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屋 > 都市小说 > 绝代风华之代黎篇 > 19 第十九章 如果还有明天
    冬季夜长,早上六点钟,天还没亮,只一片浓重的墨蓝,和以冷冽的空气,便又是迎来了新的一天。

    萧佑城将车子开进大帅府,到处都是静悄悄的,主人们并没有起得这样早的习惯,却有仆役迎上来接他的手套与外衣,萧佑城摆摆手,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大衣刚褪下一半,不对!屋里有人!灯突然被打开,满室骤亮,突如其来的灯光让他几乎不能适应,眼眸微眯中,看见一抹丽影,坐在沙发里。

    萧佑城将大衣除下,挂上衣架,“薛小姐清晨到访,不知有何贵干。”虽然客气,却以完应付的口吻。

    “我等了一夜。”薛飞瑶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萧佑城恍若未闻,什么都没说,打开酒柜,倒了半杯伏特加,他的心太冷,热水是暖不了的,需要用烈酒,烧一烧。

    “找我爸爸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一口酒喝下去,从嗓子一路烧进胃里,因为是空腹,真真像着了火一样的难受。

    薛飞瑶见他不说话,讥讽一笑,“打算用几个省,换回自由?”

    “那是我与薛司令之间的事。”

    薛飞瑶笑意更浓,“别费心了!当初薛家既然没有发兵,如今就算捧上北方所有的地盘,婚约也不会解除!”

    这一小会儿的工夫,萧佑城已经喝完了半杯伏特加,心依然是冷的,他苦笑,能温暖他的,从来都只有她。

    萧佑城此刻的心不在焉深深刺激着薛飞瑶,她讨厌他的模样,她讨厌他每每面对她时的模样,仿佛时刻都在提醒着她,他的心里,正想着别人。

    终于忍无可忍,薛飞瑶沉下脸色,恨恨开口,一字一顿,“萧、佑、城!”

    “我知道想要什么,”萧佑城放下杯子,冷漠看她,“既然已经承诺,我会娶,可是,除了名份,我什么都不会给,会成为萧家少夫人,但不会成为我萧佑城的妻子,永远都不会。”我的妻子,只能是她......

    薛飞瑶的双唇瞬间失了血色,颤抖,身都在颤抖,她知道他是故意说这些话,他知道她在意什么,不屑什么,她在意的只是他的心,不是什么可笑的少夫人,寻常女子或许趋之若鹜,可她薛飞瑶,从来不屑。他故意说这些话,不过是想刺激她,想让她知难而退,她已经看穿他的心思,她应该给他一抹笑,昭示自己的不在意......可是不行,她在意,她在意他说的每一个字,她怕会变成现实,事实上,她知道,他说的就是现实......

    指间突然触到冰凉,她低头去看,原来是自己无意识中,握紧了沙发旁一只水晶花瓶,她想都不想,一把就扔了过去,她从小练过枪,准性很好,他却只微微一偏头,轻松避过,花瓶砸上他身后的酒柜,只听得“哗啦啦”一片声响,水晶与玻璃,都碎了。

    警卫员端着枪冲进来,见到这样一番情形,又尴尬的退出去。薛飞瑶突然笑出声,渐渐笑不可抑,到最后,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她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爱他,但她知道,她此刻的心情,叫做绝望......

    黑暗中,隐约有光影浮动,代黎睁开眼,原来是窗帘没有拉严,阳光透过那缝隙,正好刺着她的眼,习惯性去枕畔摸索,摸了半天才想起来,腕表已经丢了好几天了。

    好在旅馆的墙上也有挂钟,她翻身去看,刚过七点,不错,算是这几天来,睡得最好的一觉。

    穿衣服下床,按照这几天的惯例,虽然知道这个时间他已经走了,还是忍不住往楼下看了一看,竟然还在!街道对面,停放的正是他的车子。

    走进浴室,自己先吓了一跳,两只眼黑得像熊猫,不免就有些心烦气躁,刷完牙洗完脸,对着镜子梳头发,她的发虽然短,却是极宝贝的,护理得很好。也不知今天是撞了什么邪,好端端的紫檀木梳子,竟然“啪”的一下,断了一根。她心中本就躁,一甩手竟将那梳子扔了出去,然后,许久的,愣在原地。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自己有多久没这样失控了?蹲下身子去找木梳,好在浴室也不大,很快在洗漱台子下面捞出来,她静静蹲在地上,看着那一处断齿,不知为什么,想哭。

    今天是离开北平的日子,车票已经买好了,与福特医生约了九点在车站见,她收拾好行李,看看时间,也不过七点四十,又往楼下看了看,轻轻皱眉,他还在。

    想来他是知道她今天要走的,也许,是想与她告别......也许,只是睡着了......

    后一种想法让她越发不安起来,隆冬的天气,他睡在车里......穿上大衣出门,连鞋都忘了换,一口气奔下楼,却在旅馆门口停了下来,隔着条马路,看他的车子。

    缓缓走过去,他真的睡着了,双臂环抱在胸前,脑袋深深垂下,看不见脸庞,只瞧见浓密的黑发。

    她隔着窗看他,眼中是眷......他突然抬头,双眸对上她的眼,快到她还来不及藏起情绪......

