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屋 > 都市小说 > 花开锦绣 > 第七十八章 邻居
    戚太太住在傅庭选的隔壁,丈夫在总兵府库房做吏目,虽然不入流,却是个肥缺。或许如此,戚太太长得白白胖胖,如尊笑口常开的弥勒佛似的。

    她进门就笑眯眯地拉了傅庭筠的手:“让你费心了,还特意给我们送了年节礼去。”说着,朝庭筠眨了眨眼睛,“前两天有人给我们家大人送了筐胡萝卜,我拿了些过来,你尝尝鲜。”

    傅庭筠强忍着才没有笑。

    想必这胡萝卜又是什么人孝敬给戚吏目的。

    她一边道着谢,一边请戚太太到厅堂里坐下。

    郑三娘奉了茶。

    戚太太喝了一口,立刻瞪大了眼睛:“哎哟,这可是上好的龙井,一斤怕得十几两银子吧?”

    这是上次在靖宁的时候买的。

    傅庭筠含蓄地道:“戚太太觉得好喝就成了。”

    “好喝,好喝!”戚太太一双小眼睛骨碌碌直转。

    傅庭筠会意,立刻吩咐郑三娘:“把这茶叶给戚太太包上一斤。”

    “不敢当,不敢当。”戚太太连声推辞,傅庭筠但笑不语。

    说起来,有些事得感谢这位戚太太。

    赵凌走了没几天,戚太太就提了几合点心登门拜访。

    她先是眯着双小眼睛前前后后把宅子打量了一番,然后像今天一样,拉了傅庭筠的手在厅堂里说话:“听说你们家是从京都来的?”

    傅庭筠微微一愣。

    哪有这样直言不讳问人家事的?

    她虽然心不悦,但还是客气地道:“不是,我是平凉县人。”

    戚太太面露失望之色,道:“那颖川侯为何亲自让知事领了赵爷去备报啊?”

    傅庭筠突然明白过来。

    原来人家是来探他们底的。

    话问的这样直接。可见是欺负她年纪小。不懂事。

    只是不知道她是奉了戚吏目之命而来呢?还是因为喜欢听人辛秘、说人是非呢?

    想到这些,她不由心中一凛。

    戚氏夫妻如果只是好奇那还好说,如果戚吏目也是奉他人之命前来打探呢?

    她脑子飞快地转着。

    祖母曾告诉她,看事情的时候,既要看见坏的,也要看见好的。既然有人想听他们的事,那她不如“据实以告”好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生出几分促狭之心来。

    “我们家有亲戚在京都。”傅庭筠故作含糊地道,“所以颖川侯才让知事领了九爷去备报的。”

    她的父母在京都,这也不算扯谎吧?

    “真的?”戚太太精神一振:“那你们家亲戚在做什么?”

    傅庭筠道:“有的外放做过知府,有的在翰林院里做过侍讲,要看太太具体问的是谁了?”

    戚太太听着眼睛都亮了起来,道:“那你怎么跟着来了张掖?我听说,你们可是未婚夫妻。你这样跟着过,你们家里的人难道就不管?怎么不先定了个名份再说?”

    傅庭筠臊得满脸通红,却不能不答。否则,明天这谣言就会满天飞了。而且对十六爷的那番说辞又不能用在这里。她只好现编:“我们家遇到了流民,九爷又急着到总兵府备报,只好把我带了过来。等过些日子,会送我去京都的。”

    戚太太看着她鬓角的小白花。恍然大悟。

    傅庭筠却在心里暗忖。

    不能让你到我家里来瞧了个遍,我却对你一无所知。那有这么好的事!

    “戚太太,您是哪里人士啊?”她目光清亮地望着戚太太,“我看你肤若雪白,细若凝脂,不像是张掖人啊?”

    把个戚太太说的心花怒放。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把戚太太是分守镇番的陈大人的远房表妹,因为得了胡参将的保荐,戚吏目才能在库房当差的事打听了个一清二楚。

    因为两人相谈甚欢,戚太太简直要把傅庭筠引为知己,没什么事就来家里串门。

    偶尔遇到傅庭筠在教阿森读书,傅庭筠会让戚太太等一会。出来后,她会面带歉意地道:“功课讲了一半,不好半途而废,让戚太太久候了。”

    戚太太神色异样:“姑娘原来还会识字断文!”

    傅庭筠谦逊地道:“也就是讲讲《千家诗》,其他的,可就力不从心了。”

    戚太太再看她,就多了几份郑重。

    傅庭筠这才松了口气。让郑三出去打听,看有没有在议论他们家的事?都议论些什么?

    郑三笑着回来。

    “外面的人都在说,我们家在朝廷里有人,九爷到庄浪卫去,不过是为了累了军功好升迁罢了。还说,我们家典这宅卫一分钱都没有花,是那个西宁卫佥事为了巴结九爷白送的,说姑娘出身大家,姑娘出身大家,不仅端庄贞静,女红针黹样样精通,而且还擅长诗棋书画,八股文章。”

    傅庭筠听得冷汗直冒,领教了谣言的威力。

    戚太太的一盏茶还没有喝完,郑三娘的茶叶已经送到了。戚太太不再推迟,笑盈盈地接过茶叶,闲聊了几句,戚太太起身告辞。

    傅庭筠把戚太太送到了门口。

    有马车从门口飞驰而过,雪水溅到了戚太太的裙子上。

    戚太太气得发抖,立刻指了马车道:“哪里不长眼的小子,赶着去奔丧啊!”

    快在过年了,这句话说的刻薄了些。

    车帘立马撩了起来,露出张宜嗔宜怒的俏丽脸庞:“是谁呢?满脸的杂碎!”

    几个人就打了个照面。

    然后俱是一愣。

    马车里坐的是陌毅小妾鲁氏的贴身婢女雪梅。

    在戚太太拜访了傅庭筠不久,鲁氏曾上门拜访,当时贴身服侍的,就是这位雪梅。

    她当时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傅庭筠看。看得傅庭筠莫名其妙。印象非常的深刻。

    “原来是傅姑娘。”雪梅由个跟车的婆子扶着下了马车,曲膝朝着傅庭筠福了福,“不知道是姑娘在这里,刚才多有冒犯,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口气、身段都很软,却看也没看戚太太一眼。

    戚太太气得脸色发青。

    雪梅只是笑着和傅庭筠寒暄:“刚才出门的时候姨太太还说起姑娘送得年糕,洁白如霜,不粘不腻。十分的好吃。还让我看着姑娘哪天得闲,也教我做了,什么时候嘴馋了,就做一些。”

    傅庭筠的年节礼里,有十斤年糕。

    可这年糕是在街上买的,并不是她做的。

    只是此刻这个架势,实在是不易实话实话。

    她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雪梅只说是快到春节了,寻思着她忙,改日再来拜访。然后扬长而去。

    戚太太全身的肥肉直抖,半晌才咬着牙不齿地“呸”了一声,狠狠地道:“什么姨太太,不过是在张掖请了两桌酒。能不