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屋 > 都市小说 > 绝代风华之代黎篇 > 24 第二十四章 梦中昙
    舞池边奏着西洋乐,非常熟悉的旋律,代黎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曲名是什么;屋顶上那只大吊灯,流光经由彩色水晶片折射而出,花花晃动在眼前,脑袋里隐隐作痛;各种香气从四面八方逼上来,有鲜花香,有脂粉香,有香水香,有美酒香,有食物香,甚至还有烟草香......她快要喘不过气。

    一杯清水送到她眼前,她恍惚接过,恍惚道谢,水是温热的,喝下半杯,心中果然平稳了许多,她渐渐放松,对容庭轩笑了笑,容庭轩柔声问她,“送回去?”她摇了摇头,将些许涣散的目光投向熙攘的舞池。

    来了萧佑城,又来了容庭轩,赵府今晚可谓是风光无限,赚足了面子,仿佛刻意似的,舞会进行到一半,竟又迎来了一对耀眼璧人。

    男子身着白色礼服,戴一副金边眼镜,斯文俊朗,风度翩翩。女子一袭素白缎面旗袍,却在左肩绣一朵艳红牡丹,盛放至胸前,黑发绾起,鬓边簪一朵红玫瑰,半开半敛,纯情与风骚之间,拿捏的刚刚好。

    女子几乎无人不识,夜之会当红舞女,也是上海滩有名的交际花,白月儿。男子却几乎无人识得,可那样的气度,又能请动白月儿作陪,定然不是等闲人物,客人们纷纷交头接耳,暗自打听,就连主人赵天勤,也亲自上前问候。

    男子的身份很快传开,近卫氏,日本人,来上海做布匹生意。与日本人那一仗发生在一年前,且又远在东北,人们并没有过多的感触,日本人在上海做生意,也是有的,并不稀奇。

    萧佑城坐在舞池边,手中轻晃一杯白兰地,舞场里来了谁,走了谁,哪里热闹,哪里冷清,他完不在意,他只在意她在哪里,他只知道这里有她,那个共他有着杀父之仇的她,分开短短半年,思念却让他犹如凌迟,夜夜在心悸中难眠。她给他种了最厉害的蛊,哪怕有一天她亲手杀了他,他一定仍爱她,执迷不悟。

    “少帅。少帅?”女人唤了两声,萧佑城看过去,眼中闪过一丝不快,女人并没有因此被吓到,反而轻声笑出来,笑声很好听,有如银铃,“少帅为何不跳舞?”

    与赵沁梅跳完第一支舞过后,萧佑城再未邀请谁跳舞,他不是来跳舞的,他只是来看她。小姐太太们频频将目光投向这里,更有人借故在他面前走动,希冀少帅能留意到自己,也有性格大方一点的,盘算着主动上前邀请,可少帅那脸色,最终让人望而却步,却仍有例外。

    眼前这女人,身材高挑,银红露肩晚礼服,胸前挂一串白色珍珠项链,越发映得肤白如雪,竟有些面熟,萧佑城将目光收回来,没有搭理的意思,舞池那一边,她的身影虽然模糊,却是他部的念想。

    “少帅独自在这里喝酒,不觉得无趣?”女人竟然没走,反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萧有城终于略皱起眉,他不习惯有人坐在他身边,除了她。

    忍住要拔枪的冲动,他最近越来越冲动了,冷冰冰的声音,“我不认识小姐。”

    女人还是不怕,又笑出声来,“少帅果真贵人多忘,赵小姐刚介绍过,我是沈纤。”

    沈纤,萧佑城想起来了,不因为赵沁梅的介绍。沈纤是时下最当红的电影明星,大江南北无人不晓,他们从前一起看电影,许多都是沈纤的片子,她记性好,奇怪总记不住演员的名字,每次都问他,“这人很面熟,叫什么来着?”因此他记得,哪怕一个跑龙套,他都记得。

    新一支舞曲开始,衣着鲜亮的时髦男女,纷纷寻找舞伴,双双对对步入舞池,近卫信树却舍了白月儿,径自走向宴会厅一角。

    原本就有些僻静的角落更加静,人们悄悄看向这里,萧佑城与代黎的婚事,曾是国瞩目的新闻,没人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如今虽说分了,可少帅在场,自然不会有人敢邀代黎跳舞,这个日本人,大概刚来到上海,什么都不懂。