    他从车里下来,两人却不知道说什么,默默对立了半晌,他低头,看见她穿一双单拖鞋,露出雪白的脚趾,这样冷的天气,他立即就心疼,纵然有万般不舍,仍开口道:“外面太冷,进去吧。”他尽了最大的努力放柔声音,无奈,还是哑的。

    她“哦”了一声,转身往回走,刚走到路中央,他突然冲上来,一把从身后抱住了她......

    她闭眸,靠在他怀里,他的怀抱,他的温暖,他的心跳......一切都那样熟悉,仿佛不曾失去......

    他俯在她耳边,低声开口:“遇上,是我的幸运,可偏偏,生在这乱世......也许我做错了一件事,却不后悔......走了,就不要回头......”

    话音刚落,倏然放开她,她心中陡然一空......咬了唇,往前走,没有回头......

    他定在那里,看她,眼神渐渐涣散......太阳已经升了起来,阳光斜斜照上他的背,殷红的鲜血染在墨绿戎装上,浸成黑......

    她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他眼中的不舍与落寞,没有人看见......

    身后有喧哗,她并没有听见,耳边只不停萦绕着他的话,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她想起从前,每次他送她回家,分手时,总让她先走,他说,目送爱人的背影是件痛苦的事情,所以,只允许她把背影留给他......

    她突然想看一眼他的背影,突然很想......于是,她没有听话,回了头......

    眼前的一切都是黑的,所有的一切都是黑的,他倒在地上,身边围了许多人,鲜血从他身下流出,鲜红的血,刺目的鲜红......

    她疯了一样冲上去,推开人群,抱他在怀里,他并没有完昏迷,看见她,也许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对她说,

    别走。

    她离开时,他一直站在她身后,目送她的背影......马路对面有一扇玻璃门,阳光打上去,一道小小的,黑色的光芒在他眼角一闪而过,再熟悉不过的光芒,他没时间做任何反应,几乎是本能,立即冲上去护住她......很及时,在他抱住她的一刹那,子弹穿进他的身体......那一刻,她没有看见,他是微笑的......他微笑着想,还好来得及......

    容庭轩赶到医院时,手术正在进行,哨岗已经严密到透不进一丝风的地步,容庭轩费了很大的力气,最后找到孙辅才得以进医院,孙辅也很忙,接了他便匆匆离去,完不见平时的风度,容庭轩也知道,他不该挑这个时候来,可是,他放心不下她。

    手术室外异常的安静,安静得让人窒息,萧大帅负手站在窗口,看不见表情;萧夫人坐在长椅上,闭了双眼,口中似乎念念有词,却没发出一丝声响;萧佑晴掩面抽泣,也不知哭了多久,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苏绛忧也在哭,大概是因为身子真的太虚弱,竟背过气,叫人给抬了出去;薛飞瑶背靠着墙壁,不知在看什么,双目有些无神。

    最后,容庭轩终于找到了她,阴暗的角落,她独自蜷缩,双臂抱膝,蹲坐于地,脸庞埋在臂弯里,安安静静的......

    容庭轩看着她,慢慢走过去,却在几步外顿住......他费了大力气,第一时间赶过来,是想给她安慰,给她依靠......可真正面对她时,才发现,什么都做不了......

    分针走过了四圈,像是走过了四个世纪那么久,手术室大门依旧紧闭,萧夫人也已经撑不住,被人扶进了病房;萧大帅开始抽雪茄,一根接一根的抽;萧佑晴早哭累了,坐在那里,目光呆滞;薛飞瑶低下头,长发遮了她的脸......只代黎,依旧蜷缩于墙角,这四个小时,她没有动一下......容庭轩站在她身前,双腿已经没了知觉,从前,他总嫌时间过得太快,一推的事情等着他处理,今天才发现,原来时间慢起来,可以这样折磨人......他已经不敢去想,她此刻的心情......

    当分针即将走过第五圈的时候,只听“啪”的一声响,手术室大门被打开,所有人微微愣怔后,瞬间围了上去。

    主治医生是德国人,说的是德语,身边的护士做翻译,“手术很成功,但因为失血过多,病人还没有脱离危险,如果这几天能醒来便没事。”

    “如果不醒呢?”也不知是谁焦急地问了一句。

    医生没有说话,耸了耸肩,护士知道少帅身份之尊,万分歉然,“我们已经尽力了。”

    就当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医生身上时,容庭轩却一直看着代黎,医生走出手术室,她并没有动静,容庭轩几乎以为,她其实已经睡着了......可是,当护士说出那一句,我们已经尽力了,她的身子突然开始颤抖,剧烈的颤抖,她缓缓抬起眸,那样憔悴的一张脸,容庭轩几乎不敢认,她却仿佛没有看见他,眼神不知落在了何处,空得叫人害怕。

    刚转移到病房,所有人都想涌进去,德国医生又开始说话,护士也急忙翻译,“不好意思,病人需要静养,最多只能进一个人。”

