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屋 > 都市小说 > 罪与罚 > 15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晚些时候,下雪了。

    雨夹雪。也是小马市的初雪。

    在2012年的圣诞夜。肖洱将永远记得这一天。

    她坐在病房的飘窗边,看雪落人间。可惜小马是气候湿润,雨比雪多。昏黄的街边路灯光晕里,密密匝匝的,都是雨丝儿和零星的雪花,落到地面上便消失无踪。

    注定是一场不留痕迹的降雪。

    透过窗,能看见医院外的马路,来往车辆渐稀,行人也慢慢减少。

    最后,隔很久才能看见活动的事物。

    肖洱神色冷寂,冰冷的雨雪,像是落进了她的眼里。

    在做数学题的时候,肖洱从来不会古板行事——如果一种解法不妥,那么她会立刻掉头回到原点,换用其他方法。

    做事也是如此。

    她算是看透了肖长业的心思,是打算和白雅洁长期发展这段地下情了。

    就连,她这出苦肉计,也不能阻止他给那个女人奉上生日礼物。

    肖洱嗤笑一声。

    玻璃的倒影里,她的笑容寡淡而苦涩。

    不能用这个法子呢,得不偿失。

    肖洱微微凝眉,似乎想到什么。

    手指在满是雾气的玻璃表面轻轻划动——聂,铠。

    再画一个圈。

    女孩若有所思。

    突然间,四周暗下去。

    原来是到了医院熄灯的时间。

    黑暗的突然袭击,令肖洱产生一种自己已堕入地狱的错觉。

    偏偏还凝望人间。

    遥远的地方,巨大的圣诞树亮起彩灯,大概会有人聚集在那里,庆祝这个近几年突然在中国火爆起来的节日。

    圣诞,基督弥撒,耶稣诞临人间。

    怎么样的出生,能让世人为之庆贺百年。

    飘窗上很凉,她光裸的脚一点一点失去知觉。微微动弹,又疼得钻心。

    很晚了,肖洱在心里说。

    她拿起放在身边的手机,准备离去。余光却捕捉到一个动点——

    有人正朝着医院走来。

    肖洱看过去。

    少年的身子在视野中不过是一个黑影,站在马路的那一头。四下看了,没有车辆,便罔顾红灯,往对面走。

    仗着腿长,不过是几迈,便来到这一头。

    穿过风雨,遵循诺言,朝她走来。

    一时间,仿佛只剩天与地,雨雪与灯。

    还有他。

    肖洱像是被这一幕魇住,久久不能移开目光。

    她的心,突然变得安静,落针可闻。

    等他走近了,肖洱慢慢看清楚,发现他还穿着那件单薄的棒球衫。双手拢在怀里,护着什么。

    少年乌黑的脑袋上落了雨雪,在灯下亮晶晶的闪着光。

    肖洱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仿佛看到了,他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不久前,他就是眨着那双眼,笃定地说,他会陪着她。

    肖洱微微垂眸,轻哂。

    谁稀罕呢。

    聂铠绕过护士站打瞌睡的护士,偷偷潜入病房。

    门一开,肖洱就感觉到铺天盖地的凉意。

    他真像一根行走的冰棍。

    聂铠脱下湿哒哒的外套,借着窗外微弱的光亮,把怀里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

    肖洱皱着眉头,从洗手间拿了干毛巾给他。

    他却先一步炸毛:“谁让站在地上了?”

    上前一步,抬手一抄,竟然把她提溜起来。肖洱还没来得及反抗,已经被塞进被子里。

    他却像是被硌着了,嘀咕:“怎么这么瘦,以后多吃点。”

    说罢,把床头柜上的东西递过去。

    “热的。”

    是一杯奶茶,和上次两人去的那家奶茶店时肖洱点的一模一样。

    真的很热,甚至有一点烫手。

    可能是因为,他一直捂在怀里。

    肖洱戳开奶茶封口,慢吞吞地嘬饮。

    聂铠坐在一边,用毛巾擦头发。毛巾柔软,上面有淡淡清甜香味,不像是任何一种化学制品的气味。

    他的心情突然很好。

    两人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

    聂铠率先打破沉默,靠过去坐在床边,问她:“的脚还疼不疼?”

