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洱对程阳的认知,除了省状元之外,就只是两年前在南京考国数学竞赛的时候,短暂的一面之缘。
他是聂铠曾经的同学,两人关系很好。
“那天晚上,在宿舍楼下和见面的人,就是小铠?”
程阳的问话令肖洱诧异。
不过转念之间,就想明白了。
肖洱反问:“那天晚上,在宿舍阳台用激光笔的人,是?”
程阳挑挑眉,不否认:“我原本在观测天体,没料到看见了——我本来还以为,是个小偷。”
肖洱记起来,程阳是天文系的。
天文望远镜也确实配有激光校准目镜。
“他现在在念哪个专业?怎么来了南京,也不联系我。”
肖洱听在耳中,轻声说:“不要去找他。”
“为什么?”
“说来话长。”
“那长话短说。”
“下次吧,别跟来。”
肖洱拿出纸笔,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给程阳,却没看他,缓缓起身往聂铠的方向走。
程阳展开纸条,目光却在触及她的名字时,有了些微的怔忪。
肖洱?
那个只比他低了一分却坚持学医的——医学院高岭之花?
怎么是她。
那一边,聂铠早已经被来搭讪的女生闹得不胜其烦,正到处搜寻肖洱的身影。
这时看见肖洱朝自己走来,连忙抽身而退。
“哎?还没告诉我们是哪个专业的呢。”
“同学同学,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大艺团?”
他单肩背着吉他,坚硬的侧脸轮廓在对着肖洱的时候,竟然有一瞬的软化。
他对那些问话充耳不闻,只对她说:“我还有两张卷子没做,先送回宿舍,我就回去。”
“走吧。”
他们一前一后在众目睽睽中走出去。
大伙儿一时都有些愣,好久才有人喃喃:“刚那个女生,是不是医学院的肖洱?”
“……是,是啊,是我们班班长。”苏曼也在人群中,她说,“我想起来了,这个节目,就是班长拉来的外援。”
“那个男生,是她男朋友?我擦,真他妈帅啊。”
“这我不清楚,不过他应该不是我们学校的。”
聂西西今天也来了联谊会,她目睹着这一切,此时从后头的座位上跑到前面来,拉过苏曼,紧张兮兮地问:“怎么回事?”
“不是班长同宿舍的吗,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苏曼之前被聂铠无视,还有点介怀,语气不是很好。
聂西西被她说的有点蒙。
对啊,她怎么都不知道?
晚上回宿舍以后,肖洱已经洗漱好上床了。
聂西西踌躇了片刻,才挪过去问她:“小洱,今天那个唱歌的大帅哥是谁呀?”
她这话一问,宿舍其他两人的声音瞬间就小了下去,看起来,每个人都很好奇。
肖洱自然不打算告诉她们实情,只随口说:“一个表弟,今年高考。”
“哦——”聂西西一听她说是表弟,立刻莫名地放下心来。
和她一样放心的,还有另外两个舍友。
其中一个说:“他也太酷了吧,看到没,那几个大艺团的学姐,被迷得不要不要的。”
聂西西赶紧补充,毫不吝惜夸赞:“我今天看到他我都惊呆了,尤|物,什么是尤|物,这就是啊!”
“西西,今天男神也在,这么夸别人不好吧。”
“不懂,男神当然还是男神,但是……啧啧啧,这个不一样嘛。”
肖洱不喜欢她们用这种口气讨论聂铠,但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不喜欢。
“小洱,表弟叫什么啊?能加个微信不?”聂西西笑眯眯地问。
“不能。”肖洱回绝。
“……”聂西西没想到虽然冷清但一向挺好说话的肖洱会这么不留情地决绝。
她嘟了嘟嘴:“别酱紫嘛,就交个朋友而已啦。”
肖洱说:“等他高考完吧。”
聂西西眨眨眼:“也对,考试比较重要啦。”
她爬上上铺去,翘着二郎腿,在几个外班闺蜜的微信群里发道:“特大消息,们猜今天晚上那个惊艳场的帅哥是谁?!”
……
夜深人静,肖洱拿着白雅洁的笔记本坐在走廊尽头,借着走廊的灯一页页翻阅。
白雅洁不是一个喜欢写很长篇幅的日记的人,她的很多语句都很零散。
有时候没有逻辑,可能只是当时心里想到什么就写了什么。
可是肖洱看得懂。
沈珺如在她的笔下,名为“如如”。
她们一早便已相识。
越往后翻,肖洱的心越是冰凉。
一切都与那日肖洱在医院听见肖长业和沈珺如争吵的内容不谋而合。
沈珺如从来都知道他们的藕断丝连。她不过是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自流。
肖洱嘴唇颤抖,她看见有一天白雅洁的笔迹被不知名的液体洇开。
可能是眼泪。
肖洱看见日期,是她在学校门口的电话亭打给白雅洁的那一天。
“要是从来都没有,我会是世界最幸福的女人!我恨,我恨!为什么要抢走我的长业!为什么!才是一个不要脸的东西,用肚里的孩子胁迫他娶,知不知道把我害成什么样了?今天又有一个贱女人打电话来了,就跟当初的一样!”
