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屋 > 都市小说 > 绝代风华之代黎篇 > 18 第十八章 执念
    代黎睁开眼,昏黄的景物,在眼前,微微地晃动,耳边重复着“哐铛、哐铛”的声音,单调又聒噪。大梦初醒,拥被而坐,封闭压抑的空间,即便已是头等车厢,仍只让人觉得窒息。

    车窗就在左手边,合着墨绿色的天鹅绒帘子,是她下午睡觉的时候拉上的,此时再拉开,窗外已经是漆黑一片,玻璃上模模糊糊的,只看见自己的影子。将车窗稍稍提上一些,立即就有风窜进来,车动风急,夹着浓重的湿气与寒气,像是有许多冰渣子扑在脸上,冷得人发颤。

    穿上大衣,依旧冷,可她舍不得这样新鲜的气息,宁愿挨冻,也不想憋闷。

    将壁灯调亮一些,看了看腕表,估摸着快到南京了,刚好有人敲门,列车员来问是否要餐,火车上自然没什么吃的,代黎看了看菜单子,随便点了两样,列车员再来送餐时,汽笛长鸣,偏巧到站了。

    站台上竟是灯火通明,恍若白昼,一列列哨岗整齐排列着,刺刀上那寒厉银光,由明灯照着,一闪一闪的。

    列车员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见了这一番阵势,害怕也好奇,探了脑袋看向窗外,小声对代黎道:“这位小姐,车上要来一位大人物呢!”却得不到代黎的回应,见她蹙了眉心,紧紧盯着窗外,忍不住宽慰道:“小姐不用害怕,那边已经清出了一节车厢,这样的大人物,不会逛到这里来的。”

    代黎正想着心思,并未留意到列车员说了什么,仍是对他笑了笑,列车员红了脸,退了出去。

    火车开出了南京站,果然很快恢复了宁静,在火车上本来也无事可做,代黎又是孤身上路,便只有睡觉,也不知是下午睡了一觉还是怎的,总也睡不着。

    也许,离他很近......

    心都乱了......

    究竟是怎样睡着也记不清了,再醒来时,已是临近日中,到了午餐时间,列车员又来问,代黎并没有胃口,想起昨晚一道四果甜汤还不错,只要了味汤。

    不一会儿列车员就回来了,说是没了桂圆干和红枣,被当作干果送给了别的乘客,怕代黎生气似的,还刻意解释道:“就是昨晚在南京上车的那位,竟是少帅的未婚妻。”

    北平,官署。

    孙辅敲了敲本已敞开的门,“少帅,薛小姐快到了。”

    萧佑城并不抬头,孙辅关上门走进屋里,小声开口:“少帅,在那之前,还是别让薛小姐察觉为好。”

    又等了一会儿,才听萧佑城道:“备车。”

    在一阵悠长的汽笛鸣响过后,火车终于开进了终点站,旅客们仿佛忘记了长途的乏累,争先恐后涌下车,月台上接站的人,车夫挑夫货贩,本已是拥挤不堪,人头攒动,加之哨岗又围起一大片空地,虽说没有封锁月台,那一个个的荷枪实弹,人们自然不敢接近,远远绕行,留出这一处静穆之地,与那近在咫尺的喧嚣,仿佛两个世界。

    虽说头等车厢下站的人不多,并不拥挤,代黎却没有急着下车,只收拾好行李,坐在窗后观望。

    突然有人敲窗,代黎低头一看,竟是容庭轩!月台上人多,她没留意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不一会儿,容庭轩进了包厢,一边帮她拿行李一边道:“怎么来北平也不告诉我一声?别说不知道我最近在这边。”代黎笑了笑,系上围巾同他一起出门,容庭轩又道:“旅店已经订好了,与福特医生的会面约在明天下午。”他既然知道她来北平,知道她此行的目的也不奇怪,代黎笑着说了声谢谢,容庭轩突然回身,似着恼似玩笑,“朋友之间需要这么客气吗?”

    两人相视一笑,平添了几分默契。

    就在此时,一辆黑色林肯驶进了月台,薛飞瑶款款步下火车,她今日穿了件明黄大衣,在一片墨绿戎装中,分外乍眼。

    萧佑城下了车,淡淡招呼了一声,薛飞瑶上车后,他也正准备上车,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经意偏头,隔了那样远的距离,隔了那样挤的人浪,隔了那样多的喧嚣,一下子,就锁住了她的双眼......

