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屋 > 都市小说 > 王妃归来 > 31 最后的纵容
    日西沉,夜幕又降,定王府内死气沉沉,没有盛大的丧礼,南王兵反,越军四部叛离,朝中人人自危,都知道当年南王与定王的过结,此刻哪敢再来走动,白天吊唁的人都很少,夜里灵堂由丫鬟侍者守着,冷清无比。

    新月朦胧照后园,枝头冷露滴,萧齐独自坐在石桌旁喝酒,没有侍者伺候,面前摆着好几个玉壶,还有几个酒坛。

    定王云泽萧齐年少便得志,闻名京城,行事稳重,从未有过失控的时候。

    雁初倚在不远处的树干上看他,敢回来,因为她根本不在乎性命,目的已经达到,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萧齐忽然道:“记得初见那次,去蘅岭赏枫,我救了。”

    雁初没有回答,也走到桌旁坐下,那样美丽的开始,几乎是所有闺中少女的梦,如何不记得?

    萧齐举杯饮尽,低笑了声:“其实那是早已安排好的,我为了要接近。”

    雁初漠然道:“可是在我眼里,这个男人有一张好看的脸,温雅有气度,他的眼睛让人信任,后来听说他主动求亲,我多么高兴啊,我以为他就是上天赐与我的,我故意提出只娶一人的条件,他竟然也答应了,我便不顾父兄阻拦嫁给了他,因为我觉得这个男人会爱我,会对我好,一定不会骗我……”

    手轻颤,酒水洒出,萧齐艰难地打断她:“夕落……”

    “新婚之夜,我看到了他的犹豫,他是为了越军才娶我,叫我怎能不失望伤心?”雁初没有理他,托腮望着月亮,“可是我想,给他时间,我一定有办法让他爱上我,然后为他生儿育女,与他白头偕老,好好地照顾他,他事务繁忙,我便为他打理好家中一切,他冷了,我便为他缝做衣裳,他饿了,我亲手为他做羹汤……”

    酒已洒落大半,萧齐缓缓将酒杯搁回桌上,握紧手。

    “我不会做饭,为了这个男人,我特地学了很久。”

    “听说他喜欢吃梅花桂饼,新婚第二日,我终于为他做了一盘,他说好吃……”

    ……

    “不要说了!”萧齐终于扣住她的手腕,语气带了几分乞求。

    雁初猛地抽回手,起身退后两步,眸色阴沉,几乎是咬牙切齿:“父亲和哥哥的死,我已经觉得不对,却还抱着一丝侥幸,他是我名义上的丈夫,对我也会有感情的,至少他还会在意我……直到他放弃我去救另一个女人时,我才肯相信,原来这个男人一直在骗我,他早就有了别的女人,一边骗我,一边害我亲人性命,一边背着我与她在外**,就等我死了好娶她进门!”

    她大笑:“天可怜,我没死,我竟然活过来了,我偏不遂他们的愿!”

    “别说了,夕落。”萧齐匆匆起身想要阻止她,不慎碰倒酒杯,落地摔得粉碎,破碎的声音如同利刃划过心头,痛得他僵在了那儿。

    避开他的手,雁初敛了笑容,怨毒之色更浓:“可是刑风箭伤,冰流寒毒,让我生不如死!这个男人明明已心有所属,却还要设计娶我,他是来夺走越家的东西,害我父兄性命,让我失去一切!说,我甘心不甘心!”

    “哧”的一声,衣襟被拉下,露出莹润的肌肤,映着月光灯光眩人眼。

    “没看到伤痕,觉得奇怪吧?”面对他惊愕的视线,雁初手抚胸口,“因为它早就刻在心里了。”

    眸中有光华闪烁,萧齐动了动唇,终是强行抱住她,轻轻替她拉上衣裳,紧紧地搂在怀里。

    雁初任由他抱着:“我忍受折磨,习火疗之术,为的就是活下去,有朝一日回来报仇,让那对狗男女生不如死,让云泽一族付出代价,让那个狗皇帝为我越家偿命!我做到了!”

    颈间有水滴落,微热,沾湿的感觉。

    “等着吧!狗皇帝不会有好下场,他斗不过南王的!”她猛地推开他,后退,“云泽萧齐,害我一生,我让家不像家,害死喜欢的女人,的地位是我给的,也毁在我手里!云泽族的荣耀因到达顶峰,也将由结束!”

    萧齐被推得后退两步,闭目。

    拥有最好的前程、滔天的权势、美丽贤惠的妻子,然而一步错,注定了这个错误的结局。

    见他痛苦,雁初颇为快意:“我是输了,那又怎么样?秦川琉羽抢走了我的丈夫,他们一起害死我的家人,那又怎么样?他们的下场比我更惨!如今亲眼看着秦川琉羽死在面前,是什么滋味?知道自己很早就被心上人设计,又是什么滋味呢?”

    凄凉庭院,头顶新月如眼,散发嘲讽的光。

    萧齐猛然睁开眼,取过起桌上酒壶仰头饮尽,末了将酒壶一摔,惨笑:“没错,我设计让爱上我,却哪里知道自己也被她设计!”

    放弃面前一片真心,维护所谓的心上人,不料那场恩情竟也是一场局!印象里柔弱得令人疼惜的女人,原来也会算计!

    雁初柔声道:“不必耿耿于怀,她设计也是因为爱,她才最应该留在云泽家的祠堂,因为她才是最爱的人。”

    萧齐看着她。

    假惺惺的安慰,这些本就是她想要的,雁初得意地笑:“可惜越夕落是定王妃一日,就绝不会让她进祠堂,冠云泽姓,她永远只是养在外面的女人,与男人**的大家闺秀啊!秦川族的耻辱,比娼妇都不如!”

    她凑近萧齐:“那么疼惜她,就把她搬进家祠啊,王妃复生的消息早就传出去了,焰国上下都不会承认她!她的命比越夕落重要,到头来还不是要遭万人唾弃!云泽家出这种事,也是要沦为笑柄吧?”

    “夕落……”

    “夕落,这是叫的?”雁初打断他,语气冰冷,“云泽萧齐,不配!连秦川琉羽都配不上!她一心待,为了可以做任何事,呢?为了功名前程,为了争取越军,负她而娶我,借她的手做不想做的事,然后让她像个娼妇一样在背地里跟了百年,现在连祠堂都进不了,萧齐,是真的喜欢她吗?还是因为她太喜欢,所以才喜欢她?”

    她抬手放到他的心口,轻声道:“云泽萧齐,真的清楚吗,爱的究竟是谁呢?”

    心跳如此有力,又是如此脆弱。

    萧齐失魂落魄地扶着桌角。

    爱的是谁?**放弃的内疚,自以为是的遗忘,明知目的还一次次纵容,需要问爱的是谁?只是不能接受事实罢了,否则这一切又算什么?

    她泪流不止:“既然害了我,为何又要维护我?既然要维护,为何当初又那样对我?我已被害得一无所有,又怎会稀罕的维护!”

    他猛地扳住她的肩:“不是!不是,夕落!”

    不是的,没有人知道,他的维护很早就开始了,焰皇为夺越军下令斩草除根,他坚持要保住她,君臣嫌隙正是从那时开始;为防止焰皇暗中对她下手,他无时无刻不担忧,派了近半数的暗卫遍布京城各处保护她;焰皇将琉羽送去战场,危急关头,他选择救了琉羽,却也心痛得迷茫了,竟险些跟着她跃入冰流,只是被琉羽和部下及时唤醒……她不知道这些,她根本不知道……

    “不知道吧,”雁初满面泪痕,嘴角弯弯却是在笑,“越夕落的名字还在云泽家祠里,她已经是别人的女人了。”

    萧齐骤然身僵硬,直盯着她:“说什么!”

    雁初笑得更放肆。

    目光利如刀剑,萧齐扣住她的手,语气森寒:“说什么,再说一次!”

    “我有别的男人,还有过他的孩子……”

    “!”

    望着那高高举起的手掌,雁初无俱色:“想杀了我吗?跟秦川琉羽**,我跟别的男人苟合,令颜面无了是不是?”

    手迟迟未落。

    她几近疯狂:“云泽萧齐,奸夫□,这才公平,谁不知道云泽家的丑事!”

    “是,是我的错,”手掌慢慢地握紧,无力地垂下,他声音沙哑,“怪我,怪我,不要说了!”

    他先背叛她,有什么资格责怪?他也希望将来有更好的男人照顾她吧,可是知道她有别的男人,他仍然会控制不住愤怒,会恨不得杀了她啊……

    雁初道:“当然错了,错在做了坏事却不是个坏人,对我下不了手,否则又怎会落到今日下场?越军的事早就知道了吧,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不杀了我?我还有很多计策等着应付,都没来得及使出来呢!”