    近卫信树向代黎微微鞠躬,伸手邀请,容庭轩突然站起,也伸手邀请......周围更静了。

    代黎神色如常,放下高脚杯,将手递给了容庭轩,不曾去看近卫信树一眼,何宁娇对代黎的态度有些不解,何至于让人这样尴尬,而且又是俊朗不凡的男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却在那男人的脸上看出笑意......何宁娇眨眨眼,灯光迷乱,定是看错了。

    舞池另一边,萧佑城看到了这一幕,也放下高脚杯,邀请身边的沈纤,沈纤并不拿乔,嫣然一笑,将纤纤十指放入他掌心。

    虽然相拥而舞,萧佑城的脸色仍疏离,手臂也只轻轻搭在沈纤腰间,沈纤净捡些趣事笑话来讲,她是新式女子,很有些幽默爽朗,可萧佑城的心思不在这里,任她使出浑身解数,也是无用。

    渐渐滑入舞池中心,容庭轩与代黎恰巧也舞至这里,在四人错身那一刹那,萧佑城突然一推一揽,低声一句“换个舞伴。”将沈纤送入容庭轩怀里,自己则抱住了那个日思夜想的人。

    瞬间的错愕尴尬后,沈纤恢复了镇定,对容庭轩笑了笑,容庭轩也是礼貌一笑,可两人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便沉默下来。不一会儿,沈纤突然笑道:“那边有一位小姐,一直在看容先生。”

    容庭轩却连张望的兴趣都没有,只是应了一声,沈纤又看一眼不远处的萧佑城,他将怀里的女子拥得那样紧,完不若方才与她跳舞时的模样,微微一笑,“可惜了,代小姐只有一位。”

    代黎自跌入萧佑城怀里,便低了头不说话,她听见自己一颗心跳得厉害,像是当初,第一次跌进他怀里,心慌又心动,可一切又那样熟悉,他的味道......

    握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了紧,又紧了紧,贴得那样近,她的脚步乱了几拍,差点踩到他的脚,他根本顾不得去理会什么舞步,只是紧紧拥抱她,心中喜极也痛极,恨不得将她镶进身体里,再也不放开。

    她将脸庞半埋进他肩膀,始终没抬头,他眼前只有她柔顺的黑发,他低头,亲吻发梢,温柔小心,几乎虔诚。

    她耳边突然响起他的低语,“信不信我现在就能吻?”

    她倏然抬头,他的双眸近在咫尺,眼中却没有戏谑轻佻,只是痛楚压抑,她的心也跟着疼起来,像是每每在噩梦中醒转那样疼,因为梦里,她总是看见这样一双眸。

    舞曲乍停,她也猝然清醒,挣脱他的怀抱,却挣脱不开他握她的那只手,她一个狠劲,他被甩开,后退两步。各自回座,失落两颗心。

    不仅舞池里热闹,舞池边吃喝攀谈,也很热闹,萧佑城突然觉得烦闷,拉开玻璃门走上阳台,点一支烟。

    一支烟没抽完,阳台上来了人,白礼服金边眼镜的年轻男子,端一杯红酒,挑眉笑道:“很久不见,萧......少帅?”

    萧佑城没抬眼,抖了抖烟灰,“彼此彼此,近卫上将。”他们曾在美国念同一所军事学校,只是入学时皆未用真名及真实身份。

    近卫信树同样斜靠在阳台,仍是笑道:“老同学一场,少帅何必冷淡?”

    “我不记得与上将有过交情。”在学校,他们便是对头,比枪法,比策略,比战术,什么都比。“来上海做什么?”萧佑城早已暗中查过,近卫信树只带来了一些家臣仆役。

    隔着玻璃,近位信树看进宴会厅,“我若说是为了女人,少帅信么?”

