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屋 > 都市小说 > 芳草蓠蓠 > 12 殿试
    思羽这日练完兵后,在宫中盘桓了半日,又去沐青府上喝了几杯酒,方才慢慢往南府回转,正走在途中,却见骆远华孤身一人迎面而来,不由愣住了,见远华上前见礼,便道:“骆小姐这是……”

    远华道:“我出来逛逛,王爷这是要回府吧?”思羽点头,又道:“弟弟没有陪出来吗?他怎能放心一个女子孤身在外?”

    远华笑道:“我一个人早就习惯了,不妨事的。”顿了顿,又道:“我正寻思着,改天等王爷有了空闲,我们姐弟定要好好谢过王爷才是。”思羽便微微一笑:“不必客气。”

    两人在街边站了一会儿,思羽见她欲告辞而去,便道:“骆小姐这是要回去吧?我送。”远华推辞:“不敢耽搁王爷,我住的地方不远,也就快到了。”思羽皱眉道:“这么晚了,一个年轻女子,还是小心些为好。”

    远华便不再推脱,两人慢慢往连衣巷走去。她抬起头悄悄看他,街边朦胧的灯光在他俊朗的侧脸上投下跳跃的光影,将他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他嘴唇紧抿,直视着前方,虽一路默默无言,她却觉得方才的孤单寂寞渐渐远离,一股暖意慢慢自心底弥漫上来。

    她埋下头凝视着两人不时交错的影子,半晌轻声道:“玉佩的事儿,真的很抱歉……”思羽道:“算了,我会想法打听那祥云斋店主的消息,不必放在心上。”远华微微一笑,见连衣巷口已近在眼前,便道:“前面就是我住的地方了,王爷请留步。”

    思羽颔首,默默向她辑了一礼,转身走了两步,却又回身道:“这城南之地十分繁杂,今后晚间还是不要一个人出来了。”

    远华心中感激,也只笑道:“多谢王爷。”在巷口静立半晌,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方才缓缓回至屋中。

    过了元宵,天气便渐渐回暖,这日朱暄遣了人接云织进宫来探望云夕,她雀跃来到云夕房前,只见姐姐一身家常打扮,容颜仍旧清减,正急切地望着门口,知是盼着自己,忙上前携住姐姐的手,两姐妹相见,自是喜不自尽。云夕问过爹娘,云织说了,便笑道:“四皇子看来对姐姐倒也体贴,知道姐姐想我,便打发人来接了我。”

    云夕不语,她心中也正在犯疑,自两人大婚以来,朱暄一直待她冷冷淡淡的,晚间也只到她房中宿过几回,见她神色冷漠,虽由他摆布,到底心中没趣,便不再前来,她倒也落得清净,昨日他却突然说起要将云织接来一叙,云夕虽心下狐疑,到底心中喜欢,便不去猜想他是何用意。

    不一会儿,芳景来到房中,三人说笑一回,云织便将一封书信递与她,她面上泛红,便急急抽身出去,云夕望了她的背影呆呆出神,过了片刻,却见她回身进来,对云夕道:“皇后那边打发人来请王妃。”云夕心中不乐意,也只得起身:“真是不巧,等我一会儿,芳景陪着,我去去就来。”

    云织拉住她的衣袖,撇了嘴儿道:“今儿好不容易见到姐姐,又要丢下我……”云夕凝神想了片刻,便笑道:“也罢,随我同去,谅来皇后也不会怪罪。”云织心中欢喜,待姐姐换过衣服,两人便携手往皇后寝宫而来。

    进了凤鸣宫,朱恃已在旁相陪,见云夕身后跟了一个明艳的少女,便笑道:“定是凌二小姐了,那日母后辰宴上一曲《平沙落雁》,儿臣至今还不能忘怀呢。”皇后也点头微笑,云织忙随了云夕跪下行过礼,见太子正与皇后下棋,心中好奇,便上前观看。

