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于婧睡得很少，睡着了也不安稳，时常惊醒，醒后还清晰地记得梦境，总回不过神，以为还在梦中。梦境是割裂的片段，并不是连续的，只有画面没有声音，她看到女儿大个肚子，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一如曾经的她，而她自己在梦中则是张开了嘴喊得声嘶力竭。抹一把脸，眼角还留着干掉的泪渍，使得那一块皮肤揪起来，干干黏黏的。
到早上六点，再也睡不着，于婧干脆就起床了，镜子里的她面色不好，她洗完脸往脸上抹了好几层护肤品，这才给自己上一点妆，好歹是让黑眼圈不那么明显了。
进办公室的时候，她预想俞靖大概是会打趣她昨晚太辛苦，结果一进门却见到严肃坐在他的位置上低头专注地看着什么。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瞥了她一眼，皱皱眉，语气不善：“什么鬼样子，晚上就好好睡觉这种状态白天怎么工作。”
于婧尴尬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想着自己不过脸色差了点，没这么夸张吧。她撇撇嘴，问道：“俞总没来啊？”
“哦，出去疗伤去了，这几天我替他。”
“哦……”于婧默默地溜进自己的小办公室，把之前做好的行程安排整理好给严肃过目，心里想俞靖这老板当得还挺随意的，严肃的工资应该很高……
“怎么，不高兴做我秘书？”严肃斜着眼看她。
“没，没有，严总尽管吩咐。”于婧做出一副恭敬的姿态，暗自吐槽自己越来越狗腿了。
严肃饶有兴趣地逗她：“那觉得我和俞总哪个比较好？”
“呃……”于婧虽然搞不懂他问的是哪个方面，但是说好听的总没错，便说，“各有千秋。”心里却想，俞靖比好一万倍百万倍，哼。
和严肃工作是一件非常需要耐心的事情，因为他动不动就会骂人……而俞靖就随和多了，除了认真谈工作，别的时候都像是朋友一样。面对严肃，于婧很自觉地把自己变成选择性耳聋，只听该听的，不好听的一概听不到。
下班回家，一进门于婧的视线就不自觉地望向于立昭的房间。忙起来还好，闲下来就忍不住想这事，越想越不对劲，连带着想起了以前的很多事情，比如那次和方浩一起见他的大学同学，在餐厅碰见小昭，她说她是给同学过生日。
于婧知道自己的心结，考虑到女儿的感受，一直努力地想要相信她，可一旦想到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小昭如果真的瞒着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她真的怕自己承受不住。
右手已经握上门把，挣扎良久，于婧还是推开了门，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她有心去翻一翻，但侵犯**的愧疚感不断出来阻挠她，最终，踏进去的脚步收了回来，门口重新关好。
还是等小昭回来再好好问问她好了，或者找个时间约钱雅君出来聊一聊，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在因为自己没告诉她俞靖有女朋友的事生气。
心烦意乱的，于婧随便热了点东西解决好晚饭，打开电视不停转着台，感觉都没什么好看的。正想关掉，刚好转到地方的经济频道，毛雨出现在上面，穿着得体的长裙，妆容精致，笑容恰到好处。是她们公司的新产品发布会。
到底是优秀的女人，即使感情上遭受挫折，依然能面色不改地站在众人面前，为自己的事业努力奋斗。这气度，比丢开工作出去疗伤的俞靖都要好。
于婧拿起手机，打开微信朋友圈。她微信里面总共就没几个好友，最早加的梁柱，没有删，但也没有再聊，严肃和俞靖是因为工作需要加的，聊得最多的是杨婉，其他的也就是一些同事、客户什么的。所以她的朋友圈很清静，这么一刷就刷到了俞靖的新状态。他发了很多照片，有蹦极的，攀岩的，还有一些风景照，最后一条是暧昧灯光下一杯红酒，不知旁边有没有人陪他一起喝。
那些玩的照片看起来就很危险的样子，失到要去玩这些极限运动，他应该真的很在乎毛雨吧。于婧点开评论，输入四个字：注意安。
