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屋 > 穿越小说 > 老地方见 > 第7章
    我呻吟一声,挣扎著掀开沉重的眼皮。

    一睁开眼,就看见米虹。

    环顾四周,我问:“这是哪里?”

    “我下榻的饭店。”米虹拿开我额头上的湿毛巾说:“亚树,吓坏我了,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昏倒?”

    我从床上坐起来,疑惑地说:“我昏倒了?”怎麽会?

    米虹倒了杯水给我,看著我,忧虑地说:“我在皮包里找到一瓶药,那是什麽?”

    我的药……我沉吟半晌,才说:“只是普通的安眠药,我睡不著。”

    “多久了?”她问。

    我皱著眉想,“最近两、三个月吧。”

    她抚著我的眼圈,又问:“有多久没有好好睡一觉?”

    我摇头说:“我有吃药,我有睡。”

    “没吃药就睡不著吗?”

    “会作梦。”

    “梦见什麽?”

    “坠落,一直坠落。”有时候我会被自己的尖叫声吓醒,醒来以後,就再也睡不著,睡眠品质非常的差。

    “有看过心理医生吗?”

    我摇头。“没那麽严重,只是睡不著而已。”

    米虹在床沿坐下,搂住我。“亚树,我担心。”

    “我真的没怎样,很多现代人都有失眠的毛病,不差我一个。”

    “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我耸肩。“现代人哪个压力不大?”人越贪婪,欲望就越多;欲望一多,压力就大,一切都是自找的。

    米虹看了我好一会儿,突然握住我的手,说:“我继承了我爸在加拿大的公司,这趟回来是来洽公的,我後天要回加拿大,要不要跟我一块走?我可以帮申请移民。”

    我讶异地问:“走?离开这里?”

    她点点头,说:“我有能力照顾,可以来我公司帮我。怎麽样?考虑考虑。”她环顾了下四周,叹息似地说:“台湾不易居。”

    的确。台湾物价消费虽然比不上世界其他各大主要城市,但物价依然年年飙涨。股市崩盘、地震频仍、社会贫富不均、政治糜烂,一个封闭式的海岛型社会,给人一种窒息、受限的感觉。台湾的确不适合居住,但还是有许多人一辈子住在这里,怪哉!包括我在内。

    “太突然了。”我对米虹说:“之前我从没想过要移民,而且我对们公司的业务也一窍不通,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麽,去了只怕给添麻烦,还是算了吧。”

    听了我的答覆,米虹一脸失望地说:“难道想一辈子困在这座岛上,不想出去见见外面的世界?”

    “不是不想,而是没有那个能力;我怕高,不敢搭飞机。”从台湾飞加拿大不是一段短线航程,只怕我还没到加国机场,就吓死在飞机上。

    活到二十六岁,还没出过国,主要是为了交通工具的问题。

    米虹笑说:“这是可以克服的心理障碍。”

    “但我并不想去克服。”我老实地承认。

    米虹说:“亚树,知不知道,越逃避,就越容易受伤害,在这里永远都无法真正复原,的伤痕太深。”

    这是事实,我知道。“但我还能够承受。”

    她反驳:“如果能,不会需要安眠药。”

    我低下头。“睡不著有很多原因,不一定是想的那一个。”

    “不然认为是为了什麽呢?”

    “噩梦啊,我刚说过的。”我看了看表,藉口时间已晚:“夜深了,我也该回去了。”

    我刻意回避,米虹也拿我没办法,她问:“真的不跟我走?”

    我摇头。“现在的生活还没有到达让我无法忍受的地步,我不必离开。”

    米虹失望地说:“我以前认识的齐亚树不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我记得她梦想飞行,她是一个勇敢的冒险者。”

    我静静地说:“以前可能是,但现在肯定不是。”现在的齐亚树是一摊千年不流动的死水。

    “我很失望。”她说。

    我说:“我也是。”我拿起皮包,站了起来,穿上鞋。“我走了,再联络。”

    米虹跟在我身後,说:“随时改变主意,随时来找我。”

    我不可能会改变主意。我走了。

    ※※※

    米虹离境那天,我去送行。

    她搂住我,说:“我等来。”

    我摇头笑笑,什麽也没承诺,只说了一句:“保重了。”

    米虹离开後,不知又过了多久,我依然过著一成不变的过去式生活,时间的移转对我来说,不再有任何意义。

    我真的、真的是一摊死水,直到那一天我的门被敲响。

    那天我刚

    下班,从冰箱里拿出冷冻食物,准备将就著吃一顿晚餐。

    冷冻面条才刚下锅,大门就被敲响了。我的门铃已经坏了许久,一直没找人来换修。

    我本来正瞪著下锅的面条在滚水里沸腾,急促的敲门声吓了我一跳,我开了火,跑去应门,心想:假如我晚些去开门,门板会不会被敲破?