    只见皇后携黑子,太子携白子,一方棋盘中,大半皆是黑子,白子虽稍显寥落,但却占据了几处险要之地,看了几个回合,黑子步步相逼,白子轻松化解,却并不反扑,心知是太子有意相让,见皇后思索良久,便忍不住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皇后依言下去,朱恃淡淡一笑,随便落了一子,几个回合下来,他心中暗暗惊奇,方打起精神来应付。过了片刻,黑棋竟已隐隐有战胜之势,朱恃只觉冷汗浸出,心中佩服,便立起身笑道:“母后神机妙算,儿臣这回认输了。”

    皇后也笑道:“是凌小姐赢了,看以后还这么神气。”转身携了云织的手,细细看她,心中倒也喜欢,便道:“姐姐向来知书达礼,看来竟是青出于蓝,也不知凌太傅怎么就养了这两个仙女似的闺女儿。”云夕忙上前道:“妹妹不懂规矩,幸得皇后宽宏大量,这夸赞却是万万不敢当的。”皇后想了片刻,方道:“如今是四皇妃了,他生母曹贵妃那儿少不得要多打点些,本宫也不敢常唤过来,不如今后就让妹妹常来陪陪本宫,们两姐妹也好时常相聚。”

    朱恃便问云夕:“四皇妃如今可还习惯?”云夕低下头,轻轻道:“一切都好,多谢殿下关心。”皇后笑道:“他们少年新婚,正是花好月圆之际,赶快把喜事儿办了,也不用在这里羡慕了。”云夕面上泛白,只低头不语。一时宫人传午膳,皇后只不放云夕云织,云夕只得遣了人回去知会朱暄,两姐妹便在皇后宫中用膳,朱恃也在旁相陪,席间与云织说起琴艺棋理,见她虽年纪尚小,但见识不俗,言谈举止间自有一股磊落风襟,非一般闺阁女子所能相比,心中不由暗暗称奇。

    第二日下了早朝,凌允之正欲离去,却见朱暄上前,便也只得驻足与他寒暄几句,朱暄笑道:“昨儿云夕还嘱我问候岳丈大人,不知前几日送到府上的几副字画可还合大人心意?”允之道:“甚好,只是殿下如此优待,倒实在令老夫汗颜。”朱暄淡淡一笑:“大人操劳国事,父皇又对大人倚重得紧,我不过略表心意,何来汗颜之说?左右不过几副唐寅真迹罢了,也不算什么,大人若喜欢,下次再让他们收集了给大人送去便是。”

    允之忙道:“不敢。”不欲与他多说,便告辞了离去,刚走得几步,却听朱暄在背后又道:“二小姐如今也是越发出挑了,听说皇后昨儿见了,也是分外喜欢,今后少不得要常进宫陪伴呢。”他昨日接云织过来,本是为了朱定,谁知云织却和云夕在皇后处用膳,他和朱定空等了一晚上,心中十分恼怒,此时便不由出言讥讽。

    凌允之心中惊疑不定,忙急急回了府,命人唤了云织过来,劈头便问:“昨日进宫了?我怎么不知道?”

    云织见父亲一脸怒色,只得惴惴道:“昨日姐姐想念,四皇子便命人来接,爹爹当时不在府中,也是禀过娘才去的。”凌夫人在旁也道:“姐妹俩相见是好事,老爷怎么倒不乐意?”允之不理她,又问云织:“昨儿见了皇后,皇后怎么说?”

    云织见问,便细细将昨日情形说了一遍,允之面上神色复杂,思索良久,方道:“罢了,只记住,今后进宫,必得谨言慎行,不可多言一句,多行一步。”不再多说,转身去了内室。凌夫人跟进来,替他脱去身上朝服,道:“老爷——”允之默然半晌,长叹道:“我至今后悔,当初不该让云夕常去皇后跟前伺候……”苦笑一声,又道:“罢了,从我进了这官场那一天,就知晓这阖家上下,只怕再无清净之日,这些是是非非,又岂是想躲便能躲得了的?如今也只看云织造化了。”凌夫人心中如同一盆凉水浇下,手指便僵住了。

    又是一轮艳阳高挂,日头慢慢西移,便在地上拉下长长的影子,集市上行人早已散去,只余一两个小贩还在沿街叫卖,远华也不收摊子,只坐在摊前看书,看了半日,眼角余光瞥见地下一抹斜长的影子人马相倚,渐行渐近,似乎坐了半日的寂寥便被那影子一点一滴地填满了,一片宁静的心湖,像是被一丝微风徐徐吹皱,缓缓荡漾了开去。她轻轻地拢了拢耳边发丝,刚抬起头来,南思羽已纵马而来,她见他停下来,便立起身来笑道:“王爷今日散得这般早?”