发完评论，她就把手机丢开了，找了部电视剧来看，虽然挺无聊的，但是不看更无聊。等到她洗漱完毕上床后拿起手机，已经十一点多。朋友圈有回复，她点开看到一个“滚”字，吓了一跳，心里没由来的一阵难过，慌忙点开，回复了一个省略号。
俞靖竟然叫她滚啊，这真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再仔细一看，她才发现俞靖回复的是严肃，严肃前面写了一条跟她一模一样的评论——注意安。
这才对……俞靖不会跟她说滚的。
手机突然振动起来，于婧从朋友圈退出来，回到聊天界面，是俞靖发过来的：“还没睡？”
于婧在输入框写：“刚洗漱完，正要睡……”在发出去前，她手指停顿了一下，接着把这句话给删掉了，重新回了一个：“嗯。”
几乎是一秒钟内，俞靖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于婧心中一抖，颤颤地接通了，心突然开始怦怦乱跳。她一手拿着手机贴近耳边，一手
摸着胸口，试图压下情绪。这状态不对啊太不对了。
俞靖的声音带着醉意，比起上次在他家里，因为隔着空间的距离，又因为就贴在耳边，显得既遥远又亲近，听得于婧从头到脚一阵酥麻。这种感觉既让人害怕又意犹未尽。
“于婧……”俞靖软软的叫了她一声之后又不说话了，手机里就只有他的呼吸声，有些沉重，贴着耳朵，于婧仿佛感觉到他贴在她的身边，嘴巴碰着她的耳朵在呼吸。
忽然觉得手机好烫。
于婧听了一会儿，因为他不说话显得有些尴尬，她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想说没事就挂吧，竟有些舍不得，实在是他把她的名字叫的太醉人了。
“俞总……”于婧也学着他，叫了一声便停下了。
“别叫我俞总，又不是工作。”俞靖不满意地说，听起来有点像撒娇。
于婧听话地改了口：“哦，俞靖……”两个人在电话里互相叫一样的名字，实在是有些怪异。
俞靖又不说话了，就那么停了几分钟，他忽然说：“我真挺喜欢她的。”
于婧默然，想了一会儿轻轻说：“如果那么喜欢的话，也可以妥协的。”俞靖和毛雨不像她啊，他们有能力养孩子，而且能养得很好。
俞靖低低地叹气，问她：“知道我最怕的东西是什么吗？”
“是什么？”
“哭声。小孩的哭声。”俞靖那边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于婧仿佛看到他在地板上躺下来，手边放着酒杯，眼底微醺。“我爸妈去的时候，俞晏才一岁多，白天有阿姨带着，晚上他睡在我房间的小床里，会哭，有时候哭得很厉害，吵得我头疼，怎么哄都不行。我就想，哭什么啊，饿了有人喂，拉了有人清理，爸妈走了也不知道，哭什么啊，我都还没哭呢。”
于婧默默听着，她很能理解，当初她也是一晚上一晚上熬过来的，经常半夜的时候起来抱着小昭在房间里走啊走，把她哄睡着。
“说小孩那么小一团，怎么哭起来这么大声呢，感觉房子都要被哭碎了。后来他大了些，我还经常梦见那哭声，跟鬼叫似的。我不理吧，我爸妈还爬出来跟我说，俞靖哄哄他呀，哄哄他呀。我就起来把他抱起来，想放到我妈怀里去，找了半天，我爸妈不见了。”
在俞靖絮絮叨叨中，于婧想起她母亲刚去的那年，她也时常梦见她，她在梦里抱着小昭跟她说：“小婧，去上学吧，小昭妈妈来带。”可是醒来，房间里只有小昭和她两个人。梦境那么真实，做梦的时候完不知是假，醒过来仍然反应不过来的，然后在突然意识到是梦后，那种落差感，像是从顶楼跌了下来，整颗心都在流泪。
“我真的很怕，我不想再养孩子了。”
于婧发现，俞靖喝过酒之后就特别爱说话，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只对她说这些，他跟毛雨讲过吗？应该没有吧，讲过的话，她就不会那么要求他了。
可能是因为经历相似，才能和她这样说话吧。像她自己，也很少会和别人提起这些的。那种感觉，即使别人理解，又能有几分感同身受呢？说出来的话，好像是祈求怜悯一样，显得更可怜。
“那就不养。”于婧轻轻说。
“不养，不养了。”
手机那边再次沉默下来，呼吸声越来越微弱，然后咚的一声，是手机砸在地板上的声音，于婧听了一会儿，将电话挂断了。
有一种想要帮他盖被子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