    “让我进去。”身后传来轻微的声音,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众人回头去看,代黎倚靠于墙壁,勉强撑起身体,脸色苍白如纸,连唇都是白的。静默了许久,萧权沉声道:“让她进去。”

    大约是因为太久没活动,代黎走得很慢,容庭轩站在她旁边,想帮她,到底没有,所有人都在看她,她却没看任何人,脚步虽然虚浮,脸色虽然苍白,却一步一步,挪向病房。

    房门在身后无声合上,代黎止了步,背靠着房门,远远看他的脸......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在发抖......下午的病房,阳光那样好,碎金子一样洒上他的脸,可他的脸,只剩消瘦憔悴,不对,她明明记得,早上还不是这样,还好好的,明明一切都是好好的,他与她说话,他还抱了她......

    直到他的面容渐渐模糊,她才知道自己哭了,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眼前的一切,忽远忽近,飘浮不定,梦一样,有没有人能告诉她,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医生护士不时进出,量体温,换吊瓶,换血包,注射抗生素,代黎坐在床边,只紧紧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凉,大约是因为输液的缘故,总也捂不热,冷冰冰硌着她的手,她却一刻也不曾松开,希冀以自己的温暖,温暖他。

    她看上去冷静又镇定,医生来给他换药,她甚至还可以帮忙,没有人知道,她心里有多么煎熬,多么害怕。小时候她曾被人绑架,关在潮湿腥臭的船舱里,那时她只有六岁,没有足够的冷静与经验去思考逃脱的法子,她只是害怕,四周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那一种未知的恐惧,让她害怕。

    下午护士请她出去休息,她不肯,不一会儿,护士又提来食盒,一碗清粥配几碟酱菜,她几乎一整天没有进食,却依然没胃口,勉强吃了一点,只是想吐。

    病房里没有别人时,她就低声与他说话。

    “佑城,遇到那么大的事,竟然想要瞒着我,骗我伤我......”

    “那晚同小引哥哥说的话,我后来都知道了......那样说,我真的很生气......”

    “算了,”她微微笑了笑,将他的手背贴上自己的脸颊,“只要能醒过来......”

    “总抱怨我不常下厨,以后我每天都给做饭......”

    “其实也挺傻的......”

    ......

    第二天早上护士进屋,见她依然坐在那里,吓了一跳,直劝她休息,她那样固执,自然劝不动。下午她想给自己倒杯水,几乎站不起来,坐得这样久,脚都肿了,刚挪出两步,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直直摔倒在地。

    他终于醒了,看见她,温柔地笑,对她说,黎,我要走了,自已要好好的......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想问他,却发不出声,她急坏了,可越急越发不出声,只好紧紧抓住他,不停地摇头,可他只是笑,缓缓闭上眼......她叫不出来,哭不出来,所有的情绪憋在心里,生生要将她爆裂!

    猛然睁开眼!看着低低的天花板,愣怔,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心悸。还在病房里,却不知原先那一间,屋里很暗,床头一盏罩灯是唯一的光源,也很静,只听见“嘀......嗒......嘀......嗒......”她僵硬扭了头去看,铁架上挂了一瓶淡黄色的液体,正顺着透明的管子,流进她的手背。她勉强撑起身体,想拔了针头下床,恰好有人推门而进,她抬头,眼中是紧张!

    容庭轩读出她眼里的情绪,笑了笑,努力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轻松一些,“没事,还在昏迷。”

    在容庭轩一再的坚持下,代黎终于把一瓶营养液输完,走进萧佑城的病房,顿住,薛飞瑶坐在那里。代黎不知该如何开口,她才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

    薛飞瑶却迎了出来,“能谈谈吗?”

    从病房外关上门,她们并没有走远,这里是重病区,把守严密,暂时遣走了哨岗,再没有旁人。

    “不管信不信,我必须要说,这件事不是我做的。”相隔并不远,薛飞瑶认真看着代黎,“虽说我没有理由喜欢,可事实上,我从未讨厌过,更毋庸找人杀,这样的事,我不会做。”

    代黎轻轻点了点头,“我相信。”

    大约并未想到她信得这样轻易,薛飞瑶有些惊愕,但随即笑了,“我知道是真的相信,我们虽然性格不同,有些骄傲,却是一样的。”

    透过房门那一方小小的玻璃窗,薛飞瑶看向病房内,“打算怎么办?”

    代黎倚靠于墙壁,并没有回答,侧低了头,不知在看什么,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不知是回答她,还是告诉自己,“我没有想过......我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到底有没有明天我都不知道......我能把握的,只是现在......”

    薛飞瑶回过头看她,久久的看她,终于拿出一张报纸送到她手里,“我要回广州了,如果们还有明天,如果他醒了,这便当作庆贺他康复的礼物,如果......”薛飞瑶没有把话说完,转身离开。

    代黎手中的报纸,赫然登有一篇大幅启事,薛飞瑶单方面解除婚约......

    代黎也转身,推开了房门,床上的他,仍在昏迷。

    如果没有明天,该怎么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