    萧佑城脸上骤冷,声音也冰,“她是我的。”

    近卫信树笑着啜一口酒,“这话该对容先生讲。”宴会厅里,容庭轩正为代黎端来一盘蛋糕。

    萧佑城掐了烟头扔掉,离开阳台,边走边道:“上将是聪明人,做事情之前,先想想后果。”

    近卫信树轻晃酒杯,唇边勾起笑,邪妄轻狂......萧佑城,这次,我不会再输给。

    萧佑城坐下不久,忽听见“砰”的一声响,水晶灯陡然熄灭,黑暗中,瞬间的平静后,尖叫声此起彼伏,男士们大都还镇静,只是一干小姐太太们,个个惊恐不已。墙上的壁灯还亮着,只是那灯光仅为装饰,实在是黯淡,便是人在眼前,也瞧不清楚。

    水晶灯熄灭的那一瞬间,在做出反应前,容庭轩便察觉到身边有人冲了出去,借由微弱的灯光,他只看见纤细的身影,穿过拥挤的人群,猫一样矫捷迅速,也优雅。

    萧佑城在同一时间提了枪冲出去,在舞池中央遇到她,两人停下,相对而立,前一秒的紧张担心,此刻只化为平静。舞池中央更是暗,看不清彼此的脸,远处透来那微薄的光,只能照见她左耳一枚小小的钻石耳钉,微微闪烁。

    他突然抱住她,大约黑暗给了人一种虚幻的自由以及不顾一切的勇气,她也抱住他,倾尽力的拥抱,将刻骨的思念交给彼此......

    灯光再次亮起时,不过是几分种以后的事,有些人嫌太长,有些人却嫌太短,舞池中仍是一片混乱,几乎没人注意到他们的拥抱。仿佛从梦境回到现实,她再次离开他,头也不回的走掉,这次他却站在原地,久久驻立。

    近卫信树摸了摸口袋,果然是一封信,不免有些后怕,若刚才那人想要他的命,只怕是易如反掌。

    主人很快出来解释道歉,说刚刚只是一点小事故,无需担心,客人们受到了惊吓,舞会自然很难继续下去,不久过后,三三两两,陆续有人告辞。

    代黎拿了大衣,也准备离开,容庭轩同她一起,近卫信树吩咐人送白月儿回去,跟了出去,走到门口,却看见萧佑城,依靠在门廊。

    “送。”

    “我送回去。”

    “我送。”

    三个男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深秋初冬的天气,晚上竟是这样的冷,风呼呼刮在脸上,仿佛随时要窜进身体里去,将四肢百骸都冻住,代黎紧了紧大衣与围巾,“我有车。”话未说完,人已踏进黑夜。

    三人都未追,只默默目送她的背影,她穿了件黑色大衣,高挑纤细的身影,几乎融在了夜色里,却是那样显眼,因为在他们眼里,只有一个她。

    转眼就到了十二月,白日越来越短,每每不过五点钟的光景,天色便黑将下来。天气却总是很好,特别是午时,阳光斜射进屋里,不若春夏那般浓烈,懒洋洋的,暖融融的,手心竟微微渗出汗。

    屋里本就通了暖气管子,大衣早脱了,只好将毛衣袖子卷上去,方才凉快了一些。陈小引走进屋,见她这个样子,道:“当心着凉。”

    代黎笑了笑,仍专心擦枪,手边错落散放了几颗卸下来的子弹,在阳光下,泛出黄澄澄的光芒。

    陈小引将外套挂上衣架,身后传来“噌噌噌”的声音,她擦完枪,在装子弹。陈小引想了想,转身道:“他经常跟着,知道吗?”

    她将最后一颗子弹填进弹膛,突然举枪对准陈小引!黑洞洞的枪口后,是她嫣然的笑脸,构成诡异却协调的画面,她笑道:“新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试手。”

    陈小引也随着她转了话题,“下午陪去打靶场试试?”她想了想,摇了摇头,复又摆弄起手中的枪,仿佛心爱的玩具。

    她在总堂吃完晚饭才回家,天早就黑透了,陈小引要开车送她,她不肯,隐隐夜色下,陈小引能感觉到附近有人......他不明白,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从海天帮总堂回家,不远也不近,她尽挑狭窄偏僻的弄堂巷子走,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只是想找个试枪的机会......在一处暗巷的拐角,果然让她遇上了,猥琐的□□与的惊恐的求饶,她不说话,伸手就是一枪,子弹堪堪划过男人的耳边,男人发出一声惨叫,不敢回头,连滚带爬的跑了,角落里蜷缩一团小小的黑影,仍在小声抽泣,她将女孩扶起来,送到巷口,叫了一辆黄包车。

