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屋 > 穿越小说 > 十八春(半生缘) >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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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本来也是心绪非常紊乱他觉得他和曼桢两个人都需要冷静一下回到南京之后再给她写信这样也好写起信来总比较理智些。

    他回到南京就写了一封信按连写过两封也没有得到回信。过年了今年过年特别热闹家里人来人往他父亲过了一个年又累着了病势突然沉重起来。这一次来势汹汹本来替他诊治着的那医生也感觉到棘手后来世钧就陪他父亲到上海来就医。

    到了上海他父亲就进了医院起初一两天情形很严重世钧简直走不开也住在医院里日夜陪伴着。叔惠听到这消息到医院里来探看那一天世钧的父亲倒好了一点谈了一会世钧问叔惠:“这一向看见曼桢没有?”叔惠道:“我好久没看见她了。她不知道来?”世钧有点尴尬地说:“我这两天忙得也没有工夫打电话给她。”说到这里世钧见他父亲似乎对他们很注意就掉转话锋说到别处去了。

    他们用的一个特别看护一直在旁边是一个朱小姐人很活泼把她的小白帽子俏皮地坐在脑后他们来了没两天她已经和他们相当熟了。世钧的父亲叫他拿出他们自己带的茶叶给叔惠泡杯茶朱小姐早已注意到他们是讲究喝茶的人便笑道:“们喝不喝六安茶?有个杨小姐也是此地的看护她现在在六安一个医院里工作托人带了十斤茶叶来叫我替她卖价钱倒是真便宜。”世钧一听见说六安便有一种异样的感触那是曼桢的故乡。他笑道:“六安——说的那个医院是不是一个张医生办的?”朱小姐笑道:“是呀认识张医生呀?他人很和气的这次他到上海来结婚这茶叶就是托他带来的。”世钧一听见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就呆住了。

    叔惠跟他说话他也没听见后来忽然觉察叔惠是问他“哪一个张医生?”他连忙带笑答道:“张慕瑾。不认识的。”又向朱小姐笑道:“哦他结婚了?新娘姓什么可知道?”朱小姐笑道:“我倒也不大清楚只晓得新娘子家在上海不过他们结了婚就一块回去了。”世钧就是再问下去料想多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来而且当着他父亲和叔惠他们也许要奇怪他对这位张医生的结婚经过这样感到兴趣。朱小姐见他默默无言还当他是无意购买茶叶又不好意思拒绝她自命是个最识趣的人立刻看了看她腕上的手表就忙着去拿体温表替啸桐试热度。

    世钧只盼望叔惠快走。幸而不多一会叔惠就站起来告辞了。世钧道:“我跟一块出去我要去买点东西。”两人一同走出医院。世钧道:“现在上哪儿去?”叔惠看了看手表道:“我还得上厂里去一趟。今天没等到下班就溜出来了怕们这儿过了探望的时间就不准进来。”

    他匆匆回厂里去了世钧便走进一家店铺去借打电话他计算着这时候曼桢应当还在办公室里就拨了办公室的号码。

    和她同处一室的那个男职员来接电话世钧先和他寒暄了两句方才叫他请顾小姐听电话。那人说:“她现在不在这儿了。

    怎么不知道吗?“世钧怔了一怔道:”不在这几了——她辞职了?“那职员说:”不知道后来有没有补一封辞职信来我就知道她接连好几天没来这儿派人上她家去找她说家都搬走了。“说到这里因为世钧那边寂然无声他就又说下去道:”也不知搬哪儿去了。不知道啊?“世钧勉强笑道:我一点也不知道我刚从南京来我也有好久没看见她了。

    他居然还又跟那人客套了两句才挂上电话。然后就到柜台上去再买了一只打电话的银角子再打一个电话到曼桢家里去。当然那人所说的话绝对不会是假的可是他总有点不能相信。铃声响了又响响了又响显然是在一所空屋里面。当然是搬走了。世钧就像一个人才离开家不到两个钟头打电话回去倒说是已经搬走了。使人觉得震恐而又迷茫。简直好像遇见了鬼一样。

    他挂上电话又在电话机旁边站了半天。走出这家店铺在马路上茫然地走着淡淡的斜阳照在地上他觉得世界之大他竟没有一个地方可去似的。

    当然还是应当到她从前住的地方去问问看弄堂的也许知道他们搬到哪里去了他们楼下还有一家三房客想必也已经迁出了如果有地址留下来从那里也许可以打听到一些什么。曼桢的家离这里很远他坐黄包车去在路上忽然想到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不是叫她搬家吗?或者她这次搬走还是因为听从他的主张?搬是搬了因为负气的缘故却迟迟的没有写信给他是不是有这可能?也许他离开南京这两天她的信早已寄到了。还有一个可能也许她早就写信来了被他母亲藏了起来没有交给他。——但是她突然辞了职却又是为什么呢?这就把以上的假定完推翻了。

