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屋 > 都市小说 > 王妃归来 > 26 除夕宴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第二日傍晚,萧齐根据查到的线索亲自赶去景山,正好救下了身陷险境的雁初,雁初如愿被接回了定王府。

    自从她失踪,枫园众人的日子都不好过,琉羽因受冷落,难免迁怒这边,连平日用度也削减了,只差没将丫鬟们遣散,萧齐又一心寻雁初的下落,谁敢拿这等小事烦他,如今见雁初平安归来,红叶与丫鬟们都喜悦万分。

    晚膳后,雁初舒舒服服地沐浴过,换了身分外鲜艳的红衣,懒懒地倚在楼头栏杆上看凋残的枫叶,欣赏着最后的美丽,想到方才琉羽的脸色,她就快意无比。

    南王当然不会把消息直接告诉萧齐,而是透露给了秦川将军门下的暗卫,琉羽是恨不得雁初死的,既知道她的下落,立即命暗卫去景山截杀,然而经历之前的事,萧齐又岂会不防备她?她想神不知鬼不觉除掉雁初,却不知萧齐早就派人盯上了她,自然也就“凑巧”赶到救了雁初。

    截杀不成反被利用,琉羽如何不气?萧齐怀疑又如何,局势已不是他能改变的了,他对越夕落毕竟有情,狠不下心,否则何必阻止琉羽?经历此事,他对琉羽的恶感定会更深一层。

    眼见这对“恩爱”的情人反目,雁初很想笑,她尽力扯了扯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得意吧,可惜再无人能听她自夸,也无人再抚摸着长睫唤她“师父”。

    曾经就在这园内,美丽的恶魔躺在枫叶间,抬手去接漏下的阳光,回想那妖魅模样,居然也透着几分憨态。

    雁初忍不住学他的样子摸摸眼睛。

    果然人离开后就只会记起好处,至少他在的时候,惊恐也罢,气恼也罢,不会有今日这般寂寥。

    行事超出常理,言语半真半假,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不喜欢太多规则,起先她对他只有恐惧,接触更是迫不得已,然而他确确实实帮了她多次,尽管是出于兴趣,她渐渐变得喜欢跟他在一起,大概因为如今的她只配与恶魔为伍吧。只有他会津津有味地听她炫耀阴谋,然后拍手称赞,真实无半分嘲讽的称赞。她几番企图利用他,他毫不留情地揭穿,然后两人仍旧没事一样。他天生邪恶,她为了报仇不择手段,两人竟有着同类之间的感情。

    受伤的是那个人,她不能不救。

    “师父,真狠心啊,用徒儿的自由去救别人。”为了别人放弃他,话里透出的埋怨是真实,或是不在意?那本来就是个疯子,因为他可以不答应的,她也强迫不了。

    冬日天黑得早,灯笼一点点燃起,对比外面繁华的大街,王府中是如此冷落。

    雁初转回身看着背后的人,嫣然一笑:“定王。”

    夜色中,深邃的轮廓也变得有点模糊,萧齐站在灯影里一动不动,呈现出奇异的平静:“都好了么?”

    雁初微笑点头:“好了。”

    萧齐轻轻地“哦”了声:“那就好,如今可以好好养着身体了吧。”对于她突然失踪又突然出现,他并没有多问。

    “这些日子为我担忧,我已听说了,多谢,”雁初抚摩窗棂,一缕黑发被夜风吹起拂在脸上,“这楼上还是很少有人来。”

    萧齐看着她的手出神。

    当年建这座小楼,楼上房间是空出来放物件的,平日极少有人注意,一次她玩心大起,在这楼上躲了整天,看他着急寻找,最后他出动手中所有暗卫,几乎找遍了京城每个角落,回来却发现她坐在栏杆上望着他笑,后果可想而知,她被他狠狠地“罚”了,服的药里被加了几味珍贵的但很苦的药材。

    本是属于两个人的甜蜜记忆,她故意这么一提,他焉能不记起?他把回忆埋葬,而她偏要将它们挖出来。

    明知道她在利用他的内疚,为何每次还是如她所愿了?萧齐收回视线,罢了,他也懒得去想其中缘故:“萧炎在宫里。”

    “我已经知道了,”雁初咬了咬红唇,扶住他的手臂低声央求,“他救过我。”

    萧齐机械地开口:“好,我带见他。”

    目的达到比想象中顺利,雁初喜悦地松了手:“谢谢。”

    望着他的凤眸仍是晶晶亮,却还会不会有一分真心?他的妻子,心里惦记的是他的弟弟。萧齐低头看看手臂上被她扶过的地方,转身欲下楼,走到楼梯口又停住,道:“如今的萧炎不比当初,陛下那边自己小心。”

    没等他离去,雁初就重新倚回了栏杆上。

    这终归是伤人也伤己的一件事,纵然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可也曾日日相伴,那时她已隐约察觉到不对,干出假装失踪这种任性的事,不过是刻意地想知道他有多在意她而已。

    曾经付出的最美好的感情早已千疮百孔,他想弥补,也尽力在弥补,可惜两败俱伤的结局早已注定,负她,尚有余地,负越家,不能原谅

    府中这几日很平静,对于琉羽再次自作主张的行为,萧齐不仅没有处置,而且连责备也没有,只不过他真真正正将琉羽冷落了,不仅从未回过房间,更不让琉羽见他的面。

    萧齐也没进枫园,偶尔派侍者送些珍贵药材过去,都是对雁初的伤有好处的,雁初没有客气,部让丫鬟留下,却从来不用,倒是西聆君所授的内功她一直坚持在练,每练上一个时辰便觉手脚发暖,身舒适。这套内功简直就是针对冰解术专程为她而创的,研创出这么复杂的内功,需要花费的时日绝对不少,他应该是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了。

    遗忘的过去,不为人知的真相,想要知道,又害怕知道。

    除夕至,京城雪飞,焰国人喜热不喜寒,今年除夕天气偏偏奇冷无比,还不知道外面冻死了多少流民。

    国事归国事,宫中照例举办除夕宴。傍晚时分,萧齐带着雁初乘车入宫,至宫门前下车,二人由侍者引着步行进去。

    至殿外,雁初快走几步,上前搀住萧齐的手。

    萧齐侧脸看看她,神情温和:“冷么?”

    雁初含笑答:“不冷。”

    萧齐替她拉了拉衣襟,然后才带着她走进殿门,迎着众多异样的视线,雁初低眉,顺从地跟在他身旁,不少大臣过来作礼招呼,早有侍者等着迎接,很快将二人引入座中。

    乐声婉转,舞姬们轻摆柳腰一个个在面前晃过,萧齐面不改色与几位大臣谈笑,雁初一杯一杯为他斟酒,他便一杯一杯地饮,来者不拒。

    百年前那个除夕也很冷,她犯了心疾,他独自进宫来赴宴,坐在桌旁一直心神恍惚,既担忧她的病情,又有那么丝惆怅,若是那美貌妻子此时陪在身边,定然能教所有人羡慕……仅仅是瞬间的念头,他很快想起另一个女人,那个柔弱的女人救过他的命,不求名分跟着他,他更应该记挂才是。

    百年光阴,恍如一梦,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除非时光倒流,否则每个人都必须承担后果。

    须臾,南王与南王妃到,殿内气氛霎时一变。

    南王今日身披墨凤朱氅,领口还镶着圈极为罕见的、仅产自雷泽国的墨狐毛,头上一支红玛瑙长簪,也装饰着墨狐毛,随着步伐悠悠晃动,衬着黑色鬓发与眉梢笑意,竟透着几分墨狐的味道,狐中王者,冷酷,魅惑,就这么简单至极的装束,无端令人感到眼前一亮,旁边精心装饰过的南王妃反倒被忽视了。

    可巧二人的座位就在萧齐对面,南王入座后眼睛就没离开过雁初,南王妃则冷冷地移开了视线假装不见,好在时辰已到,焰皇携皇后盛装露面,立在阶上受群臣拜贺后,双双入座。

    殿外焰火燃起,殿内歌舞愈急,君臣其乐融融。

    萧齐忽然起身朝上道:“既是佳节,陛下何不将元君请来同乐?”

    焰皇瞟了南王一眼,显然很满意萧齐的建议:“元君生生世世守护焰国,功不可没,理应请他老人家来。”

    歌舞自动停止,殿内沉寂下来。

    没有人去请,可是片刻之后,轻微的脚步声就响起了,如同敲在心上。

    雁初抬起脸看。

    熟悉的身影,黑袍垂地,近于女相的脸,肤色苍白,微微卷曲的长发半散着,几缕垂下额前,长睫盖住了眼睛,隐约可见里面红色的邪恶的眸光。

    他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焰皇身边站定。

    微抿的薄唇不再有弧度,他整个人垂眸站在那儿,神情冷漠,不见生气,也不见惯常的笑意,浑身散发着妖异邪魅的气息,已是真正的的恶魔。

    殿内仅余呼吸声,对于焰邪元君,焰国人都怀着敬畏之心,想当年文朱太祖攻下京城,为夺皇印,几百高手死在元君手里,眼下在这大殿之内,他若要杀谁,恐怕也没人拦得住。

    众人不约而同地、悄悄地将视线移向南王,暗中为他捏了把汗,南王妃也轻轻咬住唇,桌下双手握紧了绣帕。

    南王神色如常,起身请奏道:“元君是焰国功臣,臣弟斗胆,请皇兄为他赐座。”

    焰皇爽快地准了,几名侍者立即搬来小几等物,将座位设至南王身旁,众人见状都倒抽了口冷气,南王妃脸色越发苍白。

    南王好像并未察觉危机,微笑着坐下,示意侍者为萧炎斟酒,然后举杯道:“元君守护焰国皇印多有功劳,文朱成锦理当先敬一杯。”

    焰邪元君的身份非常人可比,他亲自敬酒也说得过去,然而萧炎只是看看面前的酒不动,并不赏脸,紧张的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南王毫不在意,自己饮尽杯中酒。

    焰皇终于开口笑道:“王弟一番心意,元君何必推辞。”

    萧炎这才微微抬眸,端起酒杯。

    成功打压南王气焰,焰皇神情愉快,待要说话,忽听一个声音响起:“雁初也极敬重元君,想敬上一杯酒,恳请陛下恩准。”

    虽说萧炎是被她放出来,焰皇一怒之下曾打算对她下手,但如今那条多余的火灵已被解决,坏事变成了好事,想永恒之间肯插手也是因为她的缘故,焰皇心情颇好,点头准了:“元君转世云泽家,论起来也是定王的兄弟,有何不可。”

    雁初离座,捧着酒杯走到萧炎面前。

    面对她这番举动,萧炎没有任何反应。

    他还认不认识她?雁初紧紧盯着面前的容颜,以保证没有放过任何细节,然而那苍白的脸上无表情,连一丝细微的变化也没有,无懈可击。

    许久不见动静,雁初又上前两步:“元君。”

    长长的睫毛颤了下,就在众人将心提到嗓子眼的时候,萧炎伸手接过了酒。

    手碰到酒杯的瞬间,团团白雾自杯中冒起!转眼间,他再次转动手指,酒杯底朝天,不见有半滴酒落下。

    何等可怖的力量!殿内响起清晰的抽气声,众人骇然,惟独旁边南王神色不辨,冷眼看着雁初。

    焰皇笑容越发深了:“元君何必戏弄雁初姑娘。”

    震慑的目的达到,他也不好做得太过,连忙下令重启歌舞,众人勉强陪笑,殿内气氛这才稍有好转。

    舞袖带风来,俊颜无波,惟有那额前鬓边的长发随之颤抖,看上去更加凌乱。

    雁初在他面前站了片刻,默默地退回席中。

    留意到萧齐身旁只有她,焰皇也意外,想萧齐必是为安抚越军才如此,眼下自己又是最依仗越军的时候,不如助他一把,于是笑问:“怎的只来了雁初姑娘,不见定王夫人?”