    萧齐摇头:“我不会阻止了。”

    “利用我的感情,我也会利用的内疚,”雁初嘲笑,“我害家破人亡,害云泽族绝无东山再起的机会,还背叛跟别的男人**,怎么,到现在还不肯休我?还要认这个女人做妻子吗?”

    “够了!”萧齐大喝了声,猛然将她圈在怀里,胡乱为她拭泪,哽咽道,“够了,夕落,够了!”

    “不,不够!”

    “欠的,我还,别再继续了。”

    “我不需要!萧齐,我不需要!欠我的,我会亲手讨回来!”

    雁初狠狠地挣脱他的怀抱,踉跄着走了。

    狠心撕开彼此的伤口,痛的痛,快意的快意,可是两个人都同样的鲜血淋漓

    焰皇也没料到会误杀琉羽,萧齐手里毕竟还有五部越军,目前军情紧急,当然以保住皇位为重,哪里还敢轻易动雁初。

    时隔三月,无情战火绵延向京城,不断有百姓逃散过来,屋破人散,触目凄凉,惟有永恒之间外的山坡,鸟鸣幽幽,新叶青葱,春寒消退,风里暖意重重,生机无限。

    头顶艳阳有些刺眼,雁初立于和风里,远眺。

    这场战火是早就注定的,面前的一切虽不是她造成,却是被她一手推动,才会来得这么快,期盼的结局即将到来,至于是非功过这种东西,与她无关。

    “满意吗?”身后有人在问。

    雁初“嗯”了声:“是我所期盼的结局。”

    许久的沉默,耳畔隐隐闻得衣上风声。

    “阿落,随我回永恒之间吧。”

    他破天荒地用了这般亲密耳熟的称呼,雁初却无丝毫惊讶,回身冲他一笑,同时举了举手里的东西。

    看清她手中之物,西聆君微微变色。

    那是个烛台,罕见的双火莲样式,与枫陵中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雁初似乎没有留意他的反应,解释道:“这烛台我很喜欢,据说是两百年前最时兴的样式,刚路过一家百年老店,看到就顺手买了。”

    眼中疑虑退了大半,西聆君道:“试探的方式不算高明,过去的事,忘了就忘了吧。”

    “凤歧。”

    他愣住。

    雁初展颜:“这种方式好像要高明一点。”

    目光逐渐变得柔和,最终泛起笑意,西聆君抚摸她的额头:“不高明,但放肆。”

    “能容忍。”

    “嗯。”

    亲密的答案在意料中,雁初望着他:“做这些,都是在报复我?”

    嘴角噙笑,眼圈却是红的,他看着她这副模样,终究还是心头一软,伸臂将她搂入怀里:“不是,不应该激怒我的。”

    雁初低声道:“我恨。”

    “好了,我知道,”他显然不怎么在意,顺势握住她的手,取过烛台丢掉,“一切都结束了,如今身边只能有我。”

    “我还要去见卢山叔。”雁初抽回手,慢慢地走下山坡去了。

    服食**,无果不解,但她今日表现实在太过异常,难道……还是先去洞中看看那盆花的情况。

    想到这,西聆君也转身消失

    大殿冷清,仅仅留有一名侍者在旁边伺候,神情小心,焰皇拿着封信看了许久,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索性双掌一拍,信被震成无数碎片。

    侍者吃吓:“陛下?”

    “他让朕随意!”焰皇陡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怒极反笑,“好王弟!原来他根本就没将丹妃放心上,竟利用丹妃骗了朕这么多年!”

    “丹妃娘娘如何处置?”

    焰皇怒犹未消,不耐烦地挥手:“留着无用,还需多问!”

    侍者会意:“是。”

    “回来,”焰皇低声吩咐几句,冷笑道,“丹妃也是南王妃的亲姐姐,朕又怎能让她死得太容易!”

    侍者刚刚领命离去,很快又有一名侍者进来报:“雁初姑娘求见陛下。”

    “她真的来了?”焰皇若有所思,语气变得阴狠,“很好,她设局利用朕除去定王夫人,可知还有别的局等着她呢,让她进来吧。”

    没多时,身着白衣的雁初不紧不慢随侍者走进殿,朝上参拜。

    焰皇坐在椅子上冷眼看她。

    瘦弱的身体楚楚可怜,那张脸偏偏又艳光**人,眉眼口鼻,美得毫无掩饰,倘若入宫,定是祸国殃民的妖女,难怪萧齐为她昏了头!当初自己让萧齐斩草除根,萧齐始终不肯对她下手,幸亏秦川琉羽还是起了作用,谁知这个女人居然掉进冰流都不死,还回来迷惑萧齐策反越军,千辛万苦设计夺得这个皇位,到头来却败在女人手里,叫自己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雁初姑娘求见朕,所为何事?”

    “雁初想求陛下饶过丹妃娘娘。”

    焰皇问:“这是定王的意思?”

    “是雁初的意思,”雁初不在意他的脸色,“南王根本没将丹妃放在心上,陛下错拿了底牌,无非是想泄愤而已,杀我岂不更解恨?”

    焰皇冷笑:“萧齐百般维护,朕体恤下臣,答应留性命。”

    萧齐手头还有五部越军,是对付南王的主要力量,他当然不可能在这关键时刻与萧齐起争执,雁初道:“那雁初就厚颜了,求陛下也饶过丹妃。”

    焰皇紧紧盯着她,似是极力在隐忍怒气,半晌才低哼了声:“丹妃已被送出宫,安置在空着的南王府里,要是想见她就快些过去吧。”

    雁初闻言再拜:“多谢陛下,雁初告退。”

    眼见她踏出殿门,焰皇靠在椅背上,嘴角居然扬了起来

    南王逃离京城,南王府原本已经无人了,雁初手扣腰间刀,警惕地推开门踏进去,府内安安静静,庭院里,两名侍者迎面走来,与她打了个招呼就匆匆离去,周围并没发现有埋伏,这让雁初大感意外。

    没有时间思考,她快步走进偏厅,只见一名丽装妃子坐倒在地,鬓发散乱,正捧着茶壶大口大口地喝茶。

    雁初尚且记得她的模样,松了口气:“丹妃娘娘?”

    听到陌生的声音,丹妃放下茶壶疑惑地看她,想是曾经在宫宴上见过的缘故,很快也认出了来:“是……雁初姑娘?”

    焰皇绝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放人,雁初也拿不准会发生什么事,上前催促:“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带离开再说。”

    丹妃明白过来,摇头苦笑:“我与姑娘素无交情。”

    显然她已明白自己在南王心中的真正地位了,同样可怜的女人,被男人欺骗,成为迷惑焰皇的棋子,然后又被毫不留情地抛弃,只能独自承受焰皇的怒火,还有谁会惦记她的生死?

    雁初道:“我是来救的。”

    丹妃喃喃道:“来不及了。”

    见她双颊绯红,雁初察觉不对,连忙俯手去拉她的手臂,这才发现她身上滚烫。

    “姑娘快走吧,”丹妃面容有点扭曲,声音低哑,“方才他们**我服下了火焰石。”

    雁初吃了一惊:“火焰石?”

    火焰石对焰国人来说并不陌生,它与凝雪石一样罕见,功效则与凝雪石截然相反,里面所含的恐怖力量,活人之躯如何承受,何况丹妃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狗皇帝!”雁初低骂了声,急忙要用内力去**。

    “姑娘不必费心,快走吧,”丹妃惨然一笑,推开她,“落到这步田地,还有姑娘肯来救我,我已经满足了,只愿来世能报答于。”

    几句话的工夫,身肌肤通红如火!

    迫她服下火焰石,焰皇故意让自己来看,无非是在报复而已,时间紧迫,雁初别无他法,正打算先运功替她**出部分火精,忽然一个人快步走进来制住她:“这样没用的。”

    丹妃失声:“定王?”