肖洱伸手堵住嘴巴,背部佝偻,缓缓从凳子上滑下去。
胃里一阵翻涌,她觉得恶心,可吐不出来。只能攥着拳头,一下一下击打着胸口。
她的眼睛被什么蒙住了,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窗外有什么飘进来,落在颈边,凉丝丝的。
是雪。
竟然又是雪,初雪。
又是一年圣诞夜的初雪呵。
可是爱与恨,是与非,早已经变得面目非、鲜血淋漓。
她真的,背上了最深的罪孽。
肖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哭一阵,笑一阵,无力耷拉下的手垂在身侧,笔记本跌落在地。
聂铠,我还有什么脸面再见。
谁能来教教我啊。
我还能凭什么,留在这个地方。
没有人能告诉她,月光冷得像是被冰水浸泡过。
她所有的骄傲,终于在这一夜,付之一炬。
很久以后,肖洱慢慢恢复了一点知觉。
她跌跌撞撞,把笔记本放回宿舍,半点留也没有地转身离去。
回到走廊尽头,翻窗户,摸索着跳下去。
她在风雪里,举步维艰。可她什么也顾不得,只知道如果现在她不做点什么,她一定会死在这冰天雪地里。
太冷了,十八年来,肖洱从没觉得这么冷过。
连血管里的血液,都流动得缓慢起来,心脏泵血的速率,也慢下来。
如果不做点什么,一定会结成冰,一定会的吧。
肖洱恐惧地攥着心口,突然没命地跑起来。
在这个冬夜,空荡荒凉的街面,只她一人,疯了般地奔跑。
扫在脸颊上的冰雪割得她生疼,脆弱的耳朵很快就红肿起来,可比起心脏停跳的恐慌,这一点痛算不了什么。
比起聂铠受过的这一切,她这么一点痛,算得了什么。
是她亲手把他推进地狱的。
******
肖洱喘着粗气,手撑在墙壁上。
因为长时间没有声响,走廊的声控灯熄灭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三零一门前。
聂铠。
聂铠。
她踉跄着走过去,抬手拍门。
目光近乎疯狂的执着,仿佛天大地大,她却只有这一个去所。
“谁!”
被惊醒的聂铠语气颇为不善,猛一拉开门,不料一团涔涔寒气直扑而来。
他穿着睡衣,头发蓬松凌乱,身上带着被窝里的余温。
因为肖洱的叮嘱,他每天睡前都喝一大杯牛奶,甚至身上还有一点点奶香。
她就这么不打招呼,一下子冲进他怀里。
发着抖,手指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死死攥着他的衣服。他想看看她的脸,也没法动作。
“聂铠,让我留下来。”
她小声呢喃,声音包着一层水似的,仿佛在求救。
让我留下来,好吗。
我已经没有其他留下的理由了。
聂铠任她抱着自己很久,直到身上的热气都被她吸走了,才摸到背后,握着她冰坨似的手。
“肖洱。”
他声线不稳,极力压制着询问的念头,安抚她:“先进去。”
她卸了力,任他摆布。
聂铠抱起她时,才发现她整张脸和耳朵红得像是醉了酒。眼中布满血丝,眼泪糊在脸上,竟然结成了细碎的冰,双唇已经发紫,无意识地颤动着。
结合她现在的状态,他心道,大概是冻伤了。
带上房门,聂铠将肖洱抱进卧室。小心地脱下她湿淋淋的鞋子、外衣外裤,被细软面料的衣服包裹着的女孩子身子消瘦,仍能看得出凹凸的身线。
聂铠的动作顿了顿,深吸了口气,将她放进被子里裹好。
室内温度高,肖洱很快感到整张脸肿胀刺痒起来,她微微蹙眉,下意识伸手去挠。
“别碰。”
聂铠道,把她的胳膊强行裹紧在被子里。
他转身跑去浴室,很快拧了热气腾腾的毛巾过来。
坐在床边,他摘掉肖洱的眼镜,拂开她的碎发,用热毛巾轻轻捂着她的脸颊。
“会有点疼,忍忍。”
聂铠伸手去搓揉肖洱红肿的耳朵,触手的肌肤细腻柔软,温度高得吓人。
他不自觉放轻了动作,跟她解释:“要揉开了才能好,不然生了冻疮,有的疼的。”
可肖洱一言不发,只张着眼睛,望着他。
聂铠被她看得心里直发软,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手下轻捻的皮肉越来越烫,他咽了口口水,发现嘴唇干涩。
不要这么看我。
这么看我,会让我很想……亲。
肖洱从被子里探出手来,很容易就勾住他的睡衣领子。
接着往下轻轻一拉,微扬下巴凑过去。
唇贴着唇。
她的,清冷凉薄,有雨雪的冷冽。
他的,干燥柔软,是动情的温热。
一把火轰然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