    萧齐回道:“夫人偶染风寒,故而未来,陛下恕罪。”

    焰皇闻言便安抚他几句,又吩咐太医去看,皇后也立即赐下金珠补品与琉羽,萧齐谢恩。

    由于萧炎的出现,这顿除夕宫宴吃得甚是压抑,宴席散后,众人各自匆匆回府了,雁初跟着萧齐走出宫门,上车坐好。

    焰皇借萧炎震慑众臣警告南王,可惜结果适得其反吧,他若真令萧炎杀了南王,背负恶名不说,谁来牵制萧齐?既然心怀顾虑,这场戏唱来又有何用?反而衬出了南王的冷静大度。

    亲眼见到这种毫无悬念的较量,不知萧炎是否也一样感到无趣呢?

    雁初倚着车壁,闭上眼睛。

    萧齐道:“他如今身不由己,最好不要过于接近。”

    雁初道:“我明白”

    除夕佳节,夜已深了,街头仍很热闹,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气盈盈,惟独定王府内灯烛暗淡,虽说有不少下人被萧齐放回家过节去了,但堂堂定王府原不至如此冷清,只不过这些照例应当由琉羽安排,偏偏琉羽近日倍受冷落,气苦之下索性撇开手不管事,就连昨日的宗祠祭祀都是萧齐自己**办的。

    萧齐仿佛想着心事,直到进门后才惊觉气氛太冷,神色黯了下,转脸吩咐侍者:“备宴,把灯都点着,灯笼挂上去,再买些爆竹放吧……”

    “宫里才闹过,何必费事,”雁初制止道,“明日登门的客人定然不少,定王须尽快筹备才是,倘若到时还这样,未免教人看笑话。”

    萧齐点头:“总是想的周到。”

    那年的除夕,她抱病在身,仍替他将府中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年宴,祭祀……

    “我先回房歇息了。”雁初作礼告退,却被他拉住了手臂。

    萧齐拉着她道:“陪我去家祠上香好么?”

    语气依稀带了一丝请求,雁初没有拒绝,二人穿过侧门往家祠走。

    祠堂内灯火通明,供案一尘不染,香炉擦得亮澄澄的,能清晰地照见人影,守祠的家仆们早已依照旧例准备好一切,见到雁初,众人都尽量掩饰着惊讶之色,规规矩矩上来伺候,一名家仆点燃了香,恭敬地递到二人面前。

    雁初静静地看着,并不伸手去接。

    萧齐亦是紧盯着她,眼底隐约有光华闪烁。

    夫贵妻贤,本应是人人称羡的佳侣,到头来落得如此结局,为别的女人放弃妻子性命,夫妻恩义已断,家不成家,他一心维护云泽族的荣耀,最终却要亲手葬送了它。

    萧齐垂了眼帘,接过香独自上前祭拜,完了轻声道:“求亲是我的主意,二老并不知情,夕落莫怪他们。”

    雁初道:“逝者无过,越夕落会明白。”

    萧齐点点头:“走吧。”

    雁初顺从地跟着他走出门。

    从祠堂到府中,短短的距离,萧齐走得很慢很慢,终于,二人行至廊上分手,萧齐仍是独自去了书房,雁初回到枫园,发现园中灯火通明,小楼壁上也贴满了年画,一派喜庆场景,原来红叶和几个丫鬟因为离家远,没能有机会回家过节,于是合伙准备了一桌酒菜,专等雁初回来开宴。

    丫鬟们打来热水,雁初洗过脸,含笑坐到桌旁:“我才从宫里回来,有些乏了,怕扫们的兴,今日们别拘束了,随意玩耍吧,不必管我。”

    红叶忙道:“我们还买了许多焰火爆竹,姑娘等着看我们放爆竹吧。”

    知道雁初身体不好,红叶早已嘱咐过,丫鬟们闹归闹,都没有强行要她喝酒,雁初饮了几杯便放下,单手托腮,弯了嘴角听众人说笑。

    越家这一支人少,过除夕其实比别家都热闹,父亲一定不会忘记将卢山叔和没回家的部将们拉来,喝酒,放焰火爆竹,那时的红叶还叫晚枫,很会讲笑话,秋影只坐在角落悄悄看哥哥,哪件她不知道的……

    “夫人!夫人且慢!”

    回忆被打断,雁初嫌恶地皱眉,冷冷地抬起眼帘看。

    “夫人她……”一名侍者匆匆跑来,“雁初姑娘先避一避吧……”

    数日不见,琉羽颜色憔悴,再无精心修饰的美貌,眼底是满满的恨,萧齐原本吩咐人看着她,也不知道她怎么跑出来的,手里举着柄长剑,行动间真的不管不顾,几名侍者都被她砍伤了,其余人也不敢阻拦,当然这也有缘故,所有人都知道这两个女人的事管不得,无论伤了谁都没好处,反正一个身怀武功,出不了大事,所以才假意做出拦不住的样子,先来报信。

    萧齐只带雁初进宫赴宴,琉羽就已经气个半死,谁知紧接着又听到二人入家祠祭拜的事!除夕夜之礼,萧齐这是告诉所有人,他的妻子是越夕落!越夕落,这个名字她恨之入骨。这个女人有什么妖法,没得到萧齐,却能让他百年不忘,掉进冰流都不死,这么快又夺走了他的心?

    她不明白,明明自己已经如愿以偿了,明明萧齐选择了自己,为什么越夕落回来,一切都变了样?她才是最爱萧齐的女人,萧齐是她的部,没有萧齐,她就什么都没有了,都是因为这个越夕落!

    因绝望而生出疯狂的念头,琉羽抱着同归于尽之心,隔着桌子就举剑往雁初砍去,只听“砰”的一声,碗碟酒菜被震得摔碎在地上,她虽然没有习武,但此刻拼命用尽力,桌子竟被砍出了一条深痕。

    雁初轻松地避开剑,待要动手,红叶挡在了她面前。

    琉羽冷笑:“一个丫鬟,找死!”

    手臂受伤,鲜血急涌,红叶忍痛将雁初推出门,边推着她跑边低声道:“她伤了我,定王必会安抚姑娘,若姑娘伤了她,定王难免要误会,姑娘还是先避一避的好……”

    雁初似是烦躁,不等说完就推开她,侧身并指夺过砍来的剑,抬脚就将琉羽踢下了池塘。

    众侍者吓得冷汗直冒,万万想不到她会来这一出,完不顾萧齐的看法,对琉羽出重手,如今事情闹大了,就算萧齐再纵着这位,琉羽毕竟是侧妃,怎能容她出事?

    两名侍者待要上去搭救,却见雁初随手丢开剑,看着水中挣扎的琉羽冷冷地说道:“要换我的命,的命还贱了些。”

    声音寒彻骨,众人听在耳朵里,只觉得自己也仿佛泡在了水里,哪里还敢去救?

    琉羽已经呛了好几口水,跟来的几个丫鬟哭叫着要拉她,无奈力气有限,迟迟救不上来。

    “发生何事,乱成这样?”严厉的声音响起。

    救星到,众人自动让开路。

    走来见到这场景,萧齐也是一愣,呵斥众人:“还站着干什么!”

    众人这才慌忙将琉羽救起来,寒冬天气,琉羽泡在水里没多久,也已经冻得不轻,面色青白,浑身哆嗦,看到萧齐,她越发失神:“我又错了对不对?萧齐,我不这样做,就不会见我是吧?”

    萧齐不答,吩咐丫鬟:“送夫人回房,请医者。”

    琉羽见他还是没有回房陪自己的意思,终于哭道:“萧齐!为什么这样对我,忘了对我说过什么吗,说娶越夕落是情势所迫,最喜欢我,会永远对我好……为什么到现在还向着越夕落?她要害,为什么还护着她?”

    她想起了什么,眼里又燃起一丝希望:“不,要是真的护她,当初就不会救我了,是因为内疚吗?从来都不爱她,只是觉得对不起她是不是?爱的是我对不对?亲口告诉我,我相信的!”

    萧齐沉默。

    是不是内疚,他也不清楚,他不能否认放弃了夕落的事实,却始终做不出亲手伤她的事,作为手握重兵的权王,心软是致命的,他自己也清楚,如果可以狠点心,她根本无半点机会。

    没有人知道,他对夕落的维护其实很早就开始了,没有人知道。

    雁初吩咐丫鬟收拾打扫,言语中只当旁边二人不存在:“去厨房叫她们再准备一桌酒菜吧。”

    琉羽狠命推开搀扶的丫鬟,指着她:“越夕落,为什么不死!”

    “住口!”萧齐喝道,“还不送夫人回房,仔细看着,再出事,后院伺候的一个不留!”

    出了这种事,原以为他定要追究怪罪,想不到这么轻易就算了,众侍者丫鬟都悄悄松了口气,哪里还敢怠慢,拖着挣扎的琉羽出园。

    丫鬟们进屋去收拾东西,惟独红叶没走,一直咬牙站在旁边,紧捂着手臂处的伤,血不断自指缝间往外渗出,直到萧齐吩咐侍者带她去上药,她才跟着侍者走了。

    周围再无外人,萧齐转向雁初:“没事吧?”

    “故意冷落她,又是在担忧什么?想救她性命?”雁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越夕落的命不及她重要,雁初这条命还是值点钱的,哪会乖乖让她砍?”

    她这么以为?萧齐没有辩解:“我确实希望能饶她一命。”

    毫无顾忌地对琉羽出手,只因他的看法对她不再重要,他在她眼里已经什么也不是,想要挽留,终于还是将她越推越远了。

    雁初道:“定王不该留下我,没有我,府内就不会变成今日这般景象。”她后退两步,再不看萧齐,朝门内高声笑道:“时辰到了,还不快拿爆竹和焰火出来!”

    丫鬟们收拾完毕,嘻嘻哈哈地拿着东西出来,见萧齐还站在原地,连忙都噤声,其中一个壮了胆子问:“王上也要放么……”

    萧齐回过神,笑了下:“不了,们玩吧。”

    说完他转身要走,没走出两步,就有侍者来报:“永恒之间的使者找雁初姑娘。”

    来人是岚使者,白衣翩翩,笑容温和:“弈主让我给姑娘送年礼来。”

    匣中是一粒药丸,送最实际的东西,做最实际的事,他原本就是这种人。雁初这才想起自己回来的事并未知会西聆君,忙令丫鬟接了盒子,试探道:“西聆君可有话吩咐?”