    萧齐朝雁初示意:“出去守着,我有办法。”

    雁初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果真走出门

    放眼,惟见空空落落的庭院,处处尘灰蛛网,满目凄凉;

    抬头,惟有无际的天空,岁月苦无尽头,斜阳照在身上,惹出淡淡的困意,令人昏昏欲睡。

    雁初抱膝坐在石阶上,倚着廊柱,闭目,真的睡着了。

    梦里,有父亲,有哥哥,有秋影,有红叶,那时候的红叶叫做晚枫……还有那年红叶影里的萧齐,京城有名的青年公子,身穿蓝衫,眉眼间意气风发,看着她的眼睛里有着惊艳,他将她救出来抱在怀里,明明是假的局,唇边的笑却有七分真,在梦中看得那么清晰。

    一梦惊醒,脚步声停在身旁。

    所有人都不见了,信任的人背叛了她,重要的人离她而去,惟有红叶深处那道蓝袍身影……

    雁初慢慢地睁开眼,只见丹妃站在面前。

    丹妃脸色已经恢复正常,显见是好了,她望了眼厅门,有点不安:“定王让姑娘进去,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要紧……”

    雁初起身走进门。

    萧齐在厅上等着她,没有任何解释,直接递给她一枚玉牌:“二人速速出城,去找老将军。”

    雁初没有动。

    萧齐见状拉起她的手将玉牌放到掌心,握紧,轻轻拍了拍:“走吧。”

    雁初“哦”了声,慢慢地转过身,刚走出两步,就被一双手臂从后面紧紧抱住了。

    怀抱不似往常,滚烫如火。

    雁初毫无反应。

    “我选择了琉羽,但也从未认为越夕落不重要,”耳畔是他低低的声音,“不论信与不信,我……我希望记得这话。”

    琉羽救过他的命,委屈身份爱着他,他对琉羽有感情,有怜惜,更多是感激和内疚,而对于她,这个明媒正娶进门的有名无实的妻子,由初见时的动心,到欣赏,疼爱,纵容,内疚,已经说不清楚是什么了。

    “原是我云泽萧齐的妻子,可是萧炎死的时候,我看见抱着他难过的样子,就忍不住想,若我死了,会不会有一点点伤心?”

    双臂略用力,他仿佛要制止她开口:“别说出来,我知道,知道不会,我害父兄性命,害险些死在冰流里,害受尽折磨命悬一线,只会高兴才是,别说出来。”

    雁初如同木头般任他拥着,始终没有作声。

    半晌,萧齐猛然推开她,丢出一封书札。

    “越夕落,从今往后不再是我云泽萧齐之妻,出云泽族,除云泽之姓,立此休书。”语气决绝,字字清晰,又不胜凄惨。

    雁初犹未反应过来,木然地看着手中休书。

    萧齐踉跄着退后两步,转身背对她:“走吧。”

    真气再也压制不住火精,眼见他手上筋脉变作紫色,雁初终于还是上去拉他的衣袖,哑着声音道:“我带去永恒之间……”

    话未说完,人就被他一掌推出厅外。

    “是我对不起,云泽萧齐娶了,又错过了,事已至此,也该放自由了,只愿能遇上真心爱惜之人,那样……也好。”

    厅门合上,缝隙里最后看到的,只有那双闪烁的双眸。

    “夕落,如果……如果能重来……”

    雁初没有听到后面的话,厅内似乎有什么东西炸裂了,烟雾很块冒出,隐约可见火舌蔓延,毕毕剥剥作响。

    丹妃跪地泣不成声:“是我……我害了定王,救我这个没用的女人做什么!”

    雁初伫立阶上,眼神空洞无波澜。

    有没有后悔?他自己也不知道吧。如果能重来,他是选择放弃这门婚事,放弃云泽族的责任,放过她,与秦川琉羽白头偕老?还是选择控制那段不该有的感情,斩断旧情,接受她的爱,与她夫妻恩爱重新开始?他对她并非没有感情吧,不似对琉羽因感激生情,却有着最纯粹的心动与爱慕。

    如果能重来……没有如果,已经发生的事又怎会重来?

    他知道她回来要做的事,最终没有阻止,也尽可能地保护了她。

    带着算计的接近,带着利益的婚姻,所有恩怨情仇,结束于此,都随这片火焰烟消云散。

    谢谢的纵容。

    永恒之间的雪洞中,花朵早已经变作了小小的果子,散发着异香,即将成熟。然而打从一开始,让她饲花就不是目的。食花而忘,食果方解,他想让她记起往事,想看她后悔,但是轮回之果还有另一用途,他怎么可能让她离开五灵界?她将永远不能记起,也将永远留在他的手心里。

    西聆君回到弈崖上,听过岚使者的禀报,点头道:“她没事就好,云泽萧齐此刻不死,文朱成锦也不会留他。”

    岚使者道:“扶帘公主那边,弈主当真要……”

    话没说完,崖外大石后就传来吵闹声。

    “公主回去吧,弈主不会见的。”

    “放肆!”

    ……

    “让她过来。”西聆君开口。

    “西聆凤歧!”扶帘婉玉摇动轮椅过来,面含薄怒之色,“冰国之变究竟与有没有关系?若非让我提醒扶帘族别与丰悦往来,他们如何会与丰悦生嫌隙,太子怎会渔翁得利!怎会认识白奇将军,他背叛扶帘族是不是指使的?”

    西聆君并不介意她的质问,答道:“忘记了,永恒之间不插手外事。”

    “果真不是?”扶帘婉玉看了他片刻,有三分信了,放软语气道,“我也是为扶帘族担忧,如今冰帝快归天,太子得势,想法子保他们吧。”

    西聆君道:“扶帘太师之恩,我用扶帘族的万世荣耀报答,已经结束了。”

    扶帘婉玉难以置信:“万世荣耀就报答了大恩,竟然说这种话?”

    旁边的岚使者暗暗叹息。

    她以为他是因扶帘族的牺牲才会纵容她,却不知对皇者来说,从来没有恩人与仇人,最忌讳的就是挟恩图报,扶帘族不过是他用来平衡冰国局势的一粒棋子,他随时都可以抛弃这粒棋子,改用其他棋子。

    西聆君语气冷淡:“雷霆雨露莫非君恩,扶帘太师身为臣子,自当明白‘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扶帘族可是不满意我的恩赐?”

    扶帘婉玉无言以对,想如今扶帘族失势他就待自己不客气了,一时既恼怒又无奈,央求道:“我知道不插手外事,但他们始终是我的族人,就看在我的面上……”

    西聆君道:“我会让人送回冰国。”

    “什么?”扶帘婉玉大惊失色,激动了,“要送我走?”

    西聆君没有否认:“此番献计文朱重霄,给丹妃服用以地气炼化过的火焰石,再将消息泄露给她,她若运功去**,必受反噬。”

    扶帘婉玉满脸恨色:“还是念着越夕落,不管她做过什么?”

    西聆君道:“不错,我始终记得她。”

    “那我呢?”扶帘婉玉狠狠抓住轮椅扶手,“她害我变成这个样子,我恨她,就是想报复她,那又如何!”

    “婉玉,”西聆君看她一眼,“的腿已经好了,还要恨什么?”

    想不到秘密被他揭穿,扶帘婉玉怔住,脸渐渐涨红。

    西聆君道:“我伤她恨她爱她,总归都是为她,扶帘一族的恩情也不能成为干涉的理由,屡次插手外事,已坏永恒之间的门规,我不得不处置。”

    “门规?”扶帘婉玉果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扫病态,看着他冷笑,“坏门规的只有我吗,难道就没有插手外事?装什么!假惺惺地守什么门规!”

    见他看过来,扶帘婉玉一个哆嗦,声调不由低了些:“不就是想要接回越夕落,怕我碍了的事吗!越夕落插手焰国大事,引起焰国巨变,不也是百般维护,哪还守过什么门规!”

    西聆君道:“我是永恒之主,我的话就是门规。”

    红唇咬紧,扶帘婉玉盯着他半晌,道:“西聆凤歧,我对的心意当真不明白?”

    “明白。”简单二字不含任何情绪,意思也再清楚不过。

    终于等来他的答案,拒绝得彻底,扶帘婉玉终于控制不住了:“扶帘一族为做了多少,丢了多少性命!我不要荣华富贵随到永恒之间,等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就不肯多看我一眼!只念着越夕落!越夕落到底有什么好?她早就忘了,又嫁了人,连对的孩子都下得了手,还对她念念不忘……”

    他打断她:“如何知晓?”