    四目相对,立即胶着于一处,纵然相隔甚远,纵然众目睽睽,这一刻,只剩彼此,眼中只剩彼此......

    萧佑城突然移步,哨岗立即左右分开,孙辅皱了眉不敢唤,薛飞瑶咬了唇不愿唤。代黎看见萧佑城走向自己,清醒了一般,低声道:“我们走吧。”容庭轩看了萧佑城一眼,跟了上去,萧佑城见她转身,立即变走为跑,狂奔向她,想唤,张了嘴,却唤不出来......

    到底还是来不及,眼睁睁看着车子从眼前开走,眼睁睁看着她从眼前离开,眼睁睁看着,看着她,与别的男人,离开......

    萧佑城半弯了腰,大口喘气,一手捂住腹部,双目牢牢锁住汽车远去的方向。

    嫉妒像吐着鲜红信子的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心,他希望她能爱上别人,他以为能祝福她,却原来不过是骗自己,如今亲眼所见,现实打破一切幻境,他嫉妒到发疯!

    思念像刻着锋利锯齿的尖刀一样凌迟着他的心,他有多么想她,多么想见她,如今见了面,却不过是饮鸩止渴,只让他更想她,前一秒相见,后一秒思念......他想,他真是要疯了......

    北平最热闹的栖霞路,商铺鳞次,酒店栉比,入夜灯红酒绿,繁华依旧。加伦餐厅便坐落于这条街上,二楼一间豪华包厢里,年轻俊美的青年男女正对坐用餐,气氛却沉闷压抑,与窗外的熙攘,形成鲜明反差。

    “爸爸昨天又打来电话催问,什么时候结婚。”

    “我的伤还没好。”

    薛飞瑶嗤笑一声,刚好有人敲门,侍应生送来甜点,描金纹骨瓷餐盘,盘沿还饰有三朵粉紫色康乃馨,将盘中那一小块蓝莓布丁,映衬得分外娇俏可爱,餐盘还未落上桌面,薛飞瑶突然一把夺过,甩手扔了出去,只听“啪”地一声清响,餐盘四分五裂,破碎的瓷片,点心与鲜花,混落于地毯。

    侍应生不明所以,仓皇无措,薛飞瑶却只浅浅一笑,端庄娴静,对着侍应生说话,眼睛却看向萧佑城,语气也平淡,“说过多少次了,布丁我爱吃柠檬,不是蓝莓。”

    侍应生慌忙赔不是,心中叫苦不迭,他们哪里知道她究竟爱吃什么,只不过照着客人的点餐上菜罢了。

    萧佑城连抬眼皮都不抬,拿餐巾拭了拭唇,“让他们重新上一份,我先走了,慢用。”说完真的起身离开,薛飞瑶心中气极,终于无法掩饰,冷了脸,狠狠搁下银叉,忽得一下站起,咬牙切齿,“萧佑城,犯不着这样!我薛飞瑶自认不欠什么,没必要看的脸色!”

    萧佑城置若罔闻,接过门口侍从官递来的大衣,漠然离去。

    一边穿衣一边下楼,两名侍从官抢到前头,左右拉开描花玻璃门,偏巧一对男女正步上门前那几蹬台阶,女子行在前面一蹬,回身与男子说话,再回过头时,已是避无可避。

    三人静立,沉默,尴尬。

    萧佑城屏住呼吸,痴痴看她,日夜折磨着他的容颜,终于近在咫尺,双拳攥紧,指尖在衣袖的掩映下,微微颤抖,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他才能强迫自己,压抑住将她揽进怀里的冲动,他对她所有的爱意贪热切,只能烧在心里。

    代黎低敛了眸,下巴藏在宽厚的黑色围巾里,几缕发垂下,将额际半掩,只看见苍白的肤色,沉静的苍白,苍白到沉静。

    容庭轩迈步,悄悄走进了餐厅,无需说什么,不必等什么,她与他,两个人的世界。

    他终于想到要开口,启了唇,却不知道说什么,有那样多的话想对她讲,可是,此刻,他不知道说什么。

    “......还好吧......”多么蠢的问题,客套到虚伪,可他一开口,只得这么一句,也许,这便是他心底里的话,是他最牵挂的......黎,过得好不好......

    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发在额前轻轻的晃,很快又静下。

    他渐渐理出几分思绪,“怎么来了北平?”

    “为了爸爸,见医生。”她第一次开口,说话时没有抬眸,他其实是庆幸的,他其实不敢看她的眼睛,他害怕,他怕她的眼睛里,已经没了他。

    “住在哪里?”话一出口即已后悔,她与容庭轩的关系......他不确定......