    “是谁?”我问。

    门外的人并没有回答。我的门没有窥孔,不打开就无法知道是谁,我迟疑了片刻才将门拉开一个缝,而所见,令我僵在当场。

    门外那梨花带泪的美丽脸庞尽管有些憔悴,但还是美丽的,这张优雅高贵的脸,我只消看一眼就不可能会忘记。

    是她!那个如玫瑰一般的女子。

    荷丽——家豪所爱与所选择的人。

    大门洞开,我愣在门边,脑中一片空白。

    她先开口说话,流著泪说:“他……”

    我像留声机似地重复著她的话:“他?”

    “他不要我来找……但我必须来。”

    我困惑地看著几乎泣不成声的她,无法自她不断流下的眼泪里猜出她的来意。我心头怪异地纠了起来,开始隐隐抽痛。

    她深吸一口气,颤抖地说:“他在加护病房……”

    我瞪大眼,等她继续说下去。

    她哽咽地捉住我的手臂,我感觉到一阵痛楚,明白她失控的力道弄伤了我。

    “求求,去见他最後一面……他爱。”

    荷丽绝望地捉住我的手臂,我无法思考,无法说话。

    见谁最後一面?他?家豪快死了?这怎麽可能?

    “我不相信。”不是不愿意,而是我根本就无法相信。我认识的张家豪是那样健康的一个男人,他连续爬五层楼的楼梯都不曾喘一下,他还那麽年轻,正值盛年,怎麽可能死?而且我半年前才跟他一起在淡水散步过,他还脱下他的外套,问我冷不冷。

    我冷,我现在冷。我穿著薄棉裤的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突然间,我身都冷了起来,额际直冒冷汗。

    另一双冰冷的手握住我的,我顺著那双藕白的手臂往上看,荷丽玫瑰般的丽容映现在眼前。

    她握著我的手说:“求,他真的爱。”

    略过那句爱情的谎言,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让说出口的话不至於破碎得无法辨认,我问:“究竟是怎麽回事?发生了什麽?”

    荷丽苍白无血色的面容凄恻一笑。“家豪是骨癌末期,医生说他撑不过这一、两天。”

    我瞪著她看,做我刚才一直在做的事——发愣。

    ※※※

    我们搭计程车去医院的途中,荷丽将她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我。

    早在半年前,家豪就发现自己身上有病,但发现得太晚,已经是末期。

    她告诉我说:“我跟家豪是高中同学,曾经交往过一阵子,但发现彼此并不适合,再加上升学和家庭的种种因素,後来我们协议分手。”

    这段过去,家豪从没有向我提起。我一言不发,听她继续说下去。

    “毕业後,我们考上不同的学校,就此失去联络,一直到半年前在一家餐厅偶然遇见,才又开始联络。”

    “第一次见面时,他告诉我他已经有一个论及婚嫁的女朋友,他已经买好戒指,打算找机会求婚;但过了几天,我看见他从医院出来,脸色非常差,我趋前一问,他看见是我,竟然当著我的面流下了眼泪,一问之下,才知道他的病情。那天他非常痛苦,他唯一想到的是,他不知道该怎麽做——离开,或者让知道。他考虑了很久,决定与分手,他认为这样对比较好……”

    接下来的事情,我知道一部分。分手的那一天,他充满矛盾地抱住我,仿佛害怕伤害我,但我感觉更多的是他的背弃。我自艾自怜,完没有考虑他的心情。

    “我们会结婚,是因为我告诉他,我需要他的帮助;我需要一个(奇*书*网.整*理*提*供)婚礼,即使新郎随时会死,也没有关系。”

    我讶异地看著她。“为什麽要这麽做?”大费周章的,难道只为愚弄一些看不清楚事实真相的人?

    她抬起头。“我没有办法,我不得不这麽做,因为我得阻止另一个男人爱上我,他不能够爱我”

    我本能地想起婚礼那一天在角落遇见的那个陌生人。

    “他是谁?”

    荷丽绝望地说:“他是我的堂弟,我不能接受他的爱,那是不伦的。”她掩住脸,泪水又决堤。

    啊,是这样一回事,原来那个陌生人是她的堂弟。

    她会如此难过,想必是对那段世人不容的感情感到矛盾又无所适从吧。爱情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爱上不该爱的人会摧毁爱情和爱人本身,玉石俱焚。

    我本能地想伸手安慰她,但途中又缩了回来。

    她哽咽地说:“家豪爱,一直到现在都还爱著,跟我结婚只是不想造成更大的伤害;有时候,长痛不如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