    察觉失言,扶帘婉玉立即住口,有点僵硬。

    “如何知晓?”彻骨寒气瞬间弥散,犹如雪山崩毁,无形的压力,昭示着审问者的盛怒,令人打从心底畏惧。

    扶帘婉玉后退几步,知道秘密再也隐瞒不了,加上事情到这地步,留在永恒之间已无希望,她索性将牙一咬,抛开顾虑冷笑道:“没错,是我做的。”

    西聆君重复:“是做的。”

    “胭脂丹是她一气之下买的,可她虽然恨着,对的孩子却仍狠不下心,是我想办法让她服下的,”多年秘密说出口,扶帘婉玉顿觉畅快,“当初她不肯跟走,便故意将我带在身边让她误会,好叫她死心,从此了断,哪知道她已有了的孩子,查到她买过胭脂丹,就以为她因为恨而迁怒……”

    清脆的一声响,扶帘婉玉滚倒在地,脸迅速红肿起来,嘴角流下鲜血。

    扶帘婉玉并不怎么在意,手指轻拭嘴角的血,报复性地笑:“拿他人作棋子,玩弄于掌中,西聆凤歧,总是这么自以为是,以为能掌握一切,她对我下手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我打掉了她的孩子,她险些废了我双腿,就动手伤她心脉……好一场戏,痛快!哈哈……”

    又是一耳光,扶帘婉玉整个人都被打得趴在地上。

    西聆君立于崖边,蓝袍无风而动,黑眸中杀机翻涌。

    他和扶帘婉玉站在一起,她没有哭,只红着眼睛说:“我恨。”

    枫陵里,他亲眼见她对扶帘婉玉下手,弯刀挑断双腿筋脉,她仍旧没有解气,还要继续废双手,残酷的手段清楚地显示着折磨的意图。

    “会后悔的。”面对他的阻止,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他,刚刚知道那个存在仅两个月的孩子,终于因为这句话而被彻底激怒,出了重手。

    “越夕落,是我太纵了。”

    被冰解之术所伤,心脉将断,她倒在地上挣扎翻滚,咬破了唇,直至昏迷,始终没有哼一声,那双带刻骨之恨的眼睛从此留在了他心上。

    他清楚她恩仇必报的性子,得知她亲自买过胭脂丹,他立刻便认定了是她的报复,怒极之下费尽力气才控制住没有当场取她性命。

    第二日,他的花就被人折去。

    再见面,她是雁初。

    他以为,她打掉他的孩子,服下**忘记前事,就是最大的报复了,却不知道今日的结局才是真正的报复,她不肯解释,让他误解至今。

    “怎么,要为她杀我?”扶帘婉玉坐在地上笑,“伤了越夕落,后悔吗?要杀我为的孩子报仇吗,动手啊!”

    目睹她的疯狂,西聆君面无表情,广袖底双手紧握。

    这个女人害他失去第一个孩子,害他亲手伤害自己的女人,叫他如何不怒?

    然而,浓烈的杀气渐渐消失了。

    “已非永恒之间的人,不由我处置,”他转身吩咐岚使者,“送她出去,将消息告示天下。”

    事情第一次脱离掌控,五灵界的主人此刻必是怒极,岚使者无意中听到这等秘密,也甚是惊怕,惟有低头应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们都是的棋子!”目送他走下弈崖,扶帘婉玉爬起来指着他的背影冷笑,“还是不肯多看我一眼,没有扶帘族,哪有西聆凤歧的今日!这般过河拆桥,良心到哪儿去了!会后悔的!”

    岚使者彬彬有礼地弯腰:“公主请。”

    不顾她骂得多难听,他叫来几名使者,强行将她送出了永恒之间。

    外面下着雨,扶帘婉玉孤零零地站在山坡上,不同于往日出行,此番身边再无半个伺候的人,雨湿衣衫,落魄狼狈,哪里还有半分公主的娇贵?扶帘族失势,她被逐出永恒之间,而且刚刚才作下了一件大事,失去永恒之间的庇护,她哪里还敢回冰国?

    早就知道,他西聆凤歧从来都不是清心寡欲之人,他遁入道门必有目的,骗过了天下人,却骗不过她!五灵界道门决不允许插手他国内政,这次冰国的事,她就不信他没有插手!且看永恒之间如何向其余道门交代!

    西聆凤歧,既然无情,就休怪我无义!

    扶帘婉玉握紧双手,慢慢地走下山坡,刚走到城外,就被一群武功高强的黑衣人拦下。

    “们是……牧风国将军府的人!”识破对方身份,扶帘婉玉惊惧后退,忽然间想到什么,心头顿生绝望,她不由仰天惨笑,“好,好!西聆凤歧,果然是天下最冷血无情之人!”

    方才还奇怪怎会被送到牧风国,原来如此!他不杀她,是因为自有杀她的人,这些人应该都是越夕落报信叫来的吧,他早已料到她被逐出永恒之间的下场了,对待不放在心上之人,他从来都够狠!

    血花飞溅,尸体倒地

    夜色茫茫,星光微弱,山上的风格外大,也格外冷,吹得头发散乱。

    秋影,的仇终于报了。

    雁初独自站在茅屋前的院子里,觉得有点冷,于是伸手拉紧披风。

    那日她与丹妃凭着萧齐的玉牌及时出了城,看清权谋者的真心,丹妃没去找南王,而是只身去了相对安定的岳州,想来已有自己的打算,雁初亦不多劝,径直去找卢山迟。

    终于能以真实身份相见,她找到了唯一的亲人,幸运的是,彼此都还活着。

    二人伤感一番,立即下山逃走,路上,雁初将经历半真半假说了遍,卢山迟听说萧齐之事,咬牙半日,最终叹了口气,恨恨地说了句“便宜他”。

    劫后重逢,二人自是不舍分别,卢山迟毕竟不是寻常老人,知道事态紧急,听从她的安排上车走了。不出所料,他刚离去没多时,就有一队人马赶到,从山顶到山脚仔细搜查了一遍之后,确认无人才离开,想必是焰皇已获知萧齐死讯了。

    等他们撤走后,雁初就重新上了山。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的地方,焰皇只道她接了卢山迟逃走,派人沿途追杀,怎料她还敢回到山上住下呢。雁初在山上过得很宁静,没有任何不速之客打扰,南王大军**近京城,焰皇估计也没工夫再理会她了。

    灯光斜斜从窗口照出来,雁初打开手里的休书。

    刚劲好看的字,犹带墨香,她忽然想起当年萧齐为表示诚意亲笔写的那封求亲信,她拿到后反复看不够,还悄悄藏进了枕头下,不仅她,就连萧齐自己,怕也没料到有朝一日会亲手写下这封休。

    良久,冰凉的手被人握住了。

    “萧齐死了,”雁初开口道,“焰皇设计,那粒火焰石被地气炼化过,当时死的不是他,就是我。”

    西聆君道:“那是他应得的下场。”

    雁初轻声道:“我只是没想到,我害得他失去所有,他并不恨我,还肯救我,写下休书放我自由。”

    西聆君自她手中抽走休书,轻轻一抖,化作灰烬:“从来都不是云泽夕落,这封休书根本毫无意义。”

    “我毕竟曾经是他名义上的妻子,”雁初莞尔,“现在我自由了,我还是姓越。”

    “也不姓越,”西聆君道,“姓西聆。”

    五灵界姓西聆的人只有一个。

    “我来接回永恒之间。”声音里的暖意,不亚于他手上传递来的暖流

    弈崖花开又是一度,片片飞落,浸在和风里,浅浅的香萦绕在平台上,崖边依旧铺着精美的竹席,席上人身畔依旧有丝丝云雾飘荡,身旁那株矮枫也依旧顶着新新的叶片。

    西聆君手抚琴弦迟迟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清早寻来就见到这副情景,雁初静静地看了许久,直至那个身影即将被云雾淹没,越来越遥远,她才走过去坐到他身旁,手轻轻在他胸口按了按,试探:“……怎么了?”

    西聆君看了眼胸前的手,又斜眸看她,反问:“要做什么?”

    很寻常的问话,偏偏因他眼底那一抹笑意,而多了些不明的意味。

    雁初不太自然地勾住他的颈:“凤歧?”

    手微沉,触动琴弦发出轻微的响声,西聆君将手自琴上移开,顺势将她揽在怀里,由于衣袍太宽,那怀抱就显得分外宽大,将她整个人都圈在了里面。

    他不动声色地扣住她的下巴,盯着那双眼睛,想要确认什么。

    雁初道:“说说我们的事吧,我怎么会认识呢?”

    “误闯枫陵,被杀阵所伤,我恰好在枫陵闭关,救了。”温柔的声音透出三分蛊惑。

    “听说我当年曾外出寻找轮回之花,想不到当真闯进了永恒之间,”雁初略坐直了身,“然后呢?”

    “然后?”西聆君道,“伤好后不肯走,缠着我不放了。”

    雁初道:“我不信。”

    西聆君道:“我闭关寂寞,肯送上门,我自然不会拒绝。”

    雁初道:“我不信。”

    “继承永恒之道,就必须斩断与外界的关系,不肯跟我走,”西聆君不动声色,视线始终不离她的眼睛,“后来我因为意外误伤了,一气之下就服食了一叶花的**,忘记我,嫁给了萧齐。”

    雁初露出恍然之色:“永恒之间怎会有这样的门规?”

    “不受外界事羁绊,不因外界情动,永恒之道才能不受干扰延续下去,”西聆君柔声道,“何况不涉足外事,这本就是道门的规矩,否则道门参与外政,天下必乱。”

    越将军执掌焰国重兵,她不离开越家,他就不可能娶她,永恒之间不能失去立场遭到外界猜忌,否则必为道门所不容。

    雁初点点头,忽然看向花荫下的棋盘:“我们再下一盘棋吧。”

    “?”西聆君低头,“一样的结果,有必要?”