    岚使者看看萧齐,答道:“弈主说没有。”

    知道她会问,他连她的反应都料到了,没有就是没有,他说没有,意思就完变了。她为萧炎回来,他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她,雁初咬了咬唇,硬着头皮道:“除夕佳节,永恒之间想必也热闹非常,使者且代我向西聆君问声好吧。”

    岚使者笑道:“永恒之间并不过节。”

    雁初这才记起自己在永恒之间那百年的确从未听到过爆竹声,于是不再多言。

    待岚使者离去,四周仍是寂静一片,虽说外面都知道她是永恒之间的弟子,但堂堂永恒之主会送礼给寻常弟子?何况使者转达的话看似普通,其实亲密,令人遐想。

    萧齐看着雁初,脸色有点白。

    雁初也看着他,眼底一片静。

    她始终是他名义上的妻子,没有休弃,没有和离,他若知道真相会是何滋味呢?想必与她知道秦川琉羽的存在时一样吧?夫妻恩爱原是她一厢情愿的梦,他与秦川琉羽**,她便爬上别人的床,享受完报复的快乐,却剩下更深的悲伤。

    许久,萧齐生硬地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漠然地望望檐下的灯笼和壁间的年画,缓步离去。

    众丫鬟望着他的背影,都有点莫名。

    雁初却听到了,他说的是——

    “也好,他定能保无恙”

    时辰到,四面焰火升空,爆竹声震天动地,无奈今晚闹了这么一出,丫鬟们因此兴致大减,放完爆竹都去睡觉了,雁初早已觉得疲倦,没让丫鬟伺候,独自回卧室歇息,刚掀起帘子,她就看见里面桌子上燃着一团火。

    那是个绘着枫叶的灯罩,做工极为精美,记忆中京城只有一家店卖这个,火光在灯罩里跳跃,红彤彤的更加神似。

    雁初莞尔,走过去拿起灯罩细看。

    往常每过除夕,大哥都会买上这样一个灯罩让秋影放到她房里,如今大哥和秋影已不在,会做这种事的只有红叶,夹在家人与主人中间的傻丫头,耍小心思想帮她,故意去挡刀,其实是多此一举。

    红叶早就不是晚枫,她也不是越夕落。

    雁初随手拉开屉子将灯罩丢进去,正要宽衣睡觉,忽觉旁边有冷风吹进来,她连忙转身去关窗户,哪知目光所到,房间里居然还有个人,顿时惊得她倒退了两步。

    一个黑影幽灵般坐在窗台上,一动不动,好象连呼吸都没有。

    认出那人是谁,雁初抑制不住地生起喜悦,她试探着走近几步,放轻声音唤他:“萧炎?”

    不似宴会上无反应,萧炎微微抬了头,双睫颤了下。

    厌恶规则而妄为半世的人,终究还是没能摆脱宿命。

    雁初有点迟疑,面前人已变得危险,受焰皇控制,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她尽量保持镇定,一步一步挪到他面前,慢慢地抬起手抚上俊秀的脸。

    手因为恐惧而颤抖,雁初紧张得几乎屏住了呼吸,她小心地拨开那两排长睫,盯着他的眼睛:“萧炎,……还认得我么?”

    没有回答,红色眸子里依稀有波动。

    面前的人瞬间变回了熟悉的同伴,邪性收敛,模样反倒多了几分乖巧,雁初终于弯起了唇角,真正地笑了。

    “我是回来看的,我有很多事想跟说,”忍住激动与狂喜,她轻声问道,“还认得我,是私下跑出来看我的,皇印其实不能完控制对不对?”

    这次他又无任何表示了。

    不论他是出于什么理由答应她的请求,他有今日都与她脱不了干系,雁初没有道歉,只用心地理了理他凌乱的长发,喃喃地说道:“我害怕啊,萧炎,说中了,我好象不那么相信他了,变成这样,他是不是早就料到了呢?我会去求,他是不是也……”

    萧炎是唯一能出入风火泽的人,却被他威胁离开,仅仅是因为在意她?冒险相救的举动如果带上了别的目的,是不是太可怕?

    雁初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怎样可以帮到?”

    萧炎忽然缩回手,转脸向窗外。

    心意相通,何须太多言语?雁初顺着那方向望了片刻,道:“花要结果了,想让我替照料它?”

    没等她说完,萧炎就闪身不见了

    焰邪元君现身,表面上压下了流言,然而国之根本已动摇,岂是元君能逆转的?焰皇又能得意多久?他原本不算太糊涂,可惜运气太差,当年争着接了个烂摊子,不得天时,百年来不是旱就是涝,国无宁日,四处□未平,流民无数,西北入秋以来就没下一滴雨,马上开春,局势只会更紧张,换作南王怕也一样头疼,加上焰皇本就刚愎自用,人心渐失,连最早支持他的元老们也因屡次进言而被他贬走或冷落,老天简直就是在帮南王,让他在百年后来做这个中兴之主。

    难怪南王对争储失败的事并无介意,急着抢一个不稳当的皇位,不如静待时机。

    除夕过,外面喜气依旧不减,因此雁初进入永恒之间时,感受到的清冷味道也比往常更加浓郁,她先按约定去雪洞饲花,然后由岚使者领着去弈园见西聆君,可巧西聆君在会客,二人就坐在亭子里等。

    雁初心思一动,问道:“方才听使者说,这位贵客是冰国的?”

    岚使者点头:“怎么,姑娘见过他?”

    “这倒没有,只是想到西聆君出身冰国,随口问问罢了,”雁初移开话题,“地国那边,相王起兵造反已有好几个月,不知情势如何了?”

    岚使者道:“地皇大势已去,相王入主京城是必然。”

    两人随便说着闲话,没多久,一名白衣使者送了一位冰国装束的贵客出来,雁初见他身穿便服,举步动作颇有武将之风,不由暗忖。待他离开,雁初也没让岚使者带路,独自顺着小径行至木楼前,在门外踌躇了半日才走进去,见西聆君坐在桌前,她便低了头远远地站着。

    一声轻响打破沉寂,是茶杯盖与杯沿碰撞发出来的。

    “我的话似乎早已忘了。”

    雁初知道他的意思,他让她不再管萧炎的事,她却为萧炎重回定王府,违逆了他,然而她心底又何尝没有疑虑?

    下巴被托起,蓝袍映入眼帘。

    雁初之前还有些忐忑,此刻见到他反而冷静了,开口道:“不想救萧炎。”

    西聆君道:“焰国需要他的存在。”

    “这样‘天意’二字才有信服力,但永恒之间不是不理外事的吗?”雁初喃喃道,“他激怒了,也只是性情乖张罢了,并非针对。”

    西聆君道:“想说什么?”

    雁初沉默许久,道:“挑衅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不是吗,就像将军府。”

    萧炎失去了多余的邪火灵,所以焰皇能动用皇印重新控制他,可是焰皇又怎会突然知道这件事?既清楚失去邪火灵的后果,萧炎又怎会自投罗网去过那种早已厌倦的生活?是谁泄露了他的下落?

    “怀疑我?”西聆君反而微微笑了,柔声道,“难道说,更相信那个不正常的怪物?”

    “也知道他不正常,何必……”雁初说到这里忽觉下巴力道一重,疼得她讲不下去。

    西聆君道:“今日来,就是对我说这些?”

    雁初忍痛道:“我是个活不了多久的女人,又在西聆君掌控中,西聆君如此计较有**分。”

    “在我掌控中,”西聆君松了手,“不错,逃不掉。”

    雁初道:“我从未打算逃,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只报复我就够了,无须迁怒他人。”

    “是吗,”西聆君抬眉轻笑,“我会让看到我的报复。”

    当年知晓她做的事,知晓她是如何报复他,他险些当场掌毙了她,她必须承受他的报复。

    猜测被证实,他对她有着超出常理的恨意,因为那被遗忘的往事?对于他的报复与惩罚,雁初本能地感到害怕,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下,一股大力却将她甩出,她整个人被他压在了桌上。

    他制住他的双手,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神不冷也不热。

    雁初颤声道:“近日有些不适,西聆君医术高明,能否替我诊断一下?”

    扯衣带的手顿住,西聆君露出明显的意外之色,过得许久,他慢慢地松开她,整理衣袍,重新往椅子上坐下。

    手指搭在腕间,转眼间他已恢复素日的模样,凝神切脉,好象方才并未发生什么。

    雁初垂首静静地坐在对面,长睫颤动,看不出多少情绪。

    这件事告诉他是必须的,尽管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很快,她就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于是将头垂得更低,心跳越发急促。

    沉默半日。

    “今日就不必回去了,我会叫人知会定王府。”他淡淡地留下这句话,起身走出去了

    他的反应比意料中的要好点,雁初悄悄地松了口气,至始至终她都没看到他的表情,反复回想他方才说话的语气,说不清是失望还是迷惘,更猜不透他会如何处理,因此雁初便有些魂不守舍,用饭也只是勉强敷衍,怔怔地在房间里坐到了天黑,直到使女进来点灯备水,她才醒过神。

    洗浴过,雁初穿上准备好的宽松衣裳,迟疑着问:“不知弈园客房在……”

    “弈主说,姑娘就在这里歇下。”

    “他今晚……”

    “弈主让姑娘先睡。”

    见她再无问话,使女们抬起水悄然退下,留下她一人与满室烛影。

    不知他今晚会不会回来,雁初半躺到床上,想这是他的房间他的床,他曾在这张床上要过自己,如今手摸着素净的床单,雁初更加不自在,哪有半分睡意。

    终于,“咯吱”声响,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雁初下意识握紧了手,想要起身说话,却在瞥见来人之后愣住。

    “想不到会是我吧?”来人坐在轮椅上,粉面含笑。

    “扶帘公主。”雁初将身子重新倚回床头,并没有问她为何会来。

    “不必这般防备,我此番可是好意替送药来的。”扶帘婉玉朝身后示意,一名使女立即奉上一碗药来。

    雁初面上仍是平静,目光却多出三分凌厉:“以为能强迫我?”

    扶帘婉玉笑道:“言重了,没有主人的吩咐,我怎敢强迫贵客。”

    雁初淡淡道:“以为我会信?”

    “信也罢,不信也罢,事实便是如此,这碗药是他让送来的,”扶帘婉玉不紧不慢地摇动轮椅到床前,眼底是十足的快意与一丝不甘,“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无论如何,还能有他的孩子……也算运气,虽然很快就没有了。”

    对上雁初冷冷的目光,扶帘婉玉笑得更加得意,刻意压低了声音:“是不是很奇怪他为什么会这样对?因为我,他在报复,报复伤了我的腿,可惜不记得了,但身上的伤还在,普天下除了他还有谁会冰解之术?我倒希望能记起来,我保证,那时会更可怜。”

    雁初若有所思:“他伤我,是因为我伤了?”

    扶帘婉玉道:“没错,缠着他,他喜欢的是我,为此就要害我。”她脸上又浮起怨毒之色:“我险些被害得手足俱废,如今变成这个样子,他怎会不恨!”