    “合家旅馆。”

    他暗暗松下一口气,却听她道:“没什么事的话,我进去了。”

    他没有应承,双目仍牢牢锁住她,几乎就要冲口而出......别走......可他什么都不能说......在错身那一刹那,她终于看了他一眼,乌沉沉的眸子......他立于原地,竟是久久不能回神......

    透过朦胧的毛玻璃,他看见她坐在容庭轩的对面,分明看不清表情,可他肯定,她在笑,对着容庭轩,微笑......

    手心略嫌硌,许久之后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时,他握紧了腰间的枪。

    “代黎。”容庭轩唤了一声,过了几秒代黎才恍然看他,“什么?”

    “没事,”容庭轩温和一笑,“还合胃口吗?”

    “挺好的。”

    接着又是沉默,虽说吃饭时少话是代黎的习惯,容庭轩也知道,可他今天不愿看她沉默,他想陪她聊聊天,引导她想一些别的,绞尽了脑汁,却是枉然。

    侍应生刚送上餐,代黎身后传来年轻女子的声音,“庭轩?”

    容庭轩抬起头,神色微怔,代黎觉得那声音有几分熟,回过头去,不远处,一名黄衣女子刚刚步下扶梯,聘婷秀雅,原来是薛飞瑶。

    薛飞瑶于扶梯口顿住,冲代黎微微笑了笑,“果然是代小姐。”

    代黎也微笑,姿态同样漂亮,“好。”

    薛飞瑶竟迎了上来,面目和善,笑语盈盈,“我能坐下吗?”说话间已顺势拉过容庭轩身边的椅子,招呼侍应生要了杯咖啡。

    咖啡很快送了上来,腾腾冒着热气,薛飞瑶并不喝,只拿银勺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举止间,透着一种闲适的优雅,“代小姐这次来北平,会待多久?”

    “还没定。”

    薛飞瑶轻啜一口咖啡,又缓缓放下,“我跟佑城的婚礼快要办了,不知代小姐到时还在不在北平?”

    代黎淡然一笑,“不管在不在,我先祝福薛小姐,祝得偿所愿。”

    这话由代黎说出来,听在薛飞瑶耳中,真是道不尽的讽刺,薛飞瑶捏住银勺的手指不自觉狠狠紧了紧,到底没失了仪态,嫣然笑道:“多谢。”

    咖啡没喝完,薛飞瑶告了辞,容庭轩只觉得这一顿饭当真是味同嚼蜡,分外累心,他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代黎。

    将代黎送回旅馆,容庭轩没进屋,只在门外与她道别,却没有即时离去,倚靠在走廊里吸完一支烟,他其实很少抽烟,不免觉得胸闷,这家旅馆是他私人名下的一处产业,他本打算在她隔壁间住下,想了想还是不妥,最后只嘱咐经理特别关照,出了旅馆大门,抬头去看她的房间,已经关了灯,想来是旅途劳累,早早睡下了。

    正对着窗口出神,马路对面传来汽车喇叭的声响,容庭轩无意识扭头去看,昏黄的路灯下,一名女子倚车而立,明黄大衣那长长的下摆,在风中轻轻地舞,女子浅笑,明媚灵动,开口道:“贝芙丽还没有打烊。”容庭轩恍惚间,以为回到了当年的牛津。

    那时候薛飞瑶刚入校,因为魅力出众,很快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彼时容庭轩已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两人又都是东方人,自然常被一并提起。那天容庭轩下了晚课,出门便看见她倚靠在车身,当时说的便是这么一句,贝芙丽还没有打烊。

    后来他们相,同学们都以为是她追求的他,其实,早在年幼时,他们已经相识。

    容庭轩下车后,看那霓虹闪烁,真是的“beerlys”,讶异去看薛飞瑶,见她笑道:“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我也觉得惊讶,当时就想,哪天得约来坐坐。”

    老板娘自然不是他们熟悉的那位,要了一瓶苏格兰威士忌,薛飞瑶仰头就是一杯,容庭轩没有喝,轻轻晃了晃杯身,看那清澈透明的棕黄色液体,漾动在杯底。

    薛飞瑶酒量很好,一瓶酒眼看着就要见底,她想再要一瓶,却被容庭轩拦了下来,“够了!”

