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屋 > 都市小说 > 不知北山向阳 > 108 花事了
    苏志国从唐朵朵处得到了维拉住院的消息,没顾及正在开会,急忙地往医院赶。途中想给向彤打个电话,让她也过来好好劝劝维拉,可未及拨号却又觉得不妥。她再疼维拉,也都还隔着血缘,很多话不合适说。向彤这几年左右为难,夹在中间很不好做人。

    苏志国叹了口气,不想再叨扰她了。

    推门进去的时候维拉正在喝着药粥,她看到苏志国进来,明显一惊,“爸爸,您怎么来了?”

    苏志国掩上门走过去,又气又心疼地看着他,百感交集之后,心疼不忍占据了一切,话语便揉为了关切。

    “这孩子,怎么住院了也不跟家里说说?”

    维拉吐吐舌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主要吧,我就是想偷个懒,其实没到住院那么严重,我就是赖在这儿的。”

    苏志国不赞同地看她,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怎么他们家的尽喜欢折腾呢?维拉和曲奕那事儿,他居然也是从报上得知,曲奕那孩子把责任揽了过去,以一片赤子之心给了她遮阳伞。苏志国有些羞愧,他好像总是没有办法为他们做任何事。子慕和维拉十分体谅他,这个圈子对他们家来说是一个负担。可她们越懂事,他就越心疼。

    维拉看父亲沉默下来,怕他自责,主动跟他问起了家里的事,“向姨好吗小拓好吗李妈好吗?上次回去时李妈就在犯腰疼,现在好些了吗?”

    “他们都好,就是总不回家。”苏志国的眼睛仿佛洞悉一切,他拍了拍她的手,“孩子,不应该是来担这份责任,退一步海阔天空。”

    “知易行难。”维拉的脸上是淡然和感慨,“我如何都过不去自己那一关,我做不到一个人幸福。”

    “容与是个好孩子,就当是为了他,也不该这么糊涂。”顾家的暗示不是没有过,唯一的宝贝孙子被维拉折腾得死去活来,心疼得怎么又会比他们少?

    “爸爸,这样的做法难道不是教我的吗?”维拉轻声说道,可在苏志国听来却是雷霆万钧。

    苏志国眼睛一闭,往事又如浪潮般涌了过来。曾几何时,他为了保他们家,保父亲的骄傲,牺牲的同样是他想了一辈子,爱了一辈子,悔了一辈子的妻子祝闵柔。

    想到祝闵柔,苏志国心中骤疼。

    维拉握住了父亲的手,“所以,我一直觉得,您应该是最理解我的人。因为我也理解您,爸爸。”

    他们苏家……何德何能,骄傲总是要让外人来维系呢?

    若能花事了,惟愿青灯古佛伴余年。

    苏志国眼睛都湿了,心好像刀割似的,“维拉,我们给妈妈重新立一块碑好不好?我每次瞧着碑上的名字都觉得无比地羞愧。我总担心她,只是碍于向阿姨不会再提。我是真的想把她接回来,骄傲地跟爷爷的牌位摆在一起,每天焚香的时候都能看到她。她一个人太孤独了,平时连个扫墓的人都没有。我去看过她几次,那个地方太荒芜了。中国人总爱说落叶归根,可妈妈连一个落脚之处都没有。这些年我们家过得跌宕起伏的,顾忌太多,活得真的很累。我总觉得搁置不议就能蒙混过关,这么多年浑浑噩噩,苏家是出头了,可我还是觉得直不起腰来。如今才知道,原来心中图的不过是有个着落罢了,我不想再拖着了,我们把妈妈带回来,好不好?”

    维拉抬手去摸父亲的脸颊,却摸到了一手的泪,她到碧玉之年才感到父爱如山。她的父亲是军人,她总是很难看到他这样铁骨柔肠的一面。

    无数的担子需要他来挑,无数的心事只能心里藏。

    维拉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理解她的父亲,她把头埋进父亲的怀里,把她的委屈与无奈,一点一点地流进他的心中。

    那晚的事情,大伙儿都很默契地没有在顾奶奶面前提起。一是怕老人的心疼难过,一是怕她更加怪罪维拉。

    所有的人都忽略了老人的睿智。

    顾奶奶看着顾容与那重新包扎的手,那愈发严峻的伤势,再难过的心也只有在背地里流泪,对着孙子连微笑都需要装饰。

    午后,维拉吃过药刚要睡下,就听到了敲门声。过了探视时间,她以为是护士,就低低应了一声,并没有起来。

    迷迷糊糊之际,一双苍老的手搭在了她的额头上。

    维拉半睁着眼,看到这张熟悉的脸,睡意也没了,她心中一疼,轻声地叫“奶奶”。

    顾奶奶摩挲着她的脸,问道,“孩子,困了吗?要是想睡觉了就安心睡着,奶奶在旁边守着。”

    维拉的手也覆了上去,“本来很困的,但是看见您我就不困了。”