    雁初从他怀里离开,坐到棋盘前:“西聆君请。”

    见她正襟危坐的样子,西聆君弯了弯唇角,果真坐到她对面:“送到我手上,我便勉为其难收了。”

    广袖拂开落瓣,盘上现棋钵棋子。

    雁初二话不说,依旧抢了黑子先走,西聆君执白子跟上。

    头顶花枝交相映衬,**纷纷洒落如雨,美如梦幻,见证着一场并不高明的战局。

    不似新局,仿佛这盘棋已下了很久。

    熟悉的对手,不,应该是猎者与猎物。

    雁初落子仍然快得不可思议,西聆君也不慌不忙,安然应对,只是出乎意料,他没再像上次那样故意求输,而是攻势凌厉,毫不留情。

    很多年前,枫陵里,一名女子被男人丢出门。

    “的伤已好了,赖着做什么。”

    “把这盆花送给我好不好?”她死皮赖脸地乞求,“我找了它很久了。”

    “好,”看她欣喜若狂,他才坐到棋盘前,不咸不淡地说出后半句话,“赢了我的棋,便送。”

    一叶花岂能轻易赠人,他有心哄走这脸厚的女子。

    “我不会下棋,”她有点恼,抽出腰间的弯刀,“比武敢不敢?”

    当年征战天下,他不知对多少人使过激将法,却难得被人用在自己身上,他看着面前胆大包天的女子,不置可否:“与我比武,不够格。”

    她立即沉下脸,举刀,一刀将他的棋盘劈个稀烂,黑白棋子被强盛的刀气**得飞起,打在旁边地上,嵌出一幅八卦图。

    他仍是端坐原地,面不改色:“越家刀法,不错。”

    她居高临下冲他挑眉:“够格跟比吗?”

    他看她一眼:“不错,打不过我。”

    “!”

    “要花何用?”

    被他一问,她马上忘记了生气,恳求道:“听说它的果实能解五灵界苦难,我父亲哥哥和卢山叔他们都是武将,战场险恶,我想求得果实护他们平安。”

    他不说话了。

    轮回之果,几时成了保佑平安的吉祥物?解五灵界苦难是说人服食了因果后,就能自五灵界转世脱身托往他方而已。护佑亲人平安,世间真有这般神奇之物,西聆族何至于只剩他一个。创千古伟业,贵为尊皇,纵然他让这天下千万人陪葬,也改变不了结果。

    面对希冀的目光,他没有纠正她的错误:“此花要用血供养,也愿意?”

    她喜得连连点头:“愿意。”

    ……

    空旷的石室里,他闭目坐在中间的竹席上,长发如墨瀑,眉宇间神色安宁,蓝袍铺开,在灯影里闪烁光泽,如澹澹水波。

    “凤歧!”她举着个新烛台跑进来,“这儿没烛台,我在外面给买了个。”

    他仿佛不闻。

    “怎么了?”她吓得丢开烛台,走过去伸手去探他心口,轻轻按了按,发现尚有心跳,这才松了口气。

    少女体香隐隐飘来,刺激着此刻分外敏感的嗅觉,他亦没料到她会来,双眉微微皱了下,气息逐渐不稳。

    “在练功?”她并未察觉到变化,抬手去理他披散的长发,替他拭汗,粉脸上悄悄泛起一丝红晕。

    柔软的手指不时触碰,气息吐在耳畔颈间,练功的紧要关头竟遭逢这样的挑逗,他猛地睁开眼,黑眸不复往日清澈。

    她倏地缩回手,脸上红晕更重:“我就是看累……”

    热情性急的女子羞涩起来,竟有着令六宫粉黛失色的娇态,他扣住她的手臂,不待她反抗,将她强行翻转身重重地压在了地上。

    ……

    棋局明朗,胜败早已注定了,她根本是在赖皮,明明输定了,却还瞅到地方就落子,拖延着最后的时间,他便毫不留情,步步紧**,夺了她的地盘,将她一步步**到死角,再也无路可逃。

    “枫山真美,等见过父亲,我们将来就在这儿安家吧,再生几个孩子,教他们下棋抚琴,我教他们练武……”

    “教练武,确定能胜任?”

    “我刀法很好!”

    “嗯,误人子弟还是可以的。”

    ……

    复仇而生,铁血征战,五灵界至高无上的皇者,那颗心早已冷硬如岩石坚冰,他开创了辉煌盛世,立不世伟业,也失去了所有亲人。臣子们奉承效忠,嫔妃们曲意逢迎,只为从他手里获取更高的地位和更多的利益,纵然他遁入道门,也是大名鼎鼎人人敬畏的永恒之主。而她,不知道他的身份,误闯进他的世界,用那多余的关心,把自己变作了他的亲人。

    率性的女子不知忧愁,惟独记挂父亲兄长的安危,她爱习武,没有五灵界女人该有的柔弱姿态,却也会笨手笨脚地为他做衣裳,在床头雕刻他喜欢的枫叶纹,在枫叶下为他翩翩起舞,她永远那么热情,热情似火,烧红了满山枫叶,连带着他的心也渐渐有了温度……

    “我想盖座小屋,盖几个亭子……凤歧,把这片枫山送给我吧?”

    “可以。”

    “真的?”

    “可以,拿换。”

    当夜,她在床上哀求不止,他爱极了她求饶的模样,没有放过她,她难以承受,在他的肩头留下了深深的牙印。

    他的女人,爱得果断,恨也果断。

    “不跟我走?”

    “他们是我的亲人,我怎么可以离开他们?”

    “离开越军,否则不相见。”

    他决定抽身放弃,她就红着眼睛找遍了枫陵,最后挥着弯刀警告:“再不出来,我就砍光的树!”

    她果真砍掉了半山的枫树。

    他现身相见,却带着扶帘婉玉。

    她冲着他的背影叫:“站住,不然我定会杀了她!”

    ……

    他弯起唇角,落下最后一子,她再无退路。

    面对这个结果,雁初咬住唇,手执棋子迟迟不语。

    “上次设局引进,这次必然不肯再受戏弄,出手毫无章法,”西聆君将棋钵一推,起身踱到她身旁,在她头顶笑道,“可惜这也早在我预料中,看乱来毫无趣味,还是速战速决的好,无论如何都是一个结果,何必挣扎。”

    雁初将棋子丢回钵内,怅然道:“我是不是很像棋子,始终逃不出这个棋盘。”

    西聆君道:“我的棋子,又能逃到哪里。”

    雁初脸红:“的花已经结果,很快就要成熟……”

    “不必再喂它了,”西聆君打断她,“乖乖地听话,我会治好的伤。”

    一切都是个错误,他犯下的错误,纵然习惯设局,自信控制一切,也有些不愿面对她恢复记忆的后果

    永恒之间不插手外界事,但要获知外界消息是相当容易的,旁观者了解的东西有时会比当局者更多,南王攻下京城,焰皇本已逃到云州,身边跟随的人早就逃走无数,云州城守备看情势不对,终于也叛变了,焰皇身边京卫与急焰军折损大半,才杀出重围,剩余兵力实在难以支撑,焰皇心知大势已去,于是主动向南王乞降,表示愿意献上皇印,南王也没对兄长赶尽杀绝,允降,此刻焰皇正带着皇印,领着残兵残将赶往京城。

    算算时候,差不多了。

    期间西聆君去了冰国一趟,数日后归来,见雁初站在园门口,眸中不由生起笑意,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在等我?”

    雁初道:“想多了,凑巧而已。”

    他点头:“哦,是凑巧。”

    “我带去个地方。”雁初拉着他就走。

    步入枫林,满眼都是绿,微风里枫影重叠,令人心旷神怡。

    蓝袍被风牵开,长长地拖在路面,他任由她拉着,和往常一样不急不缓地沿着小径朝前走,她则显得有些殷切,几乎是在前面小跑。

    眼前情景恰如当年,她不知道他的身份,更不知道这里是永恒之间,她只是将枫林当作了乐土,两个人的乐土。

    “叫什么?”

    “凤歧。”

    ……

    终于,小径到了尽头,雁初推开枫陵的门,拉着他走进去。

    房间的布置和以前没有多大改变,床,烛台,只是中间那个架子不见了,重新放了张桌子和两张椅子,桌子上摆满了酒菜,极为丰盛。

    西聆君微微皱了下眉,瞟她:“如此费心奉承,有何意图?”

    “当谁都跟一样,那么多心思算计,”雁初丢开他的手坐到桌旁,夹了片菜叶放到碗里,“谁奉承,我做给自己吃的!”

