成天忙工作,到底花了几分心思在女儿身上?别跟我说培养的她,是小洱自己自觉,除了限制这个限制那个,让她学这学那,还做过什么?”
沈珺如被母亲一番话说得一声不吭。
肖长业只得出面圆场:“妈,您看这样,要不过两天等小洱能恢复正常饮食了。我开车送们去庙里小住几天?”
“这还差不多。”
沈珺如瞪他,肖长业对着她挥挥手,示意她别在这个时候犯毛病。
“干嘛呀!那种地方根本没用,什么时候也信这种东西了。”
一转身,就剩沈珺如和肖长业两人的时候,她怒声道。
“璞塘那个龙泉寺在山里,富氧、空气质量好,小洱现在这个身体状态,去那边休养休养有什么不好?”
“可是小洱的精神现在出了问题啊。”沈珺如说,“她出现过梦游!而且看看她这些天,像个傻子一样,问她什么都没声没息的。”
“那想要怎么样?嗯?”肖长业低声问,“难道要把她送去精神病院?”
沈珺如身子一僵,看向他:“在说什么?我是那种人吗。这是我女儿我能把她送去那种地方吗?”
她说着,声音染上了哭腔:“知道我这些日子怎么熬过来的吗?我女儿那么优秀、漂亮,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我比谁都心疼!”
“到底是在乎她的身体,还是她的优秀漂亮?”
啪的一声脆响。
沈珺如一巴掌打在了肖长业的脸上。
“肖长业,把我当成什么人?!”
肖长业捂着侧脸,神色阴郁地望着沈珺如:“是什么人,自己心里清楚。”
“把话说清楚!”
沈珺如气得浑身发抖,碍于这是医院走廊,虽是角落,也没敢大声说话。
“我问,白雅洁是怎么死的?”
肖长业声音原本还好好的,说出白雅洁这三个字的同时,却露出难以抑制的悲痛之音。
沈珺如浑身一震,抬手指着自己:“怀疑我?”
她像一只炸了毛的猫,怒视着肖长业:“这些年跟那个女人勾勾搭搭,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现在闹出这种丑事,反倒来怀疑我?”
肖长业气急败坏,声音嘶哑:“那件事除了没人知道!”
“爸,妈。”
肖洱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沈珺如和肖长业皆是浑身一僵,回头看去,肖洱正穿着病号服,表情麻木地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