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了。
进入高二下学期,各门课都在赶进度,希望能在下学期结束所有课程,然后抓紧开始第一轮复习。
天宁高中的尿性一向如此,在高考前要过三轮复习。
学生们往往被轮得七荤八素,食髓不知味。
新学期,沈珺如收了一些学生来家里补课,周六周日没工夫管肖洱,她提出和阮唐去图书馆自习,沈珺如也没有半点怀疑。
肖洱处理学业游刃有余,每一周都带着复习资料去“麋鹿”酒吧陪阮唐,两头都能兼顾。
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好的掌控力。
比如阮唐。
比如聂铠。
没几个月,他们的成绩就都有所下滑。
尤其是聂铠,跟坐了滑梯似的,差点一溜到底。
能不下滑么。
他每周都来麋鹿唱歌,刚开始只是看心情,玩票形式。
可越来越刹不住。
当一个人找对自己的位置,他就再难离开。
在麋鹿,聂铠和肖洱很快有了新的朋友。
张雨茜和沈辰。
这个世界上还真有不打不相识这一说。
张雨茜是自己主动黏上来的,她脾气火爆,但极有原则。
说不追有女朋友的人,就连半点暧昧也不制造。
说话直来直去,开心就大笑,不开心就大叫。
相处起来很容易,不用费脑子。
而沈辰,却是听完聂铠的演唱后,欣喜地拿了另一支话筒走上台去。
他说话的声音肖洱不敢恭维,但难得的是,唱起歌来竟然很带感。
而且,从聂铠惊喜的目光中,肖洱读到了某种路遇知音的意味。
他们四个人常在酒吧聊天,或者玩游戏。
张雨茜和沈辰尤其精于此道,会玩各类桌游,知道小马市大大小小的游乐场所。
斗地主、打麻将、狼人杀、□□,捣台球、真人cs、密室逃脱,还有附近电玩城的各类电玩。
偶尔也返璞归真,大家伙聚在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
有一次,聂铠被“大冒险”抱着肖洱做了二十个蹲起。
张雨茜的鬼主意。
她在他怀里,小小一捧,他的心跳贴在她耳畔。
极快,且有力。
最后,撞得她脑子都有些懵。
张雨茜还不满意:“毫无难度。小洱她太轻啦!早知道就让们舌吻一分钟了。”
肖洱被他放下来,还有点没回过神。
张雨茜已经一声尖叫:“小洱!——害——羞——了!”
她没有。
那时候,她蓄起的发,已经及肩。
渐渐和他们熟起来以后,聂铠连平时也会去,背着他的吉他。
他在“麋鹿”唱自己写的歌。
作业就抄肖洱的,考前敷衍地熬几个夜,学校的事很少参与。
就这么唱了段日子,聂铠竟然有了自己的听众。
或者按照现在时兴的话,粉丝。
会有人因为他专门跑去“麋鹿”,他唱歌的时候,也会有一些熟面孔在下头尖叫。
肖洱浏览过一些校园贴吧。
有人偷拍了聂铠的照片上传,说这是“麋鹿”酒吧的帅哥驻唱。
有图必火,下头跟帖跟疯了。
从照片的角度来看,是从舞台左侧拍的。
照片拍到了聂铠的整个侧身,那么长长长长的一条,斜倚在高脚凳上。
背微微佝着,看不清表情。
他在唱歌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质都会发生改变。
像镀了一层金。
******
阮唐问过肖洱,为什么放任聂铠这么荒废。
不仅如此,还跟着他一起玩闹。
都不像她了。
后半句话,阮唐没有说出口。
是荒废吗。
一个人做自己喜欢的事,应该不算荒废吧。
肖洱反问阮唐。
阮唐哑口无言,只能小声嘀咕。
真是太纵着他了。
肖洱听在耳中,没有回答。反倒遥遥冲舞台上的聂铠微笑,举起手边的果汁。
后者接收到讯号,笑意渐起,眼角眉梢尽是风流,引来一波无脑的尖叫。
******
期末考前的最后一次月考以后,白雅洁来了学校一趟。
那时他们正上着课,光明顶过来把聂铠叫了出去。
他到下课才回来,脸色阴郁,碎发挡住前额,表情隐在里头。
那时候聂铠已经不坐在肖洱身后了,她也不好当着班同学的面穿越半个教室去慰问他。
他蔫蔫的趴在桌子上,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死了,一整个下午动都没动一下。
放学以后,阮唐赶着回去照顾奶奶先走了。
肖洱磨蹭到所有同学都离开了,才走到聂铠身边。
“怎么,挨骂了?”
