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屋 > 穿越小说 > 十八春(半生缘) > 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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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那男仆答道:“太太不舒服躺着呢。”世钧没有话可说了。拖他来的黄包车因为这一带地方冷清没有什么生意兜了个圈子又回来了见世钧还站在那里便问他可要拉他回去。那男仆眼看着他上车走了方才把门洞关上。

    阿宝本来一直站在门内不过没有露面是曼璐不放心派她来的怕那男仆万一应付得不好。这时她便悄悄地问道:走了没有?她把几个男女仆人一齐唤了进去曼璐向他们说道:“以后有人来找二小姐一概回他不在这儿。

    二小姐是在我们这儿养病们小心伺候我决不会叫们白忙的。她这病有时候明白有时候糊涂反正不能让她出去我们老太太把她重托给我了跑了可得问们。可是不许在外头乱说明白不明白?“众人自是喏喏连声。曼璐又把年赏提早发给他们比往年加倍。仆人们都走了只剩阿宝一个人在旁边阿宝见事情已经过了明路便向曼璐低声道:大小姐以后给二小姐送饭叫张妈去吧张妈力气大。刚才我进去的时候差点儿都给她冲了出来我拉都拉不住她。”

    说到这里又把声音低了一低悄悄地道:“不过我看她那样子好像有病站都站不稳。”曼璐皱眉道:“怎么病了?”阿宝轻声道:“一定是冻的——给她砸破那扇窗子直往里头灌风这大冷天连吹一天一夜怎么不冻病了。”曼璐沉吟了一会便道:“得要给她挪间屋子。我去看看去。”阿宝道:进去可得小心点儿。

    曼璐便拿了一瓶治感冒的药片去看曼桢后楼那两间空房里间一道锁外面一道锁先把外面那扇门开了叫阿宝和张妈跟进去在通里间的门口把守着再去开那一扇门。

    隔着门忽然听见里面呛啷啷一阵响不由得吃了一惊其实还是那一扇砸破的玻璃窗在寒风中自己开阖着每次砰的一关就有一些碎玻璃纷纷落到楼下去呛啷啷跌在地上。

    曼桢是因为夜间叫喊没有人听见所以把玻璃窗砸破的她手上也割破了用一块手帕包着。她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曼璐推门进去她便把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曼璐。昨天她姊姊病得那样子简直就像要死了今天倒已经起来走动了可见是假病——这样看来她姊姊竟是同谋的了。她想到这里本来身上有寒热的只觉得热气像一蓬火似的轰的一声都奔到头上来把脸涨得通红一阵阵的眼前发黑。

    曼璐也自心虚她强笑道:“怎么脸上这样红?发烧呀?”

    曼桢不答。曼璐一步步地走过来有一把椅子倒在地上拦着路她俯身把椅子扶了起来。风吹着那破玻璃窗一开一关“哐”一关发出一声巨响那声音不但刺耳而且惊心。

    曼桢突然坐了起来道:“我要回去。马上让我回去我也就算了譬如给疯狗咬了。”曼璐道:“二妹这不是赌气的事。我也气呀我怎么不气我跟他大闹不过闹又有什么用还能真拿他怎么样?要说他这个人实在是可恨不过他对倒是一片真心这个我是知道的有好两年了还是我们结婚以前他看见就很羡慕。可是他一直很敬重昨天要不是喝醉了他再也不敢这样。只要肯原谅他他以后总要好好地补报反正他对决不会变心的。”曼桢劈手把桌上一只碗拿起来往地下一扔是阿宝刚才送进来的饭菜汤汁流了一地碗也破了她拣起一块锋利的瓷片道:去告诉祝鸿才他再来可得小心点我有把刀在这儿。

    曼璐默然半晌俯下身去用手帕擦了擦脚上溅的油渍终于说道:“别着急现在先不谈这些先把病养好了再说。”

    曼桢道:“倒是让回去不让我回去?”说着就扶着桌子支撑着站起来往外走却被曼璐一把拉住不放一刹那间两人已是扭成一团。曼桢手里还抓着那半只破碗像刀锋一样的锐利曼璐也有些害怕喃喃地道:“干什么疯了?”在挣扎间那只破碗脱手跌得粉碎曼桢喘着气说道:“才疯了呢这都干的什么事情跟人家串通了害我还是个人吗?”曼璐叫道:“我串通了害?我都冤枉死了为这桩事也不知受了多少夹棍气——曼桢道:打得不轻连曼桢自己也觉得震动而且眩晕。她怔住了曼璐也怔住了曼璐本能地抬起手来想在面颊上摸摸那只手却停止在半空中。她红着半边脸只管呆呆地站在那里曼桢见了也不知怎么的倒又想起她从前的好处来过去这许多年来受着她的帮助从来也没跟她说过感激的话。固然自己家里人是谈不上什么施恩和报恩同时也是因为骨肉至亲之间反而有一种本能的羞涩有许多话都好像不便出口。

    在曼璐是只觉得她妹妹一直看不起她。刚才这一巴掌打下去两个人同时都想起从前那一笔帐曼璐自己想想觉得真冤她又是气忿又是伤心尤其觉得可恨的就是曼桢这样一副烈女面孔。她便冷笑了一声道:“哼倒想不到我们家里出了这么个烈女啊?我那时候要是个烈女我们一家子饿死了!我做舞女做妓女不也受人家欺负我上哪儿去撒娇去?