    她独自站在巷口,眼前是大路,有辉煌的灯火与喧嚣的人群,不时有汽车开过去,车灯掠到她身上,映出苍白的脸,却是一晃而过。她回头,身后是小巷,黑洞洞的,看不见尽头,仿佛踏进去一步,就能叫黑暗吞噬,粉身碎骨。

    不远处,一点红色火星,明一下暗一下的闪动,黑暗中,她看不见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什么,略一迟疑,迈步,走了过去。

    “戒了抽抽了戒,不累么?”她停在他身边。

    他徐徐吐出一口烟,看她,近在咫尺的容颜,他却只看见黑暗,问她,也像是问自己,“我还有机会戒吗?”

    她不再说话,也没有离开,只静静站在他身边。他扔掉烟头,军靴将火星踩灭,突然用力一拉,抱着她就吻,他口中还遗有烟草的味道,陌生又熟悉,她紧紧环了他的脖颈,回应他重重的纠缠,拼尽力。

    她不知道怎么跟他回的都督府,一路上浑浑噩噩的,像是做梦,房门刚一落锁,他们激烈的拥吻,撕扯对方的衣物,踉跄来到床边,他将她

    (呵呵嘻嘻呵呵嘻嘻)

    他紧紧拥着她,每一寸肌肤都与她贴合在一起,以身体感受对方的存在,获得拥有的满足,诉说不能言语的情意。

    身边有响动,很轻很轻,他却醒了,眼前浮动朦朦的蓝灰,是初晨的颜色,他其实并没有睡多久,空气中还隐有□□的味道,他看着她起身,在散落满地的衣服中挑出自己的,一件一件穿上,拉开门离开,头也没回。

    他静静躺在床上,很累,却睡不着,也不能闭眼,天色渐渐泛白,她的气息渐渐转淡......若不是枕上落有她的发丝,他甚至要怀疑,昨晚的一切,只是梦。

    贵宾室里静悄悄的,只有墙上的挂钟,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沈纤在小小的贵宾室内来回踱步,不时抬头去看时间,心中不免着急,今天怕是走不成了。

    副经理带回来的消息更加糟糕,明天只有一列去北平的火车,票早就抢光了,一点门路也想不上。沈纤心中愈是急,脱了大衣仍嫌热,拉开深绿丝绒窗帘,隔着玻璃,看着窗外雪片飞舞,上海百年不遇的大雪,偏生下在这个节骨眼上,延滞了交通,新历年马上就要到了,剧组必须赶在这两天去北平拍几场戏,沈纤是这部片子的主演,许多人不知道的是,她也是投资人之一,因此分外着急。

    迷乱风雪中,隐约看见两列士兵排列于站台,这样大的雪,亦是笔直挺立,纹丝不动,沈纤问:“外面怎会有哨岗?”副经理走过来看一眼,恍然道:“刚才听车站的人说,今晚少帅要乘专列去北平,怕是快走了吧?”

    沈纤略一思索,转身离开贵宾室,大衣也忘了穿,身上只一套薄呢子洋装,叫那卷着雪片的寒风一吹,透心的凉。她就在站台边等着,幸好不多久便等到了萧佑城,他下了车,在几人的簇拥下快速走过来,沈纤大声唤道:“少帅?少帅?”

    萧佑城停下脚步回头,三把枪同时对准了沈纤,她只是面不改色,想挤出一抹笑,无奈脸颊早就冻僵了,“少帅,我是沈纤,上个月在赵家舞会上我们见过,还跳了半支舞。”他看她的眼神一直陌生疏离,唯独在她说到“半支舞”时,略略松动,他终于想起她是谁了,沈纤心中不由泛过一丝酸。

    他不说话亦不动,沈纤知道这是自己的机会,三两句将请求帮助的情况说完,萧佑城别过脸,对身边人说了句什么,径自上了车,没对她说一句话。沈纤心中正忐忑,见一名气度儒雅的男人向她走来,“沈小姐,车子还有十分钟就要开了,请们快一点。”