    薛飞瑶吃吃地笑,“还不清楚我的酒量?那晚在牛津,我可是喝了两瓶。”那是因为的母亲去世了,容庭轩在心里道,开口说的却是,“既然这么痛苦,何必还要为难?”

    “为难?”薛飞瑶皱眉,冷笑一声,“我为难了谁?他不懂,也不懂么?当真以为薛家的兵权握在我手中,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费了多大的气力才劝下爸爸,我为难了谁?”

    容庭轩看她那样子,知道是有几分薄醉了,温言劝道:“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

    薛飞瑶又是冷笑,“所以呢?我应该放手成他们?权当是在为萧佑城付出?”

    容庭轩不答话,酒馆是英国人开的,满室的英伦风情,角落里有一支乐队,正在现场演奏,容庭轩瞧了一会儿,思绪渐远,仿佛真的回到了当年的英格兰......开口,语气轻柔,“飞瑶,我印象中的,不是这样的......我一直钦佩于的洒脱......那年也是在贝芙丽,我提出分手,甚至可以微笑着祝福我......”

    薛飞瑶深深陷进软沙发里,双眼微蒙,声音也轻,“那是因为我们根本不相爱。”

    容庭轩突然扭头看她,眼神犀利,“真的爱他吗?”

    “或许吧......”薛飞瑶淡淡地笑,“或许,我只是不甘心......从小到大,我没有输过,却两次败在同一个女人手里......我不甘心......”

    “飞瑶,感情的事情,论不上成败。”

    薛飞瑶自顾自地说下去,“如果换做别的女人,如果们爱上的是别的女人,我或许根本不屑......可偏偏是她......第一次,我真正欣赏一个女人,也真正想要赢她......”

    容庭轩深深看她,话到嘴边,却迟迟不能开口。

    薛飞瑶看他一眼,又是嫣然一笑,“觉着我很傻是不是?弄成现在这种状况,三个人都痛苦......庭轩,不是每个人都像那样,因为爱,所以放手......”轻轻闭上眼,声音几近呢喃,“不走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果会是怎样......”

    容庭轩终于彻底沉默,身处的酒馆还是当年的名字,身边的女子还是当年的模样,可到底,不是当年。

    福特医生是美国著名的内科医生,被北军政府以官方名义邀请来北平,看诊三个月。代黎与福特医生见面后,将父亲的情况简略说了,希望能邀请医生去一趟上海,福特医生却很为难,因为北军政府邀请他来的是北平,擅自跑去上海,很是不妥。

    正交谈着,护士小姐送来一份公函,大意是此番邀请福特医生来看诊,并不局限于北平,只要是北军属地,福特医生大可各处游历,当地政府自会依上宾礼遇。福特医生对这样一份及时又恰好的公函很是称奇,感叹了一番代黎的好运气,因为手头正有病患,出发的时间定在了一周后。

    代黎在北平并没有多少可以拜访的朋友,这天无事,去给家人买礼物,出了旅馆才发现,天色阴晦晦的,缠缠绵绵飘着细小的雨丝,门童及时递上一把伞,代黎道了声谢,却没有接,迎着斜风细雨,就这样走了出去。

    从百货公司里出来时,雨已经下大了,唏哩哗啦,瓢泼一样,地面上绽放密密麻麻的水花,一朵覆一朵,路上几乎没有了行人,黄包车也少见,好容易过来一辆,身边早有人抢了上去。代黎也不急,站在门楼下,静静去看那一片大雨滂沱。

    马路斜对面停了一辆黑色林肯,萧佑城坐在车子里,贪的看着她。及膝的黑色薄呢子大衣,依稀是初次见面时穿的那一件,衣角在狂风里上下翻飞,恣意舞动,黑灰色羊毛围巾松松圈在脖颈间,将那脸,衬得越发小且白,隔着滂沱的雨帘,她的容颜模糊又清晰,生在他眼里。

    街边的霓虹灯牌渐次亮了起来,红绿蓝紫,穿透凄迷的雨,倒映在路面上的水洼里,混成扭曲破碎的影。

    一辆车缓缓驶过来,车轮溅起水花,正好就停在代黎面前,车门打开,先是撑出一把黑色雨伞,伞下那人,一身的戎装,纵然瞧不清面目,只凭那眼神,代黎也知道,他是谁。

    车厢内暖哄哄的,代黎这才发现身子早就冻僵了,发也是湿的,接过萧佑城递来的干毛巾,代黎道了声谢,萧佑城抿了抿唇角,没有说话。

    代黎擦着湿发,思量了片刻,道:“福特医生的事情,谢谢。”

    萧佑城又抿了抿唇角,终于开口:“伯父伯母都好吗?”