    顾奶奶笑,帮她加了几个枕头,再拿过旁边的一本相册,动作轻柔沧桑,“今天给容与打扫屋子,在他书柜里找到了这相册,我找了挺久,都以为不见了,没想到是被容与拿去了。”顾奶奶摩挲着相册的边角,因为经常翻动,那里已经被磨损的很厉害了,“容与平日寂寞惯了,我想把这相册带给他看看,有个念想,也可以打发打发时间。”

    维拉看了看封面,八十年代的风格,就连打头儿的那张,都是黑白的照片。男的稍似顾容与,女的就是年轻时候的海晴了。

    “容与这辈子最崇拜的就是他爸爸,就连走路呀,左右脚都不会跟他爸爸反着来。别看他爸爸是个兵做事严谨,可在管教孩子方面却开明得很。他总说容与那股霸道劲儿跟他小时候一模一样,还说不能照着顾之安路再复制一个顾容与。”

    “后来他爸爸走了,他爷爷就开始管着容与,让容与不至于被人戳着背脊骂有父母生没父母养。我们家出了那样的事,也难为容与那么小的孩子了。”

    “他爸爸的遗愿,就是容与活得逍逍遥遥的。可我那么多年看着容与走过来,求的只不过是他的安稳罢了。”

    看,容与活得那么艰难。

    维拉……可不可以不要再为难他?

    维拉看着老人婆娑的双眼,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她给顾奶奶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咬着唇使劲点头。

    顾奶奶也哭了,把维拉抱得紧紧的,“好姑娘,就算是奶奶对不起……”

    顾容与来找维拉的时候她正在梳头,不久前她让唐朵朵在病房里摆放了一个梳妆台,皆因她念叨木兰辞里面的那句“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她觉得美丽极了。她算是一个公众人物,再加上又是为悦己者容的年纪,梳妆台就大大方方的摆了进来。

    维拉的病情好转,医生说今天就可以出院。在唐朵朵去给她办出院手续的时候,麻烦她顺道儿把门口的那个人叫进来。

    维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听到关门声,也不回头,嫣然一笑,“容与,过来。”

    顾容与心底一松,还是,是容与,不是容与哥。她这么叫她,是不是就意味着……

    她把一个发卡递给顾容与,“帮我别起来。”

    顾容与点点头,接过发卡,这是两人之间难得的温馨,顾容与怕说错什么打破这份宁静,只静静看着她,等待着她把话题挑起。

    基地的人都认识维拉,他多么想拉着每一个人,跟他们细数维拉的大气,从容,坚韧,体贴……他想用尽世界所有美妙的词。

    他还想在所有人面前大大方方地叫她老婆。

    他觉得,维拉太美好了,这样的维拉怎么可能属于那样的容与呢,他终究要把她还回去的。

    他们只相差一臂的距离,只要伸手,她就在他的怀里了。

    “容与,的理想是什么?”她舍不得眨眼,看着他俊秀的容颜,他只是坐在那里,就好像所有花都开了。

    顾容与淡淡一笑,“我的理想是我身边的人都能平平安安,还有我的爱人不要离我而去,永远陪伴在我身边。”

    维拉呼吸一滞,扭过头去不敢看他,好容易才扯出了一个笑容,“容与,的志向不够高雅。”

    顾容与把她揽进怀里,“之前的二十七年,我有将近二十年在做高雅的事情,我想我的人生应该有些别的东西。”

    “这么说,我很有负罪感。”

    “那打算怎么赎罪呢?”顾容与定定地看着维拉低垂的眸,抢在她的前面说,“如果已经决定了辜负,那接下来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总是最了解我的。自十五岁开始,以前我是个小傻子,现在又是一个大傻子,好像什么都能被看穿。既然都明白的,又何苦再为难我呢?”她笑得泪水四溢,“容与,我们分手吧。”

    顾容与突然低下身来一把搂住维拉,想把她抱起来,“我带回家。”

    维拉没有动,她定定地坐在那里难过地看着顾容与,轻声问道,“抱不起我了,对不对?”

    顾容与回避了这个话题,手从她的胳膊上放下,“我理解的苦衷,但是绝不赞同的做法。是我平时让感觉太坚强太逆来顺受太无所谓了吗?总是一副随时要牺牲我的样子。”顾容与抚摸着她的脸,“我做过很多梦,我梦见我们结婚了,还有了孩子,她笑起来像,脾气却像小时候的我。在屋里做饭,哼着我们旧时的歌。”

    维拉堵着耳朵,“容与,不要再说了。”

    “我知道也忘不了,所以放过自己,也放过我,好吗?”

    维拉使劲地摇头,满脸是泪,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挣脱了他的手臂,随手拿过提包,跑了出去。

    顾容与没有料到她会跑,伸手一握,连她衣服的边角都没有抓到。在轮椅上接力站了起来,还没有走几步,人却狼狈地摔倒了,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半晌,红晕显现。

    “朵朵,帮我订一张去西藏的机票,求求。”维拉茫然地靠在楼梯口,眼前的景物被泪水模糊,看不到未来。

    护士听到动静跑过来,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病服的男子在艰难地站起深来,一时间愣了。

    他拒绝了护士的搀扶,良久才拿出手机,找到她的号码,编辑了短信就给她发过去,“老婆,别走太远,我很想,我会一直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