    房间陷入沉默。

    雁初盯着她半晌,忽然拍手笑起来:“公主手段高明,可惜不擅长说谎。”

    她不紧不慢道:“别说越夕落不可能做出嫉妒害人这种事,就算他真喜欢,又怎会至今还称公主?又怎会嫉妒我腹中的孩儿?根本没有得到他,我说的对不对?”

    看着扶帘婉玉变色的脸,雁初一字字道:“没听到他亲口说出来,我绝不饮此药。”

    扶帘婉玉冷笑,待要开口——

    “是我的决定。”清晰的声音忽然响起

    雁初的脸变得煞白,转脸看向来人。

    他的脸色也不太好。

    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注定了更难以接受的结局,令他的心更冷酷了几分。

    房间的气氛陡然转变,使女们都噤声,一名使女连忙要解释,他却抬手制止了,从使女手中接过药:“都下去吧。”

    唇角泛起得意的笑,扶帘婉玉低头,顺从地带使女离去。

    房间只剩下二人,桌上烛花炸开,发出轻微的响声,摇曳的烛影里,他走到床前,将那碗药递到她面前。

    是他的决定,他不放心让扶帘婉玉来,竟是要亲手喂她喝?

    雁初紧紧地抓着被褥,控制着没让手发抖。

    大仇未报,她也并不希望这种时候怀孕,只是又莫名地抱着一丝希望,尽管早就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这个结果仍旧比想象中要残酷,原以为对待亲生血脉,他会留情的。

    终于,雁初将视线下移,落在那碗黑色药汁上。

    西聆君看她长睫轻颤,不觉将声音放轻几分:“此药会令昏睡,不会痛苦。”

    也许是听错,那语气变温柔了,似乎在哄小孩子,只是对雁初来说,这种安抚并未激起半点甜蜜。他此刻的态度证实了许多事,这孩子纯粹是交易中发生的意外,风火泽舍命相救,再无感动可言,而是教人心凉,那根本不是为她,是带着目的啊……

    雁初轻轻地“哦”了声,伸手接过药,饮尽,然后将碗递还他。

    她的平静与顺从明显激怒了他,眸中的温柔化作怒火,碗在他手中“砰”然碎裂!他丢开碎片,冷冷地看她两眼,拂袖便走。

    目送他离去,雁初扯了扯嘴角。

    掌握一切吗?他的报复比想象中更可怕,可惜她的反应让他失望了,他是想看到她哭泣恳求吧。

    第二日醒来,雁初除了感到虚弱,没有太多不适,知道是他用折元之术疗伤的缘故,接连数日使女们不断送来药与补品,雁初也不拒绝,一概照服,尽量不去想那个失去的孩子。大约休养了半个月,雁初才重回到定王府,没多时便接到乌将军的消息,信中轻描淡写提到萧齐安派的眼线已处理好了,至于他具体是如何处理的,雁初也没追究,乌将军毕竟是军中重将,手段自不会少,萧齐这边没反应,说明他并未察觉,估计那些“眼线”仍在向他回报消息。

    霰白山,雪洞中,那盆残花开得越发美丽,花朵大了很多倍,算来离结果之期已经不远,雁初浇过萧炎早准备好的血,然后将花重新藏好,趁早下了山。

    刚进城,雁初就被人请到了熟悉的房间,很快,南王自屏风里面走出来。

    雁初笑道:“殿下好皮厚,除夕宴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碰了个大钉子。”

    “焰邪元君本就受皇兄控制,”南王道,“回来是为他。”

    雁初道:“殿下管得太多了。”

    南王道:“他来世的命运就掌握在本王手里,猜本王会如何对他?”

    “殿下的威胁为时过早,”雁初转移话题,“乌将军手头三部越军随时待命,殿下打算几时离开京城?”

    南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皇兄派人找上平昌应远,他和另几人已有向皇兄投诚之意。”

    雁初沉吟道:“经历除夕宴上那一出,他们必是畏惧元君之威,平昌侯手里握着急焰军,殿下打算如何处理?”

    南王道:“只有一个字,等。”

    急焰军是焰国特设军队,约合五万之众,个个精英,平日不出动,只在京城危急时待命备战,焰皇近年忌讳萧齐与越军,也在暗中扶植势力,若再得到急焰军,他未必能继续容忍南王的嚣张。

    雁初略作思索便明白他的意图,皱眉道:“殿下以身作饵,未免不智。”

    南王道:“这是在担心?”

    雁初道:“事关大计,雁初与殿下是一条船上的人,殿下的安危太重要。”

    南王道:“完成了该做的事,本王也不会让失望。”

    雁初道:“殿下真不担心急焰军?”

    “急焰军多年不曾出战,早已不复当初,空有名声而已,何况平昌应远又如何知道急焰军还会听他的?”南王道,“本王放弃一群废物,得到骁勇的越军,又能借此事让皇兄轻敌,亦十分合算。”

    妖娆脸容带着难以捉摸的笑,宛如墨狐。

    “本王在京中的事情已完,急焰军向皇兄投诚之日,便是我离京之时,到时局势变化,需要助我出城”

    雁初回到枫园,天将黑了,没多时萧齐也特意过来看她,两人就在房间里坐着说话,红叶在旁边伺候,除夕夜被琉羽所伤,此时她已好了许多,便不肯休息。

    萧齐问道:“好些了么?”她半个多月未回,永恒之间有人来报信,他还只当是旧伤复发。

    雁初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好了,多谢。”

    很好啊,那边越夕落的牌位躺在云泽家的祠堂里,这边她刚为另一个男人打掉了孩子。

    知道她怕冷,萧齐特意命丫鬟装来手炉,亲自递给她,又说了些外面的趣事引她开心,近日两个人之间仿佛有种奇怪的默契,相处下来反而比往常更亲切自然,雁初拿左手支着头,听得频频微笑,当年他也是这样哄着她宠着她,她以为自己所求的便是这种生活了,安安静静地相携到老,可惜晚上他就睡在了另一个女人的床上。

    “夫人来了。”丫鬟匆匆来报。

    秦川琉羽?雁初看萧齐,萧齐脸上的笑立即消失,他站起身道:“她来做什么,我去……”

    没等他说完,外面就传来喧哗声,帘子被掀开,琉羽带着丫鬟们走了进来,今日她穿了身素净的衣裳,头上只斜斜别着只双头银钗,衬着瘦瘦的小脸倒有几分楚楚可怜。

    萧齐颇觉无奈:“又来闹什么?”

    见他并未被自己打动,琉羽将袖中双手握得死紧,出乎意料没有吵闹:“总不肯给我好脸色也罢了,如今我都快被人害死了,萧齐,到底管不管?”

    萧齐皱眉道:“莫要胡说,谁会害?”

    琉羽道:“若是无凭无据,我也不会来找。”

    她身后那大丫鬟站出来说道:“夫人晚饭的汤里被人下了毒,幸亏婢子眼尖发现不对,方才将园内人都叫来查过,竟然是……”她看了雁初一眼,道:“她们说,曾看见银霜鬼鬼祟祟地钻进厨房,如今她也已经招了。”

    那银霜正是枫园当差的小丫鬟,此刻被人带进来,低着头跪在地上。

    琉羽道:“说,是谁指使的?”

    银霜支吾:“是……雁初姑娘,她说只要夫人死了,王上就……”

    “胡说!”红叶不待她说完便大怒,“银霜,姑娘平日待下人宽容,从未为难,为何要陷害她?”

    银霜涨红脸,咬牙道:“婢子本就是奉雁初姑娘之命行事,这里还有姑娘给的药。”她果真从怀里摸出一包药。

    红叶气得过去给她一耳光:“良心被狗吃了!她们给了什么好处!”

    “放肆!”琉羽厉声道,“王上还没说话,一个丫头插什么嘴!没做亏心事怕什么,人证物证俱在,谁又陷害她了?”她狠狠地盯着雁初,语气满是怨毒:“为何如此狠毒?害了我哥哥,又要害我!纵然有王上护着,国法也难容!”

    雁初笑了。

    琉羽道:“笑什么?”

    “我笑她,”雁初坐直了身,问银霜,“给夫人下的毒?”

    银霜道:“那不是姑娘吩咐的吗……”

    “可下毒的到底还是啊,”雁初懒懒地道,“拖下去杖毙吧。”

    银霜变色,马上望向琉羽:“夫人!”

    琉羽冷笑道:“想杀人灭口?”

    “那又怎样,”雁初问萧齐,“王上说她该不该死?”

    萧齐面无表情地点头:“拖下去,杖毙。”

    众人都大惊失色,银霜更是面如土色,眼看要被拖出去,她顿时明白了什么,慌得哭叫:“王上饶命,不是我!是夫人自己下的毒,故意叫我这么说的!”

    琉羽惊得白了脸,喝道:“血口喷人!”

    雁初也道:“这可是胡说,夫人怎会让下毒害她自己?”

    “夫人恨王上爱重姑娘,”银霜早已顾不得什么,尽数招来,“她故意在汤里下毒,让我这么说,嫁祸给姑娘,王上必会因此厌恶姑娘,夫人承诺会替我说情,就算被卖出去,也会让人把我赎走……”

    琉羽忙指着她骂道:“胡说!明明是怕她,要反过来陷害我!”

    “婢子说的是实话,”银霜以头碰地,哭道,“王上要是不信,我家里还有夫人赏的东西,是给我后半辈子用的!”

    “够了!先拉出去卖了!”萧齐一拍高几,“秦川琉羽,我娶的是管家夫人,不是嫉妒的毒妇,这些年算我看错了!”

    “看错我?这些年几时真正看过我!”琉羽盯着他,“我嫉妒,越夕落不也嫉妒吗?”

    “夕落是嫉妒,可她是堂堂正正跟我提出只娶一个,不会背地里对人下毒手!”萧齐这回是真被她激怒了,“呢,当初怎么说的?只要夕落容进门,做什么都愿意,只要能跟着我,没有名分也无妨,这些话还记得多少?如今却做出这些事!”

    “始终只相信她,”琉羽通红着眼,喃喃道,“我哥哥死了,说会追究,最后却不了了之,若果真在意我,怎会如此?先遇上的是我,先爱上的也是我,为什么我还是比不过她?我多年的情份,难道不及跟她的短短一两年?既然她比我重要,为何选择救我?”她猛然想到了什么,停住脚步:“是了,当年虽然救了我,却也险些……明明是我先遇上,她为什么要来抢!”

    越说越恨,她指着雁初骂:“越夕落,不会有好下场的!”

    萧齐道:“事到如今仍不思悔改,想要一封休书不成!”

    “不要!”仿佛听到世上最可怕之事,琉羽整个人如同失了魂,“就是死,我也不要被休弃,萧齐,我是云泽家的人,不能这样对我!”

    萧齐见状亦有些不忍,语气压低了点:“好自为之吧,再使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就给我滚出云泽家!”

    目送他出门离去,琉羽脸色青白,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此番言语再无半点纵容与疼惜,还当着下人的面骂滚出门,竟不给她留脸面了!