    火车鸣笛,轰然而动,看着站台上徐徐后退的景物,沈纤松下一口气,一切安排妥当后,她找到包厢外的侍从,说想见一见少帅,侍从认出她是电影明星,脸色微窘,将她带到顶头一间车厢外,对门外几名侍从说明了来意,一名侍从敲了敲门,听见有人应才恭敬道:“少帅,沈小姐想见您。”

    萧佑城又应了一声,侍从才敢推开门,沈纤笑容满面走了进去,萧佑城却未抬头,只说了句“请坐”后也再未开口,沈纤眼尖,早看见他手里拿件物事,似乎是个木偶娃娃,穿着黑甲,看那做工,不像是国内的手艺。

    有侍从送上咖啡,沈纤不好一直盯着看,端起杯子喝一口,热腾腾的咖啡直暖进胃里,确实舒服了许多,她开口道:“少帅,谢谢的帮忙。”

    萧佑城点点头,只专注手中的木偶,以拇指轻轻的摩挲,沈纤又道:“听说少帅不日又要赶回上海,不知归期有没有定下?我们是否还机会与少帅同行?”

    萧佑城忽然唤道:“孙辅。”门外有侍从应声,不一会儿,沈纤又看见刚才那名儒雅男子,萧佑城道:“沈小姐有什么事,请找孙秘书谈。”

    孙辅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沈小姐请随我来。”

    沈纤脸上闪过些许尴尬,很快被笑颜掩饰,从容起身,又对萧佑城道了谢才往外走,在关门前一刹那回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那样温柔的神情,那样专注的眼神,不能不让人动心......可是,她连个木偶都比不过。

    新历年过去的第三天,到了晚上,各色跳舞场依旧是热闹非凡,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将整条街都照亮。

    许小翠双手捧一只保温盒,穿梭于花花绿绿的光影之间,她来夜之会已有一年多,早见惯了这般奢侈繁华的世界。夜之会后门外有男人在张望,远远见到她,骂骂咧咧的催喊:“妈的买个云吞都这么慢!快点!”

    许小翠赶紧加快了步伐,跑到男人面前时,差点收不住脚,气喘得厉害,男人又骂了一句,却小心翼翼拿手试了试保温盒的热度,点点头,“送进去!快点!”

    舞厅里很是熙攘,许小翠却轻易找到了那个人,西服小马甲,西服长裤,一色的黑底间细白竖条纹,非常帅气,马甲是无袖的,露出圆润的肩膀与纤细的手臂,似随意般站在舞场边上,手半搭在裤兜里,很有一种慵懒的贵气。

    临近那人,许小翠反倒慢下脚步,心中也有些慌,平日里她是个利索丫头,此刻说话却有点结巴,“大......大小姐......”

    那人转过头,看见她手里的保温盒,眼睛一亮,比霓虹还闪烁,边接过边道:“有多放辣椒吧?”许小翠点点头,那人嫣然一笑,“谢谢。”许小翠脸上一红,羞敛也有些不知所措,她在夜之会被人使唤惯了,做这样一点事,怎么也想不到大小姐竟会道谢。

    代黎一手端着保温盒,一手在衣袋里摸索,略略颦起眉,许小翠刚想走,却被代黎唤住,“等一下。”

    许小翠以为大小姐还有事吩咐,乖乖站在原地,想抬头看,又不敢,比起舞厅里许多女人,大小姐穿的并不算少,可不知为什么,特别让人脸红心跳。

    代黎左右张望了一圈,很快有人赶过来,“大小姐?”

    “借我五块钱。”

    “......”来人愣怔半刻,不明所以,赶紧掏出了银元,代黎接过,立即又塞进许小翠手里,唬得许小翠连连后退,“大小姐?”

    “拿着吧。”代黎温和的笑,“天气很冷了,去买双棉手套。”

    含混说了声谢谢,许小翠紧紧低了头离开,眼泪啪啪往下掉,来到上海,第一次有人发现她手上密布的冻疮,第一次有人愿意发现。

    在角落里摸干泪,再回到舞厅时,许小翠发现气氛有些不对,人们三三俩俩聚在一起,悄悄说些什么,眼神还偷偷往一个地方瞟,许小翠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舞池边上,坐在一起的俊颜男女,她恰好都认得,男人一身戎装,一定是少帅,大小姐与他订婚时,她在报纸上看过他们的照片,女人一袭玫瑰紫长礼服,经常在电影院外头的大海报上看见,许小翠又想起来,今年的月历牌面上,画的也是这个女人。

    “真的假的?”