    想她是精心准备迎接自己回来,西聆君舒展双眉,坐到她身旁:“虫子才吃菜叶,特别是青虫。”

    平生最厌恶青虫,雁初丢开筷子:“成心的是不是?”

    西聆君靠在椅背上微笑。

    弈者动情,盘中局势必受影响,但永恒之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有什么不能改变!棋子在他手中,一切都会照他的意愿继续,整个棋盘是他的,她也只能是他的。所有的报复与伤害已成过去,她将永远不会记起前事,他会加倍补偿她,给她更多,只有他的女人,才配共享他所拥有的一切。

    “总能达到目的。”雁初在他怀里闷闷地道。

    粉面含气馁不甘之色,任性的眉眼看上去更加生动。

    “因为我了解,”他情不自禁低头在她颈间,薄唇触碰那红得可爱的耳垂,“也熟悉。”

    雁初颤了下,躲开:“不闹了,我喝酒。”

    他哪肯容她逃,顺势握住她执壶的手:“酒冷,不可多喝。”

    “那喝好么?”她红唇轻啜,抿了一口酒,忽然直起身覆上他的唇。

    心爱之人献殷勤,黑眸里隐隐生起笑意,西聆君手臂略使力,轻易便将她的身体压低了,变为主动。

    酒香在唇间溢散,许久,雁初轻喘着缩在他怀里,凤眸水波盈盈,双颊泛红,娇艳非常。

    “凤歧。”手滑进衣襟,在他的胸口上轻轻比划。

    “的身体需要休息,”西聆君制止她,取出一粒药丸递到她唇边。

    这些日子两人同住枫园,却始终没有过分亲密,原是担忧她身体的缘故,雁初知道此药对伤势定然有好处,不由抿嘴,反将那药丸推到他唇边:“喂我。”

    “变得不安分了。”

    唇与唇的吸引与摩擦,药丸在舌尖推动,雁初先败下阵,任由他抱到床上,毫不客气地撕开衣裳。

    灯光摇曳,人影交叠。

    ……

    弈崖,雨中云雾弥漫,不见栈道的影子。

    雁初拔下玉簪轻击血玉佩,悦耳的声音响起,阵法破,隐藏的栈道果然浮现,直通藏花的雪洞

    时隔数月再次归来,京城已经易主,百姓们纷纷享受着战乱之后的宁静,一切显得井然有序,没有想象中那般混乱,武力与太平,并不矛盾。南王入城后没有住进宫里,仍留在旧王府上,由于当初那场大火的缘故,房屋都有翻新过的痕迹。

    厅上,雁初跪地:“雁初愿为殿下分忧。”

    今非昔比,南王仍着红黑相间的王者服色,眉宇间却透着果决,已有皇者之威,妖娆面容也被这种气度给掩盖下去了。

    “不行!”南王断然拒绝。

    雁初道:“殿下真想放过他?”

    南王踱了几步,道:“皇兄是什么样的人,本王说想留他性命是假的,但如今局势初定,他又是主动乞降,这时候不论派谁去动手,本王都脱不了干系,本王已有篡位之嫌,不想再多个暴君之名,本王也知必定不服,来日方长……”

    “养虎为患,前车之鉴,殿下就不怕夜长梦多?殿下那位皇兄非苟活之人,暂时乞降,不知道将来会做什么,”雁初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殿下可派使者受降,前去迎皇印,雁初是越将军之女,且是永恒之间的弟子,身无挂碍,由我动手,是为报仇,谁都怪不到殿□上。”

    南王道:“永恒之间门规森严,做出这等事,他们岂会放过?”

    “西聆君不会杀我。”

    “的命更重要。”

    “雁初保证活着回来见殿下。”

    沉默。

    “记住的话,”南王转过身去,“着乌将军为使,前去迎皇兄回京。”

    有一类男人,在他们的大事面前,女人永远都是最先被放弃的,否则又怎会明知危险而选择相信一个口头的保证?

    无情,才是天生的皇者。

    雁初褪下腕间的镯子轻轻搁在几上,然后出了门。

    卢山迟等在外面,他并不知道二人在里面商量了什么,也没有多问,领着雁初回到自己的住处,命下人准备饭菜,两人高高兴兴吃过饭,然后坐着说话,内容无非是上次来不及说的那些,如何受伤堕入冰流,如何被西聆君所救,卢山迟不免又将萧齐骂了个透,提到焰皇犹有不甘。

    雁初道:“归服南王殿下,一切听凭殿下安排,这是保住越军唯一的办法,卢山叔务必令乌将军他们明白。”

    卢山迟叹道:“当年父亲执掌越军才招至大祸,阿叔怎会不明白这道理。”

    雁初松了口气,道:“太平盛世即将到来,几位将军不若趁早寻个好出路,安心过日子。”

    卢山迟示意她放心。

    雁初沉默片刻,走到他面前郑重地跪下,道:“阿落原本是不愿再让阿叔费心的,但眼下还有件要紧的事,只有托付给阿叔才能放心。”

    卢山迟立刻扶起她:“的事,阿叔自当办到。”

    他无妻无子,一直将雁初兄妹当成亲生女儿看待。

    雁初望望厅外无人,迅速将一粒蓝莹莹的果子放到他手里:“殿下即位,元君便要转世,转世之初力量受制,要靠近他不难,阿叔务必让他服食此果,莫让外人知晓。”

    卢山迟看着果子,惊疑:“这是……”

    神秘的轮回之果,西聆君永远都不知道还多了一粒的存在,雁初道:“我不能告诉卢山叔,卢山叔也莫要多问,只这件事务必替我办到。”

    卢山迟瞪眼:“莫要犯傻,萧齐死了就死了,这世上就没人了吗!”

    “阿叔想哪里去了,”雁初打断他,“我如今是永恒之间的弟子,即刻要回去,恐怕将来不容易相见,才会将此事托付给阿叔。”

    卢山迟也清楚永恒之间不插手外事的规矩,打消了些疑虑,语气缓和了:“正该为自己打算,进永恒之间也好,永恒之间护得住平安,只是南王殿下前日跟老夫提起,说救过他,老夫还想着是不是……”

    “阿叔想多了,他的后宫还会缺人?”雁初替他拉了拉衣衫,又理了理胡子,“我这便走了,阿叔保重。”

    卢山迟伤感:“好容易见回来,说几句话就走,此去几时能见着?”

    雁初摇头:“我也不知。”

    卢山迟沉默半日,背过身挥手:“自己保重吧。”

    “雁初不孝,阿叔原谅。”雁初强忍眼泪,端端正正地朝他磕了个头,起身离去。

    禾城,城门大开,夹道无数士兵站立,作为降者,自然要表示相当的诚意,士兵们手上都没有任何兵器。

    城头,阳光刺目,暖风掀衣袍,焰皇手捧皇印木然而立,容颜憔悴。**向南王求降,扮演的角色和即将失去的皇位,注定他的神情不会太好,眸色阴沉冷厉,其中有落寞,有疲倦,更多是不甘与恨。

    底下人头耸动,是前来围观的百姓无数。

    江山,子民……都要变作他人的了。

    从来没有得到,就体会不了这种失去后的恨,焰国至高无上的皇者,**向亲兄弟低头,君变臣,何等的耻辱,何等的不甘!回去的下场多半是被软禁吧,但他又如何肯安于苟且偷生的生活?

    若不是萧齐妇人之仁,若不是越夕落那个贱女人……

    握着皇印的手指使力,焰皇咬牙。

    只要能回去……

    远方道上终于出现飞扬的尘土,渐渐地有蹄声隐隐传来,一队人马行进视野,风中旗帜招展,上书大大的“越”字。

    来的是越军?焰皇有点心惊,直待看见领兵的乌将军才松了口气。

    乌将军先在城门外下马,无视两旁守卫,大步朝城内走,身后越军个个手按刀柄,目不斜视,紧紧跟上他。

    进城之后,乌将军示意身后越军停住,只带了两名随从和一名侍者登上城楼。作为受降者,焰皇也很清楚自己该摆什么样的姿态,主动献上皇印,不**份地说着该说的话,颇有亲近之意。乌将军的表现就不那么客气了,接了皇印之后就不再理他,转身走下城楼。

    焰皇脸色瞬息一变。

    不过是做了南王的狗而已,这么快就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了!

    心头气怒难当,他正极力隐忍着,抬眼间却忽然发现,跟随乌将军上来的那名白袍侍者并没有跟着退下。

    那张脸太眼熟,焰皇不费什么力气就认出来,没有太多吃惊:“是。”

    弯刀在手,雁初摘下侍者发冠丢开,看着他微笑:“是我。”

    “愣着做什么!”焰皇朝不远处的几名侍卫喝道,“还不速速拿下越家的贱人!”