    思羽翻身下马道:“明日就是殿试了,还须得上兵部去做些准备。弟弟一切都无碍吧?”远华道:“一切都好,只是心中还有些紧张。”思羽笑道:“有什么好紧张的,只管放宽心便是,我听沐将军说今科武举候选人中,弟弟出类拔萃,若无意外,定会有好成绩。”一面说,一面回身自马上取过一套衣服递给远华,又道:“明日殿试仍在西京校场举行,若想去看,换了这身衣服,明日辰时在校场口等我,我带进去。”

    远华心头暖意无限,轻轻接过衣服,却只低了头去看那衣服上的图案,良久方低声道:“多谢……”鼓起勇气抬起头来,他却已经远去,夕阳下他的身影就似裹着一团红云,缓缓自她心低的角落亮起,一时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只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出神。

    第二日远华便换了侍卫服色,仍旧跟在思羽身后,进得校场,只见与上次所见已是大不相同。校场四周搭了看台,均由御林军重重把守,正中的看台上坐着皇帝及几位皇子,南思羽因是副考,便与主考同坐在皇帝下方,场中搭了一个擂台,擂台旁一溜长凳,坐满了候考的举子,远华见觅华一身黑衣,也坐在众举子间,心中也不由暗暗紧张。

    只听“咚,咚,咚”三声鼓响,擂台比武便开始了,比赛的规则是两两相较,获胜便继续主擂,由下一人上台挑战,若连胜两场,便可休息,如此算过了第一轮,部比完之后,便由所有胜了两场之人以如此规则继续第二轮比试,直到最后便决出头三名。约莫半个时辰后,觅华上场,他手执单刀,身手利落,不一会儿便连胜两场,自去下边休息。远华呼出一口气,稍稍放下心来。

    不一会儿,第二轮比武便又开始,觅华胜了一场,第二场却上来一个魁梧奇伟之人,手使双锤,凶横恶煞,远华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看了几个回合,只见那人手中双锤虎虎生风,觅华身笼罩在那片风声下,身形似乎微微滞怠,眼见那人一锤落下,就要扫中觅华左肩,她心惊胆寒,手中一紧,竟情不自禁地抓住思羽肩头上的衣服,他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将她的手移开,低低道:“不用担心,他不是弟弟对手。”只见觅华纵身一跃,避开双锤,反手一刀,刀柄正中虎口,那人吃痛,右锤便落地,已是觅华胜了,场中响起一片叫好声,远华却早已是一身冷汗,回过神来见思羽肩上几个手指形状的汗渍,十分不好意思。

    这轮比武过后,场中便只剩下三人,觅华身手出挑,早已赢得众人瞩目,这轮上场,对手便是与他同场会试的顾善均。那顾善均使了一柄银枪,两人在台上来我往,一片刀光枪影,觅华忽然一个踉跄,顾善均的银枪已至喉间,他闪身避让不及,眼见就要从台上坠下,众人齐声惊呼,远华眼前一黑,竟忘了身在何处,便想拔脚奔向弟弟身边,忽然一只手伸过来牢牢握紧了她的右手,手心传来一阵热度,她被这坚定的手掌一握,方省过神来,顿住脚步。只见电光火石间,顾善均已收了银枪,拉住了觅华下坠的身体,较场内掌声四起,顾善均待他稳住身形,便丢了银枪,两人向台前抱拳一跪,这场乃是顾善均赢了。

    远华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待心神松懈下来,方发觉思羽的左手仍紧紧握住自己右手,一瞬间,只觉心中又复突突乱跳起来,就如急鼓一般,面上一阵潮红,正神思慌乱间,他已放开了她的手,但他掌心的温度却仍然停留在她的手上,慢慢地传遍身,经久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