    黄包车在弄口停下。这地方他不知道来过多少回了但是这一次来一走进弄堂就感到一种异样的生疏也许因为他晓得已经人去楼空了马上这里的房屋就显得湫隘破败灰暗好像连上面的天也低了许多。

    他记得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因为曼桢的家始终带一点神秘性所以踏进这弄堂就有点莫名其妙的包包自危的感觉当然也不是没有喜悦的成分在内。在那种心情下看见一些女佣大姐在公共的自来水龙头下淘米洗衣裳也觉得是一个新鲜明快的画面。而现在是寒冷的冬天弄堂里没有什么人。弄口有一个小木栅看弄堂人就住在那里却有一个女佣立在他的窗外和他谈心。她一身棉袄裤裤腰部分特别臃肿把肚子顶得高高的把她的白围裙支出去老远。她伏在窗口和里面的人脸对脸谈着。世钧见这情形就没有和看弄堂的人说话。先走进去看看再说。

    但是并没有什么可看的只是门窗紧闭的一幢空屋玻璃窗上罩着昏雾似的灰尘。世钧在门外站了一会又慢慢地向弄口走了出来。这次那看弄堂的却看见了他就从小屋里迎了出来向世钧点点头笑笑。世钧从前常常给他钱的因为常常在顾家谈到很晚才走弄堂口的铁门已经拉上了要惊动看弄堂的替他开铁门。现在这看弄堂的和他点头招呼世钧便带笑问道:“顾家他们搬走了?”看弄堂的笑道:“还是去年年底搬的。我这儿有他们两封信要晓得他们地址就给他们转去了沈先生可有地方打听?”说着便从窗外探手进去在桌上摸索着寻找那两封信。刚才和他谈天的那个女佣始终立在窗外在窗口斜倚着她连忙一偏身让开了。向来人家家里的事情都是靠佣人替他们传播出去的顾家就是因为没有用佣人所以看弄堂的尽管消息灵通对于弄内每一家人家都是一本清帐独有顾家的事情他却不大熟悉而且因为曼璐过去的历史好像他们家的事情总有些神秘性似的他们不说人家就也不便多问。

    世钧道:“住在他们楼下的还有一个刘家呢搬到什么地方去了可知道?”看弄堂的喃喃地道:“刘家——好像说搬到虹口去了吧。顾家是不在上海了我听见拉塌车的说说上北火车站嘛。”世钧心里怦的一跳想道:“北火车站。曼桢当然是嫁了慕瑾一同回去了一家子都跟了去靠上了慕瑾了。曼桢的祖母和母亲的梦想终于成为事实了。”

    他早就知道曼桢的祖母和母亲一直有这个意思而且他觉得这并不是两位老太太一厢情愿的想法。慕瑾对曼桢很有好感的至于他对她有没有更进一步的表示曼桢没有说可是世钧直觉地知道她没有把部事实告诉他。并不是他多疑实在是两个人要好到一个程度中间稍微有点隔阂就不能不感觉到。她对慕瑾非常佩服这一点她是并不讳言的她对他简直有点英雄崇拜的心理虽然他是默默地工作着准备以一个乡村医生终老的。世钧想道:是的我拿什么去跟人家比我的事业才开始倒已经中断了她认为我对家庭投降了对我非常失望。不过因为我们已经有两三年的历史所以她对我也不无眷。但是两三年间我们从来没有争吵过而慕瑾来过不久我们就大吵这该不是偶然的事情。当然她绝对不是借故和我争吵只是因为感情上先有了症结在那里所以一触即发了。“

    看弄堂的把两封信递给他一封是曼桢的弟弟的学校里寄来的大约是成绩报告单。还有一封是他写给曼桢的他一看见自己的字迹便震了一震。信封上除了邮戳之外还有一个圆圈形的酱油渍想必看弄堂的曾经把菜碗放在上面。他把两封信拿在手里看了一看便向看弄堂的微笑着点了个头说:“好我——想法子给他们转寄去。”就拿着走了。

    走出弄堂街灯已经亮了。他把他写给曼桢的那封信拿出来辨认了一下。是第二封信。第一封她想必收到了。其实第一封信已经把话说尽说绝了第二封根本就是多余的。他立刻把它撕成一片片。

    卖蘑菇豆腐干的人远远吆喝着。那人又来了。每天差不多这时候他总是到这一带来叫卖大街小巷都串遍一个瘦长身材的老头挽着个篮子曼桢住的弄堂里他每天一定要到一到的。世钧一听见那声音就想起他在曼桢家里消磨过的无数的黄昏。“豆——干!五香蘑菇豆——干!”沉着而苍凉的呼声渐渐叫到这边来了叫得人心里发空。

    于是他又想着还可以到她姊姊家里去问问她姊姊家他上回去过一次门牌号数也还记得只是那地方很远到了那儿恐怕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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