    几个侍卫闻言连忙要上前拿雁初,谁知就在此时,下面忽然传来一片兵器交击声,低头看,只见乌将军面色冷峻,右手半抬,那是即将下令进攻的姿势,身后几排越军刀已出鞘,见此情景,几个侍卫哪里还敢再动!

    大名鼎鼎的越军面前,谁不畏惧?

    焰皇见状便知这场行动是南王默允的了,王弟始终要除去自己,面前既无退路,他也放弃了最后的希望:“要怎样?”

    风吹散长发,白袍翻飞,弯刀如血,脸上神色冷极,雁初一步步朝他走过去:“当年为了争储,让萧齐求亲,好争取越军支持,之后又令萧齐除去我父兄,叫他名正言顺接掌越军,做的膀臂,与南王抗衡,如今这段血债是时候让偿还了。”

    没有预兆地,刀猛然砍出。

    纵然在白天,那眩目的火光也分外壮丽,划出力道狠劲的半圆,热浪涌动,三丈以外都能感受到。

    “咯吱”声响,凌厉刀气削断城楼四角的一根柱子,楼顶有倾斜之势。

    闻名的越家刀法,看得底下众人倒抽冷气。

    焰皇闪身避开,咬牙道:“一定不肯罢手?”

    “取性命之后,我会罢手。”身功力尽展,刀光辉煌华丽,雁初跃起至半空,朝他当头劈下。

    身在城楼之上,空间有限,焰皇身都被这一刀刀势笼罩,避无可避,他心知此战不可能回避,于是冷笑了声,高抬右臂,刹那间手中就多出了一柄剑,取刀势硬格。

    事出意外,男子的力量原本就胜于女人,更重要的是,那剑形状极笨重,材质极为特殊,剑身上有数块薄薄的白斑,好像凝结的霜花,连四周空气都因此变得寒冷了几分,风中也带上了森寒之气,头顶阳光隐没,整座城如同进入了飞霜天气。

    陡然受寒气刺激,雁初心口剧痛,几乎握不住刀,整个人被震得飞出去。

    乌将军见状迟疑。

    如今越军已经归服南王,此刻要是上去帮手,南王弑兄的名声是坐定了。

    明白他的顾虑,雁初以眼神示意他放心,然后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气血,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笑道:“能盗出冰国皇室的飞霜剑,扶帘婉玉好大的胆子。”

    扶帘婉玉处心积虑想要除去她,却没料到先丧命的会是自己。

    听她说出扶帘婉玉的名字,焰皇先吃了一惊,接着又暗暗松了口气,想扶帘婉玉人已死,说的话还是没错,越夕落当真会来行刺,只没想到是挑在这个时候,看样子她的确有伤在身,受不得飞霜剑的寒气,越家刀再厉害也没用。

    念及此,焰皇颇为得意,心知南王必不允许手下人动自己,语气更多了几分阴狠:“既然要来送死,朕便成了!”

    飞霜剑引寒风,直直地朝雁初刺去,同样的狠辣,毫不留情。

    寒气穿心,心脉将断,雁初勉强避过,喷出的鲜血染红了胸前白袍。

    “越家人都死了,正缺一个,不如这就下去与他们做伴吧!”失势的皇者疯狂地狞笑。

    雁初退了几步,扶着墙站稳。

    料定她还能避这一剑,焰皇抱着做给越军看的心思,步步紧**,等到发现不对时,已收势不及。

    剑风掀起寒气如浪潮,对方没有躲。

    “……”惊骇声,伴随着剑刺入身体的声音。

    低头看着那双含笑的凤眸,焰皇满脸的难以置信,他的剑没柄刺入她腹中,而那柄赫赫有名的弯刀也已经了切断他的颈,血一股一股喷出。

    同归于尽的结局,终究是谁也没赢。

    雁初低声笑:“我早就活不了几年,文朱重霄,和我一起死的感觉如何?”

    底下乌将军等人大惊,匆匆登上城楼,见到这场景也呆住了。高高的城头上,两个人对面而立,以极为亲昵的姿势彼此支撑着身体,不至于倒下。城下数万人都屏住了呼吸,寂静无声。

    “殿下到了!”不知谁叫了声。

    数骑急驰而来,眨眼间飞奔至城下,乍望见城楼上这情景,当先那人立即勒马,愣在那里。

    墨凤朱袍,正是南王。

    他很快就回过神,厉声喝道:“还不快去救人!”

    至于救的对象是谁,只有身边的亲信们才清楚,可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到一个极其寒冷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字字清晰无比,听在每个人耳朵里,让每个人的心都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下。

    “做什么”

    浅蓝色长袍在空中展开,犹如飞升的仙者,眨眼间他就出现在城头,黑眸中怒意翻涌,脸上神色冷得可怕。

    不待乌将军众人反应,面前相拥的二人猛地分开,无形的力量将焰皇击得飞出,坠落城下,变作一具真正的死尸。

    他伸手握住飞霜剑柄。

    刺入她腹中的飞霜剑生生被摧毁,化作无形之气消失。

    血被止住,汹涌的真气不断注入女人的体内,想要强行挽留那流逝的生命,却依旧是徒劳。

    “骗我,”他狠狠地扣住她的下巴,“敢骗我?”

    她用身体骗他信任,令他放松警惕饮下了那杯酒,她早有预谋,选在枫陵,让使者们以为他在闭关。他醒来后立即去雪洞查看,所见只有空空的玉盆,果实不见,她都记起来了。

    蓝袍被血染红**,沾上无数尘土,他狼狈地抱着她摇晃:“吃了了因果是不是?是不是?敢!”

    “西聆凤歧?”雁初气息微弱,痴痴地仰望着他,“怎么来了,真不想死在怀里。”

    “!”怒意无从发泄,他尽量保持冷静,握着她的手,“因为孩子?当年我是误会错手伤了,但我并未弃不顾,四处寻药救……”

    她喃喃地道:“是啊,扶帘婉玉害我的孩子,我要报仇,不让,骂我狠毒……”

    “她已经死了,永远都不会再害了,”察觉她的抗拒,他强行将更多的真气灌入,“这次是因为身体太虚弱,若留下孩子,必有性命之虞,所以我才让服药,并不是她说的那样,只要活着,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听话。”

    面对温柔的**,雁初闭上眼睛摇头:“我不信,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西聆凤歧,今日这所有一切都是造成的,整个五灵界都是的一盘棋!”

    他怔住了。

    “的局布得太大,棋下得太久了,”雁初睁开眼,眼眶里已满是泪水,“创永恒之间,不是为修行,也不是为长生,永远的西聆天下,这才是修的永恒之道。”

    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世上哪有永恒的朝代?谁又能永远享有天下?

    “开创一统五灵界的局面,不甘让它在自己身后消失,于是想到了道门。”

    年纪轻轻就一统五灵界的尊皇,比谁都希望将亲手开创的局面延续下去,惟有道门才拥有恒久的生命,因此他决定修永恒之道,从而有了尊皇弃国入道门的历史,有了永恒之间。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再风光的皇者也不可能永远保住手中江山,而一个隐退的皇者,谁会再留意他针对他呢?当今五灵界,就是那个从幕前转到幕后的尊皇,费心布下了这个巨大的棋局,五灵界就是这个棋盘,每个国、每个人都是的棋子,被玩弄于股掌之间,表面不插手外事,只在背地里控制局势,控制它们的生死存亡。”

    所以民间有传言,五灵界战乱不断,却从未有哪一国真正彻底消失,只因为他不允许。

    “让萧炎重归宿命,是控制焰国需要,确保焰国对皇印的信仰,故意将那株紫芝移到风火泽中心,然后故意为救我中火毒,为的是取走萧炎身上那条多余的邪火灵;是为南王登上宝座铺路,因为在眼里他才是一个更合适的管理者;地国之变,蓝泥变色,是教地师做了手脚,助相王上位;牧风国将军府被查抄,那是对他们挑衅的报复;冰国扶帘族之事也与有关吧?”

    凭着他的真气支撑,雁初费力地抬手指着他:“修的从来不是道,只是永恒,无论局势如何变化,都在的控制之内,任凭天下分分合合,永远都是西聆天下,这,才是永恒的真正含义!”

    多年前,西聆族灭,点燃他的复仇之火;多年后,一统天下,唤醒了他的野心。

    西聆君紧抿薄唇,半晌,他低低地笑了:“阿落是最聪明的,被发现了呢,不过这些与我们的事无关,我的野心不影响我喜欢,我的天下就是的天下,要是不喜欢,今后我再不插手这些好不好?相信我。”

    “西聆凤歧,还要骗我!”眼圈泛红,两行泪水滚落,雁初虚弱地垂下手,“当初要我离开越家,不止是因为永恒之间的门规吧?那时南王根基尚且不稳,要先助文朱重霄即位,迟早会对越家下手!知道他们要赢得争地之战惟有借助越军,料到萧齐会动求亲的念头,就助秦川琉羽接近他,他心系秦川琉羽,对我无情,自然更能狠下心除去越家,越家是被害的,所有人都是被害的!西聆凤歧,到底想骗我到几时?”