    “知道他为何不信吗?”雁初忽然轻笑道,“我要杀,需要用毒?不是最擅长装柔弱装可怜吗,真该将那毒茶喝上两口,或许他心疼之下就信了。”

    “别得意!”琉羽咬牙说出这句话,带着丫鬟们走了

    乌将军那边很快又有消息到了,昭恒将军名义上执掌两部越军,但手里其实只得一部,另一部已被萧齐的人架空,好在另有几个营都是旧部,感念旧主,愿意效命。雁初得知后也没放在心上,原本三部越军已足够,如今多出来的算是意外之喜。

    入夜,雁初支开丫鬟们,坐在床上练西聆君所授的心法,近日她的心疾确实有轻微的好转,发作起来没之前那么严重了。

    忽然,窗户外咯吱一声响。

    人一旦习惯了步步谨慎,就更容易感受危机,雁初睁开眼,几乎是毫不迟疑地从床上掠起身,撞破门冲出楼外,同时惊呼了声。

    火光平扫而来,光影将地面映成火海,散发着炽热气息。

    这么快?雁初有点意外。

    一道修长黑影立于火光中,犹如掌控地狱火的恶魔,他只站在原地不动,凌厉的掌风就封死了她所有的退路,丝毫也不容她喘息。

    面对骇人的掌力和速度,雁初闪避越来越吃力,连撑三招都不可能了。

    掌风迎面而来,雁初暗叫不妙,忽觉脸上一热,那炽热的掌风居然偏开了点,自她脸旁刮过,隔空将她身旁的一株枫树削断,顿时焦味扑鼻。

    终究还是偏了,他在尽力保她!

    雁初既喜且怕,忍不住轻呼:“萧炎!”

    萧炎顿了下,抬眸。

    顺着他的视线望,萧齐正带着侍卫匆匆赶来,雁初松了口气,想也没想就拼尽力朝萧齐扑过去。

    萧齐立即揽住她护到身后,冷冷地看着萧炎:“回去告诉陛下,莫要动她。”

    不客气的话,早已超出臣子的范围。

    举起的手迅速放下,萧炎漠然地看了二人一眼,转身掠走。

    果然不出所料,焰皇不可能动萧齐,至少不是现在,事先就对他下过指令,幸亏雁初早有准备,这段日子特意让萧齐住在离枫园最近的小楼里,所以能及时赶来,加上她方才又应变得快,否则早已成了掌下亡魂。

    雁初望着那方向长长地松了口气,额头冷汗经风吹,身都跟着发冷了。

    这样的他,比疯狂的他可怕百倍。

    “没事了,”萧齐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半晌又道,“不必担忧,陛下不敢伤他性命的。”

    不伤性命,可是有任务失败的惩罚吧,雁初收回视线,慢慢地离开他的怀抱:“竟险些再死一次,托的福。”

    萧齐转脸望后园,似是无力。

    焰皇再次对她起了杀心,自然是知道了某些消息,尤其是她曾经离开定王府两个月,期间不知所踪,此事萧齐并未对外宣扬,而南王目前需要她,更不可能泄露,若非她早作了防备,今日必难逃一死。

    “算了。”雁初握住他的手低声劝解,心底却在冷笑

    想要保护吗,以为看住她就没事,可惜那个蠢女人不安分,太容易中计了,自己不过帮了她一把而已,调换密信害死父兄的直接凶手,越夕落又怎会放过她?她不是爱萧齐如命吗,如今让她被萧齐一步步厌弃,必要给她最惨最应得的死法!

    接连发生大事,后院仍很安宁,不见萧齐与琉羽有任何争吵,当然很大部分原因是萧齐根本不去见她,第二日朝会后,萧齐应召留下,由侍者领着进了御书房。

    焰皇坐在案前冷冷地看着他,见他作礼也不理会。

    萧齐亦不动。

    终于,焰皇开口道:“不得动她,定王的意思朕不明白。”

    萧齐道:“臣一时情急失言,望陛下恕罪。”

    焰皇眼中阴霭更重了些,近年萧齐仗着越军越发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只是眼下若动了他,越军必反,南王未除,形势极为不利,还是先忍一时,待收服急焰军除去南王再说。

    焰皇缓和了神色,示意他起身:“朕也是担忧,越将军父子之死,朕与都脱不了干系,朕不管她是不是王妃,就算是永恒之间的人,若生异心,也必须除去,以大事为重。”他略作停顿,笑了声:“若她是王妃,背着见外人就更奇怪了,她前日刚见过南王。”

    萧齐道:“臣明白。”

    焰皇道:“朕听说,她曾离开王府一段时日,失去踪迹。”

    “她的确留在永恒之间数日,”萧齐道,“女人之间难免争锋吃醋,言过其实,传出些闲言碎语。”

    消息本是琉羽传出来的,焰皇闻言点头:“我知道必不可能为个女人就糊涂至此,拿云泽族的前途当儿戏,妇人之言自是不可尽信,但越军那边不得不防。”

    萧齐道:“陛下放心。”

    焰皇道:“地国局势最近有何变化,可曾听说?”

    萧齐道:“相王将是地国新皇,此事已成定局。”

    “弑兄夺位,英明么,”焰皇冷笑,“朕这个位置也有人眼红着呢”

    转眼又到饲花的日子,一叶花本生于冰雪中,竟偏喜萧炎的邪血,雁初再去霰白山看时,那盆残花已结了小小的淡蓝色的果实,而永恒之间这盆,花朵只是开得更大了些,离结果应该还有段时日,雁初对着花看了许久,走出雪洞。

    细雨飘飘,扶帘婉玉坐在轮椅上与使女说话。

    “凝雪石……是冰帝所赠那粒?”

    “是的。”

    扶帘婉玉若有所思,半晌,她忽然示意使女退开,转身看着雁初笑道:“怎么,又想杀我报仇?”

    雁初亦回以一笑:“我是好心来提醒,听说冰国扶帘将军近日有些麻烦。”

    扶帘婉玉不为所动:“有那份闲心,不如多补补身子。”

    雁初没理她的嘲讽:“数月前,我曾在弈园见到白奇将军,一时记起来罢了,告辞。”

    目送她消失,扶帘婉玉敛了笑:“他与白奇将军并不熟,上回见面还是经我联系的,白奇将军怎会突然来永恒之间?扶帘族果真有事,我怎会没得到消息?”她急急地吩咐身畔使女:“们速去打听打听。”

    心口处隐隐有不适感,雁初走下第一层石级。

    冰帝病重,太子与尺相国成功夺权,金贵妃被打入冷宫,十五皇子“夭折”,丰悦已是自身难保,扶帘将军是丰悦**,扶帘族岂能摘干净?此等大事出身冰国的他怎会不知,扶帘婉玉却一点消息都没得到,贵为公主又如何,也未必比自己幸运啊。

    旁边亭子里飘来一朵白色的伞,罩在了她的头顶。

    外面薄薄的雨雾被风吹,有雨丝飘进伞,沾在他身上,曳地蓝衫却无半点污泥与湿迹,面前是永恒之道的主宰,这张脸明明很熟悉,可是她从未看清过。

    心疼陡然加剧,雁初忍不住捂住胸口,道:“不想扰了西聆君的雅兴,雁初这就告辞。”

    西聆君看着她。

    颜色苍白,额上有细细的冷汗。

    做出不可原谅之事,令他震怒,报复,利用,甚至动杀机,然而看她因此命悬一线,看她日夜受旧伤折磨,终究还是狠不下心。

    其实那日他并非有意叫扶帘婉玉送药,是送药的丫鬟在路上被扶帘婉玉看到截下,他知道后立即赶过去,心情本就极差,见到她又记起往事,一时忍不住作出那冷酷无情之态。

    他好容易才强迫自己作出那个决定,她却像没事般接受了,正如当年,终日缠着他的那个率性娇憨的女人,狠心起来远胜于他。

    “会挑拨了,长进不少。”

    雁初咬唇不语。

    她将白奇将军来过永恒之间做客的事告诉扶帘婉玉,本就是故意的,白奇将军在这紧要关头背叛扶帘将军,连她这个外人都怀疑,扶帘婉玉又岂能例外?

    西聆君竟没有怪罪她,只是掰开她捂在胸前的手,握住:“我送出去吧。”

    柔和的力量顺着手心源源传递过去,护住她的心脉。

    雁初抬起脸,见那眸中竟有一丝浅淡的暖意,淡得像那无色的雨,和她裙边上白色的**。

    她想要缩回手:“不劳西聆君了。”

    西聆君牢牢地握着那手:“恨我么?”

    雁初不解地望着他

    他淡淡道:“我**打掉孩子。”

    双睫轻颤,雁初垂眸。

    他亲手送来药,打掉了他们的孩子。或许少女时有过当母亲的梦,随着萧齐的背叛,终成奢望,能回来报仇已经是恩赐,至于这场交易之下的意外,他不认可,她有什么理由恨?

    雁初缓缓摇头:“不恨。”

    手上力道骤然加重,他总算控制住没有伤她,她还是疼得轻哼了声。

    她不在乎他的孩子,她曾经用事实证明给他看,宁可承受冰解术的折磨也不后悔,如今她还敢亲口告诉他,这个大胆的女人,就是仗着他不舍,好在他有的是时间将她留在身边,品尝他的报复。

    “萧炎已是自身难保,还指望他带走?”西聆君冷声道,“别再妄想逃脱,那是不可能的事,否则我定会教生不如死。”

    逃不掉吗?雁初垂首。

    前面的路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他很快恢复了平静与温柔,拉着她慢慢走着,任凭伞外风雨飘摇,安然穿行在岁月间。

    刚进京城天就黑了,雁初被接应的人接入南王府,她坐在厅上等了半日,屏风后才出来一个人,不是南王,而是南王妃。

    雁初没有意外:“依计行事。”

    神态雍容,穿戴尊贵大方,南王妃面上哪里还有半分妒色,反而恭恭敬敬地朝她拜下:“今夜殿下能否安然离京,在姑娘身上。”

    焰皇怎肯放虎归山,必会有所行动,雁初没有跟她客套,只说了句“事不宜迟”,便迅速换上一身早已准备好的紧身黑衣,穿戴完毕,她想了想,又撕下块黑巾蒙住脸,这才与南王妃两人转到府西侧门处,那里停着一辆外表普通的马车。南王妃请她先上车,然后自己也坐进去,马车驰出府,走最僻静的街道,既无侍卫也无丫鬟跟随。

    南王妃端坐车内,神色平静。

    雁初问道:“平昌侯已投陛下了?”

    南王妃点头:“急焰军如今在陛下手里。”

    雁初闻言笑了笑,南王留在京城多日,绝不会真的只是坐等焰皇出手,明里失了急焰军,暗里不知道又收用了多少,单凭越军四部投诚的消息,该站哪边,那些人焉能不重新考虑?焰皇也没料到吧,自以为得手,其实是得不偿失——焰邪元君再厉害也就一个人而已,纵使得到急焰军,又怎能与勇猛善战攻城夺池的越军相比?