    “这都在一块了,还有什么假的?”

    “这两天报纸上是沈纤的桃色新闻,却闭口不提男方是谁,原来是少帅,难怪连报纸都不敢写。”

    “我有朋友在报馆,听说,少帅前几天去北平,把沈纤也带上了,沈纤果然是有法子,一回来就公开,得恨死北平上海有多少名媛闺秀。”

    “哼!一个女明星,以为能长久?”

    “嘿!我刚刚好像看见代小姐也在。”

    “对对对,这两天舞场里人多又乱,她每晚都来。”

    “人在哪呢?这下有好戏看了!”

    “省省吧!两人都解除婚约了,谁能管到谁?”

    “是这个理。”

    “话不能这么说。”

    “......”

    “......”

    ......

    萧佑城与沈纤并没有跳舞,只是坐在那里,舞厅里有许多显赫子弟,而其中泰半都认识沈纤,不停有人过去打招呼,沈纤是混惯交际场的,应酬起来自然如鱼得水,萧佑城竟也不似从前那般冷漠,虽说不曾笑过,偶尔也能应上几句话。沈纤是少帅女朋友的身份,就这样被证实。

    舞场边上,代黎半倚于墙面,双臂懒懒环在胸前,目光游离于整个舞厅,似有些漫不经心,偶尔对上一双熟悉眼眸,也只是一扫而过,没有情绪,也不停留。

    不远处,有几位太太在热切议论着,不时还扭头去看代黎,一个小个子男人走过来,“唰”的一下插把刀在桌上,刀身剧烈的抖动,锋口在灯下闪着尖利的光,男人目光凶狠,声音也恶,“再说一句试试?”

    太太们吓得脸色煞白,周围许多人看过来,也都静悄悄不敢出声,这个男人叫阿p,近两年发迹,在海天帮很有地位,一般人轻易不敢惹。代黎也看过来,冷冷扫了一眼,阿p心头有些怵,几步走上她跟前,小声道:“大小姐,要不要找几个弟兄,办了姓沈那女人?”

    代黎微微扬了脸,因为个子比阿p要高,垂了眸看他,目光更冷,“海天帮帮规第三条。”

    阿p滞在那里,心中惴惴,“大小姐......”

    “说!”

    “不准欺负女人孩子。”阿p赶紧一口气说完。

    代黎直起身,“我先走了,看好场子。”转身时瞪了阿p一眼,那气势,阿p差点没当场跪下来......没有人知道,阿p其实喜欢大小姐瞪他,又害怕又期待,难言的情绪......

    去衣帽间拿外套,进去不久,身后传来落锁声,枪刚□□,又被她缓缓放了回去,继续找她的衣服,衣帽间里很整齐,一件件华裘贵貂,她却找不到自己那件呢子大衣,不知被挂到哪里去了。

    他的声音很低沉,也很轻,从她身后飘过来,“生气了?”

    “无聊。”她的回答很干脆,将他的问话生生迫了回去。衣帽间里有几盏壁灯,罩面是橘黄色的,将灯光打散,淡淡的橘黄浮动于空气中,流淌朦胧的暧昧。

    灯光从他身侧打上来,只将他半边脸颊照亮,他笑了一下,勾起一侧唇角,昏黄橘光下,眼神显得黯淡,声音更轻,“原来我又做傻事了。”

    她手下一顿,动作凝在那里,只是不说话,也不回头。

    他从身后抱住她,小心翼翼拥她在怀里,她只轻轻动了一下,渴望已久的温暖让她放弃了挣扎,他将唇抵在她肩上,张口含住细腻光滑的肌肤,鼻端萦绕淡淡香气,发自她的身体。

    “母亲很生气,说要来上海找,现在出了这样的新闻,她应该不会再疑心。”

    她低头略一沉吟,“这不是个好办法。”

    他“嗯”了一声,仍含住她的肩膀,贪着她的体香。不一会儿,她别过脸,“既然如此,干脆与沈小姐交往看看,终究是要结婚的。”

    搂在她腰间的手臂猛的一紧,他突然扳过她的身子,欺上她的眸,声音冷得像要冻结,“呢?会结婚?”