    “想多了,”西聆君柔声哄她,“我助秦川琉羽是因为在意,不想看嫁给萧齐。”

    “不是!只是为了自己的骄傲,西聆尊皇曾经的女人怎能……怎能让别的男人碰?”

    “误会我了,坠入冰流,我七日不眠耗费功力才救回……”

    “那是因为还要利用我策反越军,助南王登基。”

    “怎么想都无妨,”西聆君勉力维持她的性命,口里依旧噙着笑,“听话,运功跟我的真气走,让我替续脉,等好过来,我会跟慢慢解释,我对说的是真话。”

    “真话吗……”雁初摇头,“假的,假的……”

    “是真的,”他蛊惑地在她耳边道,“不是要砍我的枫树?这两百年我又种了那么多,就是等来砍的,我们像以前一样住在枫陵,再做……交易,是我的,我的就是的,想做什么,我都依着,要什么,我都给。”

    “是高明的弈者,料定我逃……逃不出的掌握,”气息不继,雁初停下来喘息,口中血又涌出来,声音开始变得断续,“可是……我……我终于能走出这盘棋了……西聆凤歧,我真后悔……后悔遇见,更不该爱上……如今……如今我可以走出的棋盘了……我逃出去了!”

    报仇吧,可是直到最后才知道,一切都只是一个局,琉羽,萧齐,焰皇,南王……包括自己,都是那盘中的棋子而已。

    亲人之死,丈夫背叛,死而复生,原来都是别人的精心设计。

    当终于看清那个凶手的真面目,又将如何承受?

    “越夕落,做梦!”察觉结局难以逆转,西聆君终于暴怒,铁青的脸再不见半分温柔,冷笑的眼睛里有了疯狂之色,大量真气涌入她的身体,试图强行接续已断的心脉,“忘了我说的话,逃不掉的!给我乖乖地活过来,否则我定要让后悔,让生不如死!”

    在处置越军一事上,他原本举棋不定,直到得知她买胭脂丹打掉孩子报复他,他才被彻底激怒,落下了那粒代表生杀的棋子,她亲手杀他的骨肉,他便取越家满门性命来陪葬!

    生为复仇的皇者,习惯了掌控别人的命运,将狠绝的报复用在所有激怒他的人身上。

    可如今他已经知道,她是受扶帘婉玉所害,他怎么能将真相告诉她?他怎么能当着她承认?

    怀中人脸色转红润,娇艳生动,已是回光返照。

    “结束了,我终于报复了所有人,”雁初没听见他的警告,或者说不在意,她仰望着头顶空阔的天空,喃喃道,“报仇,是对的,却也是错了,让欠我者得到该有的下场,可……可是到最后我才发现,一切对我已无太多意义,这短暂的有限的时间,我宁愿……宁愿和那个人一起远走高飞,携游终老,听他在耳边再唤一声师父。”

    那个人,是被她亲手所杀。

    瞒过西聆凤歧,隐瞒了那枚轮回之果,转世的他若能顺利服食,下一世就能穿越轮回之门,出五灵界而托往他方,从此摆脱受控制的命运,这才是他最想要的吧。

    失一两粒棋子,在执棋人眼里应该不算什么。

    “的报复很可怕,但是……我不怕了!”眼帘低垂,嘴角浮现一丝笑,解脱般的笑。

    “越夕落!”西聆君狠狠地扣着那只手,将纤细的手腕勒出淤痕,仿佛这样就能将她留下,“妄想!”

    天色陡然暗下来,如同黄昏,半空中隐隐浮现蓝光。

    蓝色光华越来越明亮夺目,最终,一道数丈高的蓝色光幕出现在城楼顶,奇丽无比,幻象一般,五灵界从未有人见过。

    “那是……轮回之门!”有修道者想起了那个记载,失魂落魄地叫出声。

    一道白光自她身上飞起,遁入门内!

    怀中身体凭空消失,西聆君毫不迟疑地尾随而去,却撞进一片光影里,触手虚无。没等到他再继续,那片光幕很快就消失了,带着那缕孱弱的魂魄,消失得无影无踪。

    怒喝声里,双掌猛然拍出!

    巨响声爆发,绵延不绝,整片城墙被恐怖的力量摧毁,轰然倒塌,土石滚落,尘土飞扬,砸死士兵百姓无数,哀呼声不绝于耳。

    乌将军等早已跃开,见状惊出身冷汗。

    尘土影里,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宽大的衣袍沾着黑的血黄的土,再无半分从容丰姿,狼狈至极。

    他边走边冷笑:“以为这样就逃了?逃不掉的,永远都是西聆夕落,逃不掉的!”

    风吹长发,丝丝灰白,黑眸空洞无焦距。

    一场误会,他狠狠地伤了她,等到他想要挽留,她却设计逃走了,她竟然逃出去了!

    布下这盘无终止的棋局,他是五灵界的胜利者,却在她面前输得一败涂地。

    感受到有人靠近,他随意挥了挥手,寒意凛冽,方圆百丈成冰原,来不及躲避的被掌力伤到,均变作冻僵的尸体。

    南王在侍卫保护下避开,制止众人继续攻击,神色复杂:“他似已失明。”

    “轮回之门,不可能拦住我……逃不掉的!”

    试图挽留,真气耗损过度,双眸不复清明,他无视惊骇的众人,就那么自言自语着,慢慢地走远了。

    世事如棋,人是盘中子,步步成局,步步入局。精心策划的局,却不知原来早已在他人局中。只是那布局之人,何时也入了局?

    五灵界外,不知是何所在。

    广阔江面上,天暗云沉,雨丝细密如织,身旁**飞落,落花飘在江水中,粉红一片,沉淀着暗香无数。

    江边,一人,一琴。

    灰白的长发尽显沧桑之态,那脸却极年轻极俊美。他独自抱着琴坐在江畔石上,仿佛在观望风景,然而那双眸子空空洞洞,再不见弈者的算计与皇者的野心,仿佛下着蒙蒙的冷雨,黯淡无光彩。

    浅蓝色衣袍随意铺在地上,雨丝沾上即顺势滑落,洁净,清冷。

    一名十二三岁的女孩打着伞匆匆走来,见到他顿时松了口气,连忙拿伞替他遮住雨,埋怨道:“都下雨了,凤歧哥哥怎么还不回去?”

    “来了,”听见她的声音,他微微笑了,侧脸问,“我的花呢?”

    女孩咬了咬唇,轻声道:“在洞里呢,那到底是什么花呀,为什么要用的血养,我觉得……可怕。”

    “那样它才能结果子。”

    “果子用来做什么啊?”

    “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神色也有点迷惘,半晌忽然问道,“下雨了?”

    “都下好久拉!”女孩“扑哧”笑起来,体贴地讲给他听,“江雨很漂亮,烟雾蒙蒙的,水上有好多**……啊,有大雁飞过去了!”声音里透着惊喜。

    “雁初,有酒吗?”

    “没有,”女孩不悦,“我问过大夫了,喝酒对的眼睛不好。”

    “不好就不好吧。”

    “反正我不准喝,还没看到我的模样呢。”

    他毫不迟疑道:“的模样我知道。”

    女孩惊讶:“没有见过我啊。”

    他抚摸胸口:“我能感觉到。”

    女孩显然听不明白,只好羞涩地笑了笑,接着又想起什么,问道:“凤歧哥哥会下棋吗?我刚刚在的房里看到了一个棋钵。”

    他愣了下,点头:“会,下得太多太久了。”

    女孩连忙求他:“教我好不好?”

    “不了,”他轻轻握起手指,“我不会再下了。”

    女孩失望:“为什么啊?”

    “因为有一盘棋,我下得太久,太久,最后连自己也走进去了。”当局者迷,他一直认为自己是清醒的执棋者,殊不知从遇上她开始,他就已经入了局。

    “输了吗?”

    “嗯,输了一粒子。”

    女孩满脸崇拜:“那也很厉害啊!”

    他似乎不愿继续这个话题,抱着琴站起身,朝她伸出一只手:“雁初,带我走吧。”

    “好啊。”女孩欢欣地答应,小心翼翼地扶起他。

    烟波江上,和风细雨。

    手牵着手,归去那落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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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的意思,文至此完结,写得好与坏已经不重要,至少它成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希望能在闲暇时博大家一乐,不足之处请大家原谅同学请记得留评,实体书带《后记》,记载了写此书的一些想法

    放上网络购买地址客的同学!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