    肖洱摇了摇头,想起他看不见,于是说:“不疼。”

    “骗人呢。”

    “……”

    “为什么要这么做?伤害自己,只会让每个关心的人难过。”

    即便看不清他的神情,肖洱也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他此时别扭地皱起脸的模样。

    “我以后不这么做了。”

    聂铠一愣,没料到白天还很倔强的肖洱,现在却这么温顺。

    声音也就软下来:“跟家里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肖洱说:“没有误会。”

    雨势渐渐小了,雪却越来越大。

    窗外一片耀目的白。

    肖洱的脸迎着窗户,聂铠借着光,看见她淡静无波的脸庞。

    面色苍白,眸中有显而易见的柔弱。

    聂铠的心陷入沼泽。

    “其实,我很能体会的心情。”

    聂铠开口道:“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就离开家了。一年到头也不过回来一两次,后来生意做大,回来的人竟然变成了他的秘书。”

    他的声音很低,在安静的夜里,仿佛指尖轻缓摩挲过心头。

    这个年纪的少年变声期已过,聂铠的声线初具雏形,肖洱虽是外行,也能明显听得出,音色的动听与否。

    这个世界,人们各司其职,有的生来就要好好学习建设祖国,有的却注定一身风尘醉生梦死。

    “我也想过要吸引他的注意,做了很多出格的事情。”他说,轻轻苦笑,“可是一点用都没有。他对我的部要求,竟然是,不要违法乱纪。”

    “我妈也是这么想的。只要我能混个大学上,有了文凭,就去继承我父亲的公司。这一辈子就定下来了。”

    肖洱淡声说:“多少人羡慕呢。”

    “我稀罕吗?”

    他的声音陡然扬起。

    “甲之蜜糖,乙之□□。”

    “如果想做歌手,就不该每天这样浑浑噩噩。”

    停了好一会儿,肖洱轻声说。

    “假设——真的想的话。”

    聂铠微怔:“我自然是想的,可是我妈……”

    可是他一想到白雅洁因为他玩音乐而荒废学业的难过模样,就觉得狠不下心来。

    “妈妈不同意?”

    肖洱的声音似乎在循循善诱。

    聂铠不疑有他,点点头:“她说过,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见我考上大学,念金融学。”

    肖洱的眸子微微闪烁。

    “聂铠,人生一旦有了可是,就会停滞不前。或者,干脆偏离原本的方向。”

    肖洱说:“除非,目标明确、心无杂念,否则,做得一切努力都会变成令人心酸的笑话。”

    她顿了顿,声音几不可闻:“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呢。未来想做什么?”

    “我只希望,家庭和睦,事事顺遂。”

    她答非所问。

    聂铠一愣,说:“工作呢?难不成想做家庭主妇吗。”

    肖洱摇头:“我会成为一名外科医生。”

    聂铠因为她明确的回答而感到心头微震。

    相比之下,自己那不甘不愿挣扎着的梦想,更像是一个缥缈的梦。

    “很喜欢治病救人?”

    “与治病救人无关。是信仰。”

    肖洱在心里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职业,能比外科医生更会弥补残缺呢?

    修复裂痕,还原本貌。

    她想做的,她一直以来谨小慎微做着的,不过如此。

    她有自己的国,所有的规则都由她来制定,所有破碎飘摇的土地都由她来修复。她这些年,做这一切,不过是不希望……自己的领土被人侵占。

    聂铠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肖洱,或者说,他也从没见过一个人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那是近乎于虔诚的笃定目光。

    一往无前,不畏艰险。

    他隐约猜得出,是家庭原因造就了现在的肖洱。

    在外人看来,她沉默而古怪,自律得可怕。可是他,有幸见过肖洱明媚得如同彩虹一般的过往的聂铠,却明白她的每一点转变都是外物驱使。

    他意外窥见她干净澄澈的信仰,和她与外界对抗时被碰得支离破碎的壳。

    在这个深夜,他的心被没有名姓的丝线缠绕,一点点收紧。

    疼痛,喜悦,敬畏,无措。

    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聂铠,谢谢今晚来陪我。”

    聂铠说:“我说的话,每一个字都算数。”

    肖洱隐在阴影里,勾了勾唇角,是一个没有含义的冷笑。

    “以后,也会陪我吗。”

    看到她开始相信自己,聂铠心头一阵喜悦:“那是自然!”

    “怎么保证?”

    她微微歪头,打量他。

    怎么保证?

    聂铠挠了挠头,下意识地摸遍身的口袋,也没有找到能当作信物的东西。

    只好伸出手去:“拉钩。”

    ……

    “还能再幼稚一点。”

    聂铠嘟囔:“承诺是不会拘泥于形式的。”

    他仍旧固执地伸着手,目光灼灼。

    肖洱终于也伸出手,勾住他的小指。

    “拉钩——”

    一大一小两只拇指指腹轻轻压在一起。

    “盖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