    我也是跟一样的人一样姊妹两个凭什么我就这样贱就尊贵到这样地步?“她越说声音越高说到这里不知不觉的竟是眼泪流了一脸。阿宝和张妈守在门外起先听见房内扭打的声音已是吃了一惊推开房门待要进来拉劝后来听见曼璐说什么做舞女做妓女自然这些话都是不愿意让人听见的阿宝忙向张妈使了个眼色正要退出去依旧把门掩上曼桢却趁这机会抢上前去横着身子向外一冲。曼璐来不及拦住她只扯着她一只胳膊两人便又挣扎起来曼桢嚷道:”还不让我走?这是犯法的知道不知道?还能把我关一辈子?还能把我杀了?“曼璐也不答言只把她狠命一摔摔开了曼桢究竟发着热身上虚飘飘的被曼璐一甩她连退两步然后一跌跌出去多远坐在地下一只手正揿在那只破碗的碎片上不禁嗳哟一声。曼璐倒已经嘎吱嘎吱踏着碎瓷片跑了出去把房门一关钥匙嗒的一响又从外面锁上了。

    曼桢手上拉了个大口子血涔涔地流下来。她把手拿起来看看一看倒先看见手上那只红宝石戒指。她的贞操观念当然和从前的女人有些不同她并不觉得她有什么愧对世钧的地方但是这时候看见手上戴的那只戒指心里却像针扎了一下。

    世钧——他到底还在上海不在呢?他可会到这儿来找她?

    她母亲也不知道来过没有?指望母亲搭救是没有用的母亲即使知道实情也决不会去报告警察局一来家丑不可外扬而且母亲是笃信“从一而终”的一定认为木已成舟只好马马虎虎的就跟了鸿才吧。姊姊这方面再压上一点压力母亲她又是个没主意的人唯一的希望是母亲肯把这件事情的真相告诉世钧和世钧商量。但是世钧到底还在上海不在呢?

    她扶着窗台爬起来窗棂上的破玻璃成为锯齿形像尖刀山似的。窗外是花园冬天的草皮地光秃秃的特别显得辽阔。四面围着高墙她从来没注意到那围墙有这样高。花园里有一棵紫荆花枯藤似的枝干在寒风中摇摆着。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听见人家说紫荆花底下有鬼的。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说但是也许就因为有这样一句话总觉得紫荆花看上去有一种阴森之感。她要是死在这里这紫荆花下一定有她的鬼魂吧?反正不能糊里糊涂地死在这里死也不服这口气。房间里只要有一盒火柴她真会放火趁乱里也许可以逃出去。

    忽然听见外面房间里有人声有一个木匠在那里敲敲打打工作着。是预备在外房的房门上开一扇小门可以从小门里面送饭可是曼桢并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猜着也许是把房门钉死了把她当一个疯子那样关起来。那钉锤一声一声敲下来听着简直锥心就像是钉棺材板似的。

    又听见阿宝的声音在那里和木匠说话那木匠一口浦东话声音有一点苍老。对于曼桢那是外面广大的世界里来的声音她心里突然颤栗着充满了希望她扑在门上大声喊叫起来了叫他给她家里送信把家里的地址告诉他又把世钧的地址告诉他她说她被人陷害把她关起来了还说了许许多多的话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连那尖锐的声音听着也不像自己的声音。这样大哭大喊砰砰砰捶着门不简直像个疯子了吗?

    她突然停止了。外面显得异样的寂静。阿宝当然已经解释过了里面禁闭着一个有疯病的小姐而她自己也疑惑她已经在疯狂的边缘上了。

    木匠又工作起来了。阿宝守在旁边和他攀谈着。那木匠的语气依旧很和平他说他们今天来叫他要是来迟一步他就已经下乡去了回家去过年了。阿宝问他家里有几个儿女。

    听他们说话曼桢仿佛在大风雪的夜里远远看见人家窗户里的灯光红红的更觉得一阵凄惶。她靠在门上无力地啜泣起来了。

    她忽然觉得身体实在支持不住了只得踉踉跄跄回到床上去。刚一躺下倒是软洋洋的舒服极了但是没有一会儿工夫就觉得浑身骨节酸痛这样睡也不合适那样睡也不合适只管翻来覆去鼻管里的呼吸像火烧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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