    “挺好的。”

    代黎擦干了发,将毛巾搁在一旁,眼睛看向窗外,再没有交谈的意思。萧佑城眯了眸,握住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她待他生疏又客气,叫人抓狂的生疏客气。

    雨势不见小,豆大的雨点落上车窗,笃笃笃笃的,像是敲在人心里,将五脏六腑通通搅了一遍,他说,一起去吃饭。她说,不用了。他“嗯”了一声,再没说话。

    车子突然停了下来,她以为到了,想下车又觉得不对劲,他的声音响起,透着几分疲倦,“雨太大了。”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只一心一意去看右手边的车窗,车窗上是模糊的水痕,纵横交错,交错纵横,很快,又被新一轮的雨水冲刷。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的水汽,两人静静的坐着,默默不作声,咫尺天涯。

    静谧的空间里,忽听得“咯噔”一声响,代黎回过神,原来是腕表松了扣,滑落进座椅间的缝隙,弯了腰去捡,偏巧他也同时弯腰,额头相抵,指尖相触,两枚银戒指依偎在了一起,质朴的光华,流淌于一处。

    突然一阵眩晕,他的身子已经欺上来,将她抵靠进椅座里,吻劈头盖脸的落下,落在她脸庞的每一处,她挣扎,他不顾,哪怕她捶他打他,他只是狠狠吻她,到后来,她依旧拍打他的肩膀,只是分不清,是挣扎还是回应。

    唇齿间的纠缠,从未有过的激烈热切,却只有绝望,越是纠缠,越是绝望,越是相爱,越是绝望。

    终于是累了,他放开她的唇,将脸庞埋进她的脖颈,深深的喘息,双臂环住她的纤腰,环得那样紧,生生要将她折断了一样。

    然后,她听见他在耳边说话,声音很低,很轻,沙沙的,却异常清晰,说,想。

    犹如千万根细针同时刺上鼻根,酸疼得让人无措,她扬起头去看车顶,视线却模糊,仿佛是雨落进了车厢里,一片迷蒙。

    车子在合家旅馆门前停下时,雨势渐微,他将伞给了她,自己去给她提东西,她想在门口将东西接过手,他不理,径自走了进去,穿过大堂时,经理亲自迎了上来,送给代黎一束粉玫瑰,说是容先生的交代,萧佑城绷紧了唇线,周身散发出来的冷冽气息,竟让经理无端端打了个寒战。

    进了屋,代黎接过东西放下,道了谢,逐客的意思很明显,萧佑城也知道该走了,再没有留下的理由,可腿上灌了铅似的,怎么也迈不动,双目更是紧紧胶在她身上。

    她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也不管他,找到花瓶插上玫瑰,脱了外衣与围巾,将买回来的礼物归类收拾好,一切妥当之后,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翻出本书,蜷进窗底下一张单人沙发里。

    因为下车时没有打伞,他的衣上发上都是水,屋子里有暖气,袖口那几滴水珠,刚滑上手背就被烘干了,那一块皮肤便绷绷的,像被揪紧了一样。

    过了许久许久,她手上那本书,总也翻不过页,心中烦乱,胸口窒闷,她忽得一下合上书本,看的是英文版的硬皮书,大概是太过用力,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响在安静的房间里,将自己惊住,将他也惊住。

    他知道再不能待了,哑声告了辞,缓缓退出房去。屋外的雨,不知从何时起,竟是下成了雪。

    打开车门的同时,他回身仰头,动作瞬间定在那里,她的窗口,半掩的帘后,她在看他。

    她知道他发现了自己,索性就不躲,就这样默默对视......她想起那年夏天,在上海的都督府,她也是这样,站在窗后看他,那时的心动,至今仍在心头......若当时便能预料到今天的结果,她会拒绝他么......她想她还是会选择和他在一起......雪花很大,纷纷扬扬,鹅毛般洒落,因为地上积水已深,并不容易落雪,可他身上的雪渐渐积了起来,将那发,将那眉,都染白了。

    她哗啦一下拉上窗帘,隔断了彼此的视线,她知道,若非如此,他是不会走的。

    他愣怔了许久,麻木地钻进车,忽然想起了什么,俯身在车座缝隙间摸索,果然找到一块腕表,表盘稍大,有个十字标记,是astantin,他小心将表收起来,收在贴身的上衣兜里,最靠近心脏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