她站在他身边,淡淡地问。
没反应。
黄昏的光铺在他瘦削的背脊上,他毛茸茸的头发都染出夕烧之色。
肖洱放下书包,坐在他身边的座位上。
默默无声,直到夕阳西下。
聂铠终于低声说:“累不累?”
“不累。”
并且——已经写完了作业。
他又说:“我妈刚才来了。”
肖洱的眉头微蹙。
“这段时间,我每天回家她都要唠叨。”聂铠语气烦闷,“她不过是希望我继承我爸那个破公司……为什么她要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她有那个闲功夫,怎么不去找我爸的麻烦?”
肖洱知道原因,但她什么也没说。
她一直旁观,鲜少过问,更不会干涉。
就算——眼睁睁看着聂铠已经开始一点一点变得和从前不同,却也一句话也没有说。
“只有知道我要什么。”
最后,聂铠轻声道。
他抬起头,望着肖洱:“相信我吗,我能成为最好的歌手。最好的。”
他需要被肯定,需要有一个人来告诉他,他现在做的这一切,抗争、追逐,是对的。
他目光渴切。
“肖洱,是说的,人生一旦有了可是,就会停滞不前。或者,干脆偏离原本的方向。除非目标明确、心无杂念,否则,我做得一切努力都会变成令人心酸的笑话。”
他说:“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现在我下定决心要去努力,会站在我的身边吗。”
肖洱看着他,看了很久。
才终于展颜轻笑:“我会。”
聂铠的心得到抚慰。
她的话不多,但让他充满力量。
她总带给他希望,从第一次出现在他生命里开始。
两人坐在傍晚空荡荡的教室里。
谁都没有注意到教室外的人影。
******
期末考过去,暑假如期而至。
沈珺如想给自己放一个假,没再接家教,日日在家研究各色菜式。
她闲下来,肖洱就很难频繁出门。
阮唐保证会每天抽时间温习书本,聂铠也答应她如果阮唐上晚班,他会送她去车站坐车。
肖洱安下心,在家做她的乖宝宝。
说来也奇怪,这几个月,父母的感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肖洱太敏感,很容易就察觉出来。
是好的变化。
比如,晚饭饭桌间的气氛。
有时候肖长业会跟沈珺如开一些少儿不宜却极其隐晦的笑话。
类似“锄禾”与“当午”的关系云云。
肖洱只装作听不懂,面无表情地吃饭。
心里却有一个小人,欢欣雀跃起来。
肖洱把这一切归因于白雅洁的骚扰减少。
她忙于聂铠的学业,无心其他。
母子俩斗智斗勇。
从聂铠的电话中,肖洱得知白雅洁常常跟踪他,想知道他成天在外头干些什么。
还常常苦口婆心地规劝他迷途知返。
聂铠厌恶聂秋同,对这个母亲却狠不下心。
他不正面与她发生冲突,便屡屡躲开。
他脑子很活络,很容易就能觉察出白雅洁的尾随。在小路上左右一拐,就能轻而易举地甩开她。
肖洱听他跟自己描述是如何机智勇敢地避开白雅洁的追捕。
她一径沉默。
最后连聂铠都意识到肖洱的寡言,喃喃道:“怎么了?”
“我没事。”
对方顿了挺久,突然支吾着问。
“是不是……例假?”
肖洱:“……”
聂铠说:“上个月,肚子不舒服的时候,是在十号。”
肖洱的声音阴测测的:“那是吃坏了。”
“哦……那,那喝点红糖水,早点休息。周五我陪去上书法课。”
肖洱无力地放下电话,有点郁卒。
不是例假喝什么红糖水啊!
那晚,肖洱做了一个梦。
并且自那晚起,这个梦像是一个魔咒,附在了她的身上。
时时现形,难以摆脱。
她梦见一片陌生的海域。
广阔无边,一片死寂。
没有鱼虾,没有海鸥,没有一切活物。
却有一艘船,空船。
孤独的、执着的、萧索的,漂在海中央。
靠不了岸,也不沉没。
像要这么一直漂到沧海变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