    她看进他的双眸,一瞬不瞬,他眼里只有阴沉沉的黑,噬人一般,她心里空的厉害,茫茫找不着边际的感觉,脸上却一笑,像是绽放在梦里的昙花,转瞬即逝的美丽,虽然近在眼前,却不能拥有,她幽幽看着他,轻声道:“也许吧。”

    怒火夹着深深的痛,喷薄而出,顷刻间烧红他的眼,他紧紧箍她在怀里,恨不得与她互为血肉,狠狠吻她,像一只凶狠贪婪的猛兽,绝望的掠夺,以掠夺掩饰绝望。

    心是空的,脑中也是空的,到处都是空的,唯有他的吻,他的怀抱,给她片刻的充实,她牢牢勾住他的脖颈,热切回应他。拥有,哪怕在梦中也好。

    情感与欲望压抑的太久,**一触即发,他猛的扯开她的小马甲,扣子“咚咚”散落于地,拉下黑色抹胸,因为用力,(呵呵嘻嘻呵呵嘻嘻)

    她失了力气,软软依靠在他怀里。喘息声交错,灼热的呼吸喷洒于镜面,覆一层薄薄的白雾,迷了彼此的视线,他抬起手臂,在她眼前,以指代笔,一笔一笔,于薄雾之上,写下三个字......

    她怔怔看着,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过,抛下一切......细小的水珠滑下来,一串连一串,像是在流泪,很快冲刷了字体,她突然一掌拍上去,将已经模糊的字面覆住。

    ......

    马甲叫他扯坏了,她蹲下身子,一粒一粒找扣子,没办法现在就缝上,幸而还有外套,他帮她扣好大衣,帮她系上围巾,亲一下她的额头,她低了头想走,又被他抱住,“今晚去我那?”

    她沉默片刻,“再说吧。”挣开他的怀抱,指尖刚刚触上门把,听见他的声音,“我等。”

    出了衣帽间,欢声笑语扑面而来,密密将她笼罩,舞场上依旧是璀璨繁华,一门之隔,仿佛立即跌入另一个世界,这些个热闹喧嚣,却又仿佛与她毫不相干。

    回到家里,常霏已经睡下了,杨妈见她回来,迎上来道:“大小姐,今晚的龙眼肉粥做的特别好,等一会儿,马上就热好。”

    代黎晚上吃了云吞,并不饿,可还是在餐桌旁坐了下来,餐厅里只开了一盏琉璃吊灯,灯光微黄,将桌上铺就的乳白色餐布,晕成了黄色。

    龙眼肉粥很快送到她面前,腾腾冒着热气,代黎浅浅尝了一口,“好香。”杨妈笑得慈爱又满足,“香就多吃一点,贫血,吃这个好。”

    “一碗就够了,您先去睡吧,很晚了。”

    杨妈又待了一会儿,见她坚持,也就回房休息了。代黎一小口一小口,喝下半碗粥,将勺子斜搭在碗口,看了眼腕表,十一点半。

    屋里很静,头顶一盏吊灯,不大,只够将餐桌照亮,余下便是绵绵的黑暗,由淡转浓,四面八方向她侵来,侧枕于交叠双臂,腕表就在耳边,“嘀、嗒、嘀、嗒”秒针走动的声音,一下一下,暗合着她的心跳。

    思绪时而清晰时而混乱,她想了很多事情,茫茫然理不出一个头绪,复杂,其实又很简单,去,或者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直起身子,又看一眼腕表,一点四十。屋里虽然有暖气,余下的半碗粥还是凉透了,关了灯,摸黑向外走。理智告诉她不能去,情感却背道而驰。

    都督府内外的哨岗是日夜守卫的,见到她,立即拉开了大门,她将车子开进后院,停在洋楼外,前半夜下了雪,地上薄薄覆一层,很滑,她小心翼翼步上台阶,门没关,一推就开了。

    屋里亮起灯,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她微微眯起眼,看见他,深深陷进沙发里,看那样子,一定是坐了很久。他打开的是沙发旁的落地台灯,淡淡的金色,像是初晨的阳光,温暖而恬静,他从金光中向她走来,牵起她冰凉的手,焐在心口。

    “还冷吗?”