    雁初道:“想不到殿下为脱身,连王妃也牺牲做了替身。”

    南王妃道:“我不过区区妇人,只要能助殿下成大事,死不足惜。”

    投入感情的时候,总是女人最傻,雁初叹道:“王妃实乃贤内助,殿下之福。”

    “雁初姑娘过奖,”南王妃岂会听不出讽刺之意,她只微微一笑,看向车门,“外面这车夫是他最得力的暗卫,曾多次救他性命,如今他肯留给我,我已满足了,或者……我倒宁愿命丧今日。”

    雁初听得惊讶了。

    “活着,看他坐上那个位子,将来我还不知要应付多少后宫佳丽,诸子争储,能否保地位都难说,”南王妃叹息,眉宇间隐有三分意气,“死有何惧?他会永远记得我,念在我为他而死,必能用心保护栽培我们的孩子,纵然将来他再宠爱哪个妃子,活人又如何与死人争呢?我还能留个千古美名,是最好的结果。”

    雁初沉默片刻,道:“王妃大义,雁初佩服。”

    南王妃摇头:“其实除了我,不知多少女人都愿意为他赴死的,纵然他喜欢的是……我姐姐。”

    “丹妃娘娘?”雁初想起了当初御花园里见到的那个女子,苦笑。

    连南王妃都被骗过,不得不说南王太会作戏,那个美丽痴情的妃子只是被南王利用,成为焰皇手里一张假的底牌而已,南王兵反之日,她的命运难以料知,其实她才是最无辜最悲哀的那个吧。

    两人各怀心思,都不再说话,然而马车前行没多久,陡然颠簸起来,加快了速度。

    “王妃坐稳了,有埋伏。”车夫低沉的声音传来。

    南王妃虽然早有准备,但她毕竟是女人,出身贵族,从未经历过这种惊险之事,闻言不由紧张得握紧了双手,面色发白。

    雁初微微叹息,轻拍她的手:“王妃定能无恙,母仪天下。”

    “落到陛下手里,我务求一死,叫他起兵有名,无后顾之忧,”南王妃果断地反握住她的手,将一只镯子滑至她腕间,“稍后以拖延时间为上,倘若遇险,姑娘不必管我,自行脱身便是,将来代我照顾两个孩子吧,此镯是殿下所赠,教他们从此认为母……”

    这种时候还想着丈夫的大事,雁初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她忽然叫了声“小心”,猛地将南王妃拉倒,同时朝车后壁拍出一掌。

    车壁飞出,已被一柄闪闪长剑穿透。

    终于动手了!雁初丢开南王妃,眨眼间人已高高站在车顶上,凌厉掌风将近处几名刺客**开,右手在腰间一扣,弯刀再现,火光中几名刺客血溅当场。

    许多刺客是初次见识越家刀的威力,惊骇之下出手放慢了许多,这也难怪,看她身形明显是个女子,焰国女人极少有习武的,想不到她出手就这么凶悍。

    车夫不知何时也执了柄剑护在车前,与雁初前后配合,两人都称得上一等一的高手,然而焰皇派出的人又岂是寻常之辈?何况他们人数多出数倍,渐渐地两人都有招架吃力的迹象,围上来的刺客却不见减少。

    飕飕声起,空中箭雨如织。

    雁初将牙一咬,弯刀收起,玄功初运,双掌往面前一压一推,气劲爆开,形成一道竖立的火色光幕,三丈外地面尘土飞扬,暗箭被扫落大半。旁边那车夫意外而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舞剑相护。南王妃仍在车内没露面,看来她是铁了心要拖延时间,好助南王平安离京,偶有箭没入车壁,虽未射中,也没听她惊叫出声。

    两人合斗众高手,雁初毕竟年轻,修为有限,更觉支拙。

    就在这关头,夜风送来一阵诡异的气息,紧接着,熟悉的热浪骤然掀起!围攻的几个人只来得及惨叫几声,眨眼便化作了枯骨飞灰!

    他出手向来不分彼此,众刺客既惊且喜,慌忙退避。

    “是焰邪元君!”车夫变色。

    焰皇果然还是派出了他,雁初也知再难拖延时间,当下自作决定,足底用劲,马车板壁砰然炸开,南王妃闭目端坐于内。

    “不好,又是计!”有人叫。

    没找到目标,萧炎看看南王妃,毫无留地掠走。

    “走西侧门。”任务当前,众人发觉弄错对象,生恐走脱了正主,哪里还敢耽搁,一时也顾不得追究南王妃的身份,紧追萧炎离开,只留下几名刺客对付三人。

    南王的调虎离山之计成功了,雁初松了口气,伸手去扶南王妃,不料南王妃刚刚定了神就猛地抓住她的手,急急哀求道:“元君过去了!不用管我,快去救殿下,西侧门!”

    车夫道:“这里交给我,接应的人马上就来了。”

    雁初也清楚孰轻孰重,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施展轻功走壁而去,不是往西侧门,而是直奔北侧门

    不出所料,北侧门外火光映照,混战成一片,双方在京城内的势力终于交上了手,北侧门位于宫城旁,由焰皇的人把守,四面追截,南王偏偏选了所有人认为他最不可能走的路,果然令对方措手不及,连南王妃也被骗过了。

    萧炎竟也寻到了这里,被南王手下数十名卫士团团围在中间,情况有点不对,只见他身上红白二色光芒交替闪烁,仿佛功体受制,邪力难以施展,纵然如此,周围仍不断有人倒下,死无尸。

    雁初一来就见到这般场景,惊讶失声:“凝雪石!”

    凝雪石乃是极地冰国国宝,也是克制萧炎功体唯一的东西,连冰国也仅有寥寥几粒,极少外流,太祖皇帝曾出兵助冰国驱逐雷泽国大军,冰帝以一粒凝雪石答谢厚谊,后来萧炎转世时竟多出一条邪火灵,为了**他,焰皇便用这粒凝雪石封印了他的心,对外隐瞒真相,雁初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正被关在地牢里,功体受制,因此雁初对凝雪石并不陌生,。

    握有凝雪石,难怪南王这么有把握,焰皇听说他离京,果然沉不住气了,派萧炎追杀,却不知道南王目的本就是如此——一是需要起兵的名义,名正言顺,有时候比雄厚的兵力更重要;二是对付萧炎,代表皇权的元君提前结束一世,不说别的,焰国人心先就会散。

    然而,这粒凝雪石南王是如何得来?他能耐再大,冰国也没有谁够胆子将此物偷出国库赠人的。

    萧炎功体受制,力量仍不可小瞧,众人迟迟拿不下他。雁初看他负伤亦不退,十分担忧着急,正打算上去阻止,一只手从旁边伸来拦住了她。

    南王身着寻常黑袍,隐在角落里十分不起眼:“他的死,只是转世重生而已。”

    不同的,雁初摇头道:“的目的已达到,他不需要现在死。”

    “我大事必成,皇权更替,他迟早也会死,接受事实是为明智,”南王看她一眼,冷声下令,“放箭。”

    雁初扣住他的手腕,冷冷道:“殿下莫要忘形,越军还不在手里。”

    “在我手里,”南王道,“本王未必非要越军不可,而把越军交到本王手上,对对越军才是最安的选择,越夕落,活着是为了报仇,当年败在男人手里,如今还为一个男人延误大事?愚蠢!”

    雁初沉默,缓缓地、有些僵硬地松开了手,闭上双眼。

    破空声响起,一道接一道,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刮得耳膜生疼,夹杂着许多惨呼声,听不出是由谁发出来的。

    他的死亡原本就不由自己决定,生死对他来说没有区别,痛与不痛也一样吧。

    “不,不要!”雁初猛然睁开眼。

    形势已变,萧炎后肩中箭,箭羽仍留在身上,他好像根本不知道疼痛,手起掌落,按在一名侍卫天灵盖上,邪恶的力量下,颅骨碎裂,脑浆来不及流出,那侍卫上半身已经变成枯骨。

    雁初倒抽了口冷气,只听身旁南王道:“好个元君,若不趁机除去,他日要夺皇印必然艰难!”

    说话之间,那边萧炎仿佛有了感应,猛地转脸朝这边看来,犹如猎者发现了目标。

    纵然隔着面纱,雁初也知道他已经发现自己,暗道不好,一只手扣刀一只手推开南王:“殿下快走!”

    对面几名黑衣人也留意到这种变化,眼中突现兴奋之色,纷纷挥刀朝这边扑来,出手狠辣,直取南王,这次任务关系太大,也难怪他们个个急于争功。

    危急之刻,南王并不躲避,轻掀大氅,掌风凌厉。他竟一直深藏不露,几名黑衣人毫无防备,身在半空退无可退,毙命当场。

    雁初虚惊一场,冷冷道:“原来殿下才是高手。”

    “还不打算出手?”南王道,“越家刀阳劲足却不过分,可以影响他身上的凝雪石,凝雪石躁动,必能扰乱他的真气。”

    “这才是殿下今日要我相助的真正目的?”

    “没错。”

    雁初踌躇间,忽听得一片惊呼声,感受到熟悉的热浪,她连忙抬眸看。

    萧炎已经站在二人面前,形貌越发妖邪,俊脸时青时红,睫下赤光闪烁,分明是真气散乱的表现,想不到他受凝雪石所制,竟然还能脱出重围,目前距离太近,最近的卫士都援救不及,惟有眼睁睁看着他抬掌拍出。

    南王微惊,退后两步。

    毫不迟疑地,掌劲吐,炎风起。

    “萧炎,住手!”雁初想也不想就扑过去挡在他面前。

    南王若死,所做的一切都将毫无意义,这些年忍受痛苦折磨,坚持活下来只为报仇雪恨,如今仇报不了,恨消不了,如何甘心!

    掌心红赤,朝她额头拍下!

    突如其来的危机感使得头脑一片空白,雁初瞬间汗湿后背,惟有握紧刀摇头,茫然地唤他:“萧炎!”

    长睫微动,离她的前额还有一寸左右,那手掌忽然停住了!

    掌风吹起她的头发,隐隐含着受压制的热力,让脸上皮肤生疼。

    未经思考地,雁初下意识地将刀往前一送。

    轻轻的响声里,周围空气静止了。

    刀,刺入心脏。

    消失的意识逐渐回来,她眼睁睁地看眼前人摇晃着身体,慢慢地单膝跪倒。

    刀锋在这股力量下顺势拔出,然而,雁初手颤得再也握不住了,刀落地,发出“当”的一声响,清脆,清晰。

    雁初迅速跪地抱住他,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一个字。

    南王却目光灼灼,扬手指着宫城:“很好,皇兄不顾先皇遗命行赶尽杀绝之事,文朱成锦也不必顾念手足之情,今日所受之祸,他日必当奉还!”

    代表皇权的元君殒命,对面众人也早已被震呆了,哪里还记得任务。

    南王俯身,单手搀住雁初的右臂,神色柔和:“救了本王性命,这就随本王走吧。”

    雁初轻轻将萧炎平放在旁边,仍是双膝跪地,呈上一枚扳指和一面玄铁牌:“越军二部、三部、五部、七部愿效忠殿下,请殿下将来善待几位将军。”

    南王接过信物放入袖内,皱眉道:“知晓越军反了,萧齐就算肯放过,皇兄也定然不饶,怎的如此糊涂!”

    雁初恍若未闻,转身抱住萧炎,邪火灵之气渐散,凝雪石失去制约,力量急速爆发,寒气自萧炎身上散发出来,冻得她连连哆嗦,旧伤复发,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南王见状大惊,立即回身问:“医官何在?”