    她摇头。

    “饿不饿?”

    她又摇头。

    “还是先吃点东西吧,吃完我带去个地方。”

    厨娘童妈端出一碗粥,恰巧,又是龙眼肉粥,她没有一点胃口,仍是安静的吃完,他在一旁看着,同样的安静。

    他真的带她出门,她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三点,车子开过大半个城区,最后停在一座哥特风格的尖顶建筑前。

    这是一座小教堂,地处偏僻,她甚至不能叫出教堂的名字,门前有两排矮松,夜色下,只看见丛丛黑影。门被他推开,她愣住。

    千百只红烛在燃烧,千百簇火光在跳动,连成一片火的海洋,温馨又炫目,教堂两壁的玻璃窗上绘有色彩斑斓的圣经故事,在晕黄烛火的簇映下,愈发显得神秘,一名黑袍神父立于十字架前,冲他们微笑。

    代黎下意识回头就走,被萧佑城一把拉住,两人僵持了片刻,代黎低下头,他们还站在门口,烛光照不亮她的脸,只有模糊的轮廓,却是萧佑城先开口:“那天没有做完的事情,我们把它做完。”

    代黎抿起唇,缓缓摇了摇头,黑暗中,也不知他能不能看见,半晌才道:“我们不可能再在一起,若无其事。”

    “那今晚为什么要来?”

    她被问住,顿时语塞,为什么要来?明知道不能在一起,为什么要来?分手还是牵手,这样简单的选择,却又是这样的复杂,亲情与爱情,理智与情感,光明与黑暗,是任由道德绑缚,还是随着心魔堕落?她知道怎么做,可她做不到,却又不能不做。

    脑袋炸了一样的疼,她扶住额头,他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抚她的背,“对不起,我知道让很为难......我也不奢求什么......把这一切都当成梦好不好?就当是骗骗我,行不行?”

    泪水瞬间湿了她的眼,她深深爱着的男人,以这样谦卑的姿态在恳求她,她没有办法拒绝,只想要安抚他疼惜他宠爱他,给他一切......哪怕,只是在骗他,只是在骗自己。

    他吻她微湿的双眸,牵了她的手,一起走向神父,他们在门口耽误了这么久,神父仍是和蔼微笑,以不标准的中文问他们,“准备好了吗?”

    萧佑城点点头,神父念起婚姻誓词,大约因为熟悉,说的是英语。

    “richard,doyoutakechrisforyourwfulweddedwife,tolietogetheraftergod’sordiheholyestateoftriny?willyouloeher,hoherandkeepherinsiessandinheah,andcherishherfrohisdayforward,forsakingallothers,keepingonlyuntoherforaslongasyoubothshalllie?”

    (richard,愿意接纳chris为的妻子,共同过婚姻生活吗?愿意爱她、尊重她、安抚她、守护她,不论是健康或疾病,在们有生之年,不另作他想,忠诚对待她吗?)

    “ido.”

    “chris,doyoutakerichardforyourwfulweddedhusband,tolietogetheraftergod’sordiheholyestateoftriny?willyouloehihonororthindkeephinsiessandinheah,andcherishhirohisdayforward,forsakingallothers,keepingonlyuntohioraslongasyoubothshalllie?”

    (chris,愿意承认richard为的丈夫,共同过婚姻生活吗?愿意爱她、尊重她、安抚她、守护她,不论是健康或疾病,在们有生之年,不另作他想,忠诚对待他吗?)

    “i......do.”

    “seaheprosesyouhaedewitheachotherwithakiss.”

    (请以一个吻为彼此做出承诺。)

    他转身,轻轻扶过她的脸庞,她的眸中又泛起湿意,他俯下身,先是温柔亲吻她的双眼,辗转来到她的唇,格外小心的,吻上去。

    仿佛真如神父所说,这一个吻,是不同的,这个吻之后,一切都将变得不同。

    是梦还是真,何为真?何为假?人生本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