    旁边一名将领跪地阻拦:“殿下,大事为重!”

    一名幕僚也急急走上来:“西卫军转移到城外,此刻正拖住他们的人,但他们已察觉我们的调虎离山之计,京中护卫和急焰军都快赶到了,何况殿下这次回封地,途中尚有变数,事不宜迟,趁萧齐没过来,请殿下速速出城!”

    “元君已死,降者不究,愿追随本王者,即刻出城。”南王说完,看了眼雁初腕间的镯子,转身上马

    耳畔蹄声逐渐远去,消失,周围火光依旧明亮,雁初抱着萧炎久久不动,剩下的宫卫暗卫都清楚大势已去,或许是太过恐慌的缘故,也没有谁先上来动她。

    俊秀的脸苍白如雪,胸前血流不止,凝雪石的寒气很快释放完,渐渐地,他身又开始发热。

    他毕竟留情了,违背命令对她留情了。

    被控制的一世终于结束,很快又要迎接被控制的来世。无止尽的轮回,被强迫做事,沦为维护皇权的工具,重复的每一世,逃不出的宿命,造就了他邪恶怪诞的个性。厌恶规则,玩弄他人命运,只因为他自己是个被规则和命运束缚的人。

    西聆君了解他想要什么,所以才会以那盆残花打动了他,他想要借了因果逃离五灵界,逃脱这可悲的轮回宿命。

    师父总算懂了。

    “用这有限的时间,送一世快活。”无论如何,他是第一个对她说出这句话的人,尽管那可能只是个恶作剧的玩笑。她对他,从最初的惧怕到最后的感激,那是种奇怪的感情,是惺惺相惜,还是朦胧的心动,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已经来不及想清楚。

    雁初低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配。

    邪火灵流失,皇印控制的力量也随之减弱,怀中人盯着她许久,慢慢地弯起嘴角,变回了那个熟悉的恶魔:“终于又有了短暂的自由时刻,想不到今世会以这种方式结束。”

    “我回来只是因为兴趣,可是师父,笨得回来找我,让我很高兴,”他像往常那样抬起一只手,仿佛要去接那漫天的火光,“是高兴,多久没有高兴的感觉了啊!”

    面巾轻颤,雁初嗓音沙哑:“放心,那盆花已结果了。”

    俊脸真正有了光彩,萧炎拿手指摸摸脸,笑道:“那么,我在来世等,师父。”

    雁初点头:“很快。”

    手滑落,长睫垂下。

    冬寒天气,周围却掀起了一阵热风,仿佛炎炎夏日,熏得人昏昏欲睡,好似醉了般。

    风力劲猛,衣袍鼓起,发丝被吹得散乱,漫天尘沙扬起。

    尘沙影里,雁初跪在原地纹丝不动,眼睁睁地看着怀中燃起幽幽的火焰。焰邪元君的死是这样的过程?火焰燃烧,不烫手,出乎意料的温和,将他身笼罩,双臂间的重量在逐渐减轻,最后完消失了,只剩两只手依旧维持着拥抱的姿势。

    一缕暖意在心口游走,疼痛消失,是他留下的最后的温暖。

    萧齐早已带着人赶到,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一切,没有他的命令,周围的人也不敢擅自动手。

    许久,萧齐才开口:“是谁?”

    风吹面巾,雁初蓦地反应过来,飞身掠走

    消息传入宫里,偏殿内,焰皇手握茶杯坐在案前,阴沉着脸。

    骤然,茶杯掷出,摔得粉碎,面前书案也同时碎裂,案上堆积的奏折被震得四处飞散。

    旁边侍者战战兢兢地问道:“那些死士……”

    “没用的东西,杀。”

    “是。”

    焰皇叫住他:“看清了,是那个女人?”

    侍者道:“没错,虽然她蒙了脸,可是那身段错不了,据下面人报,她出手时用的好像是越家刀。”

    “越家,”焰皇咬牙,“养虎为患,萧齐很好,糊涂得好!”

    让南王走脱不说,焰邪元君之死带来的后果是极严重的,叫他如何不震怒!最关键的是,目前不能与萧齐翻脸,这口气憋在心里,便越发的恨。

    那夜送走南王,又经萧齐刻意提醒,雁初匆匆逃离现场,边走边脱下黑衣和面纱弃了,直奔回王府,侍卫们并不拦阻,萧齐第二日回来,也并未追究半个字,好像事情根本从未发生过。

    南王兵反,一切才又重新变得真实。

    萧炎一死,焰国上下流言不止,焰皇管得了人命,哪里管得住人心,听到越军四部叛离的消息,更迁怒雁初,无奈萧齐打定主意袒护她,焰皇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动手,将萧齐骂了顿,命他调越军前去镇压。

    永恒之间,狭窄的小径旁,雁初执刀等候来人。

    扶帘婉玉远远地停住了轮椅,看着她道:“发现真相了?”

    雁初直接问:“凝雪石是送与南王的?”

    扶帘婉玉愣了下:“凝雪石?”

    上次听她和使女说起凝雪石,而后萧炎被制,雁初自然而然就以为是她捣鬼,此刻见她表情不像有假,一颗心顿时凉了。

    “忘了这是永恒之间,没有人能杀我。”扶帘婉玉轻笑了声,玉指轻弹,一粒东西向空中飞出。

    雁初早有准备,翻身跃起,将此物收入袖内。

    扶帘婉玉脸色微变。

    “雁初专程在此等候公主,如何能让外人打扰?”弯刀贯注真气,雁初毫不留情出手,一式绝杀。

    扶帘婉玉也不惊慌,带着轮椅后退两丈避开:“以为真能杀我?”

    话音刚落,雁初刀势骤然一变!刀锋出现小火焰,随势被拖开,如剑亦如鞭,加上这道焰光,弯刀凭空长了数尺,令人措手不及。闷闷的声音里,轮椅的扶手被削掉半边,一缕青丝飞落,扶帘婉玉面色剧变,方才若非她反应得快,半条手臂难免都要被削掉!

    “隐藏实力的,不只公主一个人。”

    曾留在永恒之间百年,一心复仇的女人又岂会真的只修习火疗之术?小径狭窄,刀风凌厉,不留丝毫空隙,扶帘婉玉也招招凶狠,无奈终究是吃了行动不便的亏,再往后,轮椅已无落脚处,这才明白是小瞧了她。

    虽然截了信号,但闹出这么大动静,不惊动人是不可能的,雁初**近她:“公主,打算几时站起来呢?”

    扶帘婉玉一惊:“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西聆君应该也很想看见公主站起来吧?”雁初说完,狠狠劈出最后一刀。

    再多算计,终究是性命为重,扶帘婉玉眼神骤冷,双掌在扶手上一撑,眼看就要动作——

    刀风忽止,有人轻轻拈住了刀锋。

    雁初没再继续逞强,收刀,冷眼看着来人。

    双手陡然放松,扶帘婉玉似乎吓得不轻,好半晌才喃喃道:“……总算来了。”

    西聆君放开雁初,身后跟来的使女立即上来推轮椅。

    扶帘婉玉奋力推开使女,红着眼眶望着他:“我死了更好是不是?究竟要纵容她到什么时候?”

    “送公主回去。”西聆君吩咐使女。

    “西聆凤歧,……很好!”扶帘婉玉低泣,任由使女推着离开。

    “她如今还是永恒之间的人,”西聆君看着她的背影道,“过些时候我会将她送离永恒之间。”

    乍听到这句话,雁初愣住。

    这句话的意思太清楚了,扶帘族已在冰国失势,扶帘婉玉一旦被逐出永恒之间,还有什么可倚仗呢?她方才那般装模作样,怕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男人转眼就将她送到了自己手上,永恒之间的公主在他眼里不过如此。

    西聆君道;“我说过会让如愿。”

    应该感谢吧,雁初却感受不到半点喜意,喃喃道:“凝雪石是给南王的,用来对付萧炎,当初我放出他,说所幸尚能补救,指的就是今日结果?”

    西聆君道:“这么认为也可以。”

    雁初白着脸问:“不解释?”

    “怎么想不重要,因为结果都一样。”丢下这句话,他转身离去。

    她的想法不重要,她永远属于他,纵然转世,他也能在五灵界找到她。

    雁初在使者护送下回到府中,发现萧齐不在,找侍卫打听,才知是焰皇急急派侍者来将他叫进宫去了,见那侍卫神色焦急,雁初大略也猜到了缘故,装作不知,正要进枫园,忽然又有一名侍者过来,悄悄交了封信给他。

    雁初看信中内容,萧齐邀她戌时在晨光寺见。

    那侍者道:“王上有些事要与姑娘说个分明,车在后门外等,姑娘莫要误了时候。”

    雁初“嗯”了声:“我知道了。”

    侍者闻言松了口气,嘱咐几句就离去。

    终于到了这一天吗?雁初在原地站了片刻,侧身望向后园,凤眸里笑意越来越浓

    酉时末,天快黑了,萧齐果然没回来,一道身影快步走出后门,由于天冷,她特意披了件连帽的大氅,后门处几个侍卫明显是知情的,都不曾拦阻,马车早已等候在门外,待她上车便立即前行,拐过不知道多少条偏僻的街巷,顺利地出了城。

    古寺座落在半山处,不见晨光,惟有稀薄夜色与数点灯光。

    马车在山脚林荫道上停住,车夫先下车,恭声道:“请姑娘下车吧。”

    车内的女人应声走下来,也不管车夫,抢过灯笼就急急地顺着石板径往山上走。

    看着她的背影,车夫眼底浮上阴霭。

    林中静得极不寻常,灯笼影摇晃,气氛有点阴森,女人本就胆小,走了段路也开始不安,发现车夫没有跟上来,她慢慢地停住脚步,回转身去看。

    迎接她的,竟是无数飞箭!

    女人万万想不到,等着自己的不是萧齐,而是这样可怕的陷阱,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已身中数十箭,惨呼着倒在地上。

    灯笼落地,燃烧,映照车夫冷笑的脸。

    “萧齐!救我——”女人伏在地上疼得颤抖,绝望又不解,这些人是谁?为什么要杀她?萧齐不是在这里吗?

    “有人来了!”车夫察觉动静,想人反正是死定了,任务已经完成,于是挥手喝道,“走!”

    飕飕数声,林中数条人影掠起,朝着相同的方向撤离,然而下一刻,他们就发现陷入了更多人的包围,对方个个身着黑衣,行动矫捷,无一不是顶尖高手。

    刀光剑影,血花四溅,安静的树林刹那间变作了残酷的战场!惨叫声里,不断有血溅洒,不断有人倒地。

    黑暗的角落竟亮起了一点灯光,一个年轻的女人提着灯笼,缓步自树林深处走出来,

    如云长发堆起优雅的高髻,戴着金灿灿的、焰国王族主妇特有的双凤挂珠钗,身穿最华美的、王族主妇才能穿的红黑二色锦裙,她对周围混乱的厮杀视若无睹,悠闲得如同在散步,径直走到地上的女人面前,停住。

    昏昏的灯笼光映照着她的脸,赫然竟是雁初。

    地上中箭的女人并没有死,她吃力地抬起脸,看清来人之后,目中有恍然,更多则是怨毒之色:“是……是!”

    “是我,”雁初微笑,混乱的背景衬得容颜更加美丽,“秦川琉羽,我真是不想让这么早就死的,但太蠢了,那么爱萧齐,却连他的字迹都不认得。”

    那封信乃是焰皇设计,她不过借计使计,琉羽就中了圈套,做了她的替死鬼。

    “……好狠毒!”琉羽挣扎着,狠命抓住她的锦裙下摆,口角溢出鲜血,“萧齐他不会放过!”

    说话声中,周围战斗结束了。

    众黑衣人上前作礼:“姑娘,已无活口。”

    南王虽回封地,却将京城的暗卫数交给了她指挥。

    雁初颔首,暗卫们立即训练有素地退走,雁初看着地上的琉羽道:“活过来那一刻,我就发过誓,一定要让尝到这种滋味,我失去父亲和大哥,也失去兄长,我的丈夫因为而放弃我,的萧齐终也因为我而放弃,我身中刑风箭受尽苦楚,如今便十箭百箭地还!”

    她毫不客气地抬腿,一脚踢开琉羽:“这是应得的下场,秦川琉羽!”

    “应得的下场,”十指掐进泥土,琉羽慢慢地重复了遍,“不,不!此生见到萧齐,我就注定要做这些事……”

    注定的吧?迷离双眼竟也逐渐散发出憧憬的光芒。

    “那年踏青,我第一次见到他,云泽家的嫡长公子,年轻有为,翩翩人才,那天看着他独自站在船头,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我就知道我喜欢上他了,多少姑娘将扇坠丢上船,我也丢了,可惜他根本没有多看我一眼……没有关系,我会想办法接近他,让他留意到我,他不知道,为了陪在他身边,我做什么都愿意!”

    她狠声道:“我毕竟得到他的心了,他爱我,越夕落,我不后悔!”

    雁初静静地听她说完,低声笑了:“秦川琉羽,太傻太相信他了,他只是感激的救命之恩而已,倘若爱,又怎会利用?”

    “随怎么说,”琉羽尽力抬起脸,掩饰不住骄傲之色,“随,我不会信的。”

    “还是不了解他,”雁初道,“当年入营调换密信,又让哥哥派人截下求援信,致使我父兄身亡。”她停了片刻,语气陡然放缓,一字字极清晰:“可是这么多年来,难道就没发现,有谁能轻易从萧齐身边换走一件公文?”

    琉羽神情微滞。

    雁初道:“公文信件重地,外人岂能随意进出?单论书房,又私下进去过几次?何况事关军情,密信岂是想换就能换的?”

    “不,是他没有防备我!”话喊出口,琉羽也察觉自己太激动,尽力镇定了点,“人都有疏忽的时候,没什么奇怪。”

    “因为那是他默许的,”雁初的眼神越发怜悯,“所以蠢,太相信他了,爱的男人早已受命要除去越家人,正好想那么做,他索性就顺水推舟让背了这个黑锅,怎么样,害过人,这些年过得不太安心吧?”

    “不是……不是这样!他不会那么对我!”琉羽面色煞白,喃喃道,“他……他根本不知道……他不知道而已……”

    雁初打断她:“没有,萧齐也会那么做的,他不忍心亲自下手,因为我,他不想伤害我,所以宁肯借之手,本来可以无辜的,他却将鲜血抹在了的手上,听他骂毒妇,又是什么滋味呢?在他心里我谁轻谁重,如今明白了吗?他舍我而救,只是因为救过他的命,又算是他的女人,他念着恩情与责任不愿负,这些年他对的好,是因为替他背了黑锅,是他愧对的补偿而已。”

    有心夸大的描述,听在琉羽耳朵里偏偏真实无比。

    他说受伤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她,那时的她就像是世上最善良最温柔的仙子,可是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知道!他知道她做过的一切,知道她竭力掩藏的恶毒与嫉妒,知道她怎样去陷害越夕落!他都清楚,可是仍然放任她去做了,他选择了亲眼看她变成一个真正的恶女人!

    目的顺利达到,雁初俯身托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恶毒地笑:“只是当了他的工具,秦川琉羽记住,我不是输给了,我是输给了云泽萧齐。”

    “不可能!”琉羽猛然激动起来,疯了般挣开她,“不可能,胡说!我知道是在嫉妒,嫉妒我得到了他!”

    雁初竖起食指放到唇边:“错,没有得到他。”她微笑着直起身:“焰国之制,未经主妇认可的女人一律不能归夫族,就算陛下赐婚也无用,我是萧齐的妻子,的侧妃之位未得我认可,所以永远不能姓云泽,还是秦川琉羽。”

    一心着萧齐,爱着萧齐,到头来却连死都不能相伴,这个消息对琉羽来说,简直就是致命的打击。

    面前女人身着主妇正装,通身高贵,是她永远也及不上的。

    比不上,比不上啊!萧齐对越夕落从来都那么迁就,专程建造枫园,甚至为了越夕落要与她斩断情丝,萧齐新婚那夜,她几欲寻死,萧齐终于赶出来安慰她,她也是利用旧情打动他,加上那特殊的香才如愿以偿,让他从此专属于她,她知道他是个负责的男人,可是纵然如此,他每次提到越夕落,眼里仍会有异样的温情,越夕落“死”后百年,他从未去看灵位,她以为他忘记了,可是越夕落一回来,他就变了,明知道越夕落要报复,他还是一次次的纵容!

    她和越夕落谁轻谁重,怕是连他自己都没留意吧,他口口声声说最爱她,对越夕落的迁就却也远远超出了内疚的范围。

    事实已经让她崩溃,而如今,她竟连陪在他身边的资格也没有了,她只是他外面的女人,永远不能姓云泽,永远不能进云泽家的祠堂!

    不能接受,苦苦的追逐,到头来仍是一场空!

    琉羽身受重伤,再受打击,渐渐地变得失魂落魄,神智已近崩溃:“不!我姓云泽,萧齐说过会让我陪在他身边,谁也不能赶我走……他答应过的,不能!”她茫然地望向四周,焦急地寻找那个人:“萧齐!萧齐呢?我要问他!”

    没有回应。

    她拼尽力挪动身体往前爬,想要去找心上人,不顾箭伤迸裂,地上血越流越多。

    “不必叫萧齐,越军反了,他已是自顾不暇,”雁初冷眼看她,“秦川琉羽,明明这么蠢,我真怀疑自己当年怎会栽在手上,还想说什么?”

    “想说?想说什么?”四处寻不见萧齐,琉羽越发绝望,视线移回雁初身上,喃喃地重复了两遍,仿佛真的想起了什么,瞬间目光清明了些,“越夕落,以为有西聆君维护,就得意?”

    雁初道:“没错,我失去了父亲、兄长与丈夫,可是我尚且有人维护,而,的萧齐呢?”

    “维护?”琉羽笑起来,“越夕落啊越夕落,萧齐当年受伤落崖,我怎会那么凑巧赶到他身边救了他的?我一个弱女子如何出得关去到边境?可知道是谁在帮我?”

    雁初沉默。

    “没错,是他,就是他!”琉羽仿佛也猜到她在想什么,兴奋地大笑,“没有他,我怎有机会接近萧齐?又怎会因妒生恨害父兄?萧齐又怎会选择我而辜负?在新婚之夜独守空房,却不想是他叫人将我要自尽的消息告诉萧齐的吧?萧齐才会抛下来找我,没有他给的那种香,萧齐怎会属于我……哈哈……害的不只是我,哈哈……越夕落!”

    她越说越激动,猛地咳嗽一阵,吐出大滩的血,气息渐渐地弱了下去。

    黑暗中灯笼光明灭,周围再无动静,比先前更加沉寂,无边夜寒席卷而来,冰冷噬骨。

    雁初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萧齐自黑暗中走出来,看着琉羽的尸体,神色也是一片木然。

    许久,雁初轻声叹道:“夫人错看了我的信,不慎中计,我已经尽快找来了,想不到……始终是迟了一步,只能替她报仇。”

    “为什么,”萧齐道,“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雁初道:“为什么?这还需要问么?我可没动手,因为我怕弄脏了自己的手。”

    萧齐道:“当年是她一时糊涂,如今她已经赎了罪,进云泽家的祠堂是她的心愿。”

    “被利用的另一个女人,我可怜她,”雁初道,“但要进祠堂嘛,觉得我会答应?越将军父子战死,越夕落几成冰流亡魂,一切都是她直接插手,越夕落,无时无刻不希望她死,更恨不能让整个秦川族陪葬,好在那个时候已经快要到了,越军已经反了对不对?秦川族那群废物现在还跟着陛下闹,能有活路?”

    萧齐无力:“夕落,对不住的是我……”

    “除非——”雁初话锋一转,“除非没有王妃,就由定王作主了,定王可以作主休弃王妃,让她入家祠。”

    萧齐缓缓摇头:“不。”

    从来没想过要休她,当年他甚至想,她死了也好,至少她的灵位还在家祠,冠着云泽姓,她再恨他,始终还是他的王妃,他也只会有这一个王妃,因为他知道,只要她活着,面对他和琉羽的事,依她的性子,定然不会肯继续留在他身边了。

    “那就将她送回秦川家安葬吧,”雁初道,“云泽萧齐,站在用血与仇恨铺成的路上,以为越夕落还会与有关系?”

    萧齐动了动嘴唇,终究没说什么,俯身抱起琉羽的尸体就走。

    雁初恶意地笑:“定王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被女人算计的滋味如何呢?”

    萧齐停住脚步:“是她胡言乱语。”

    是不信,还是不愿相信?区区一名弱女子,如何能独身赴战场,又凑巧救了他?能让他受伤,外围定有牧风国重兵,凭她自己又如何进得去?那一夜他自制力变得奇差,他一直以为是太爱她的缘故,原来那香……

    雁初含笑道:“定王尽可以骗自己。”

    早就怀疑了,她怎么可能是输在秦川琉羽这样一个女人手里

    时已开春,霰白山依旧奇寒无比,雪洞里,一片长长的绿叶卓然而立,叶段中央结着个蓝色的果子,已经成熟,梦幻般的、纯净的蓝色,带着光泽,散发着果香,言语难以形容尽。

    穿越轮回之门的了因果,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五灵界外又将是怎样一个世界?

    食花而忘,食果便能记起了么?

    雁初看了半日,终于将果子摘下。

    了因果入手,温润光滑,残花结果啊,连永恒之主也骗过了。

    念及那个名字,雁初心头有点发冷。

    下山进城后,她唤来个暗卫:“扶帘公主将被逐出永恒之间,速去牧风国,尽量想办法将消息暗中送到将军府。”

    将军府被查抄时,他们得罪过永恒之间的事也传开了,前日风帝忽然下诏赦免将军府,如今将军府虽不如从前,残余势力也不可小瞧,他们估计正憋着气,不敢动永恒之间,拿失去庇护的扶帘婉玉出气却是可以的,何况扶帘婉玉私取印信之事早已令他们愤怒。

    扶帘婉玉一出永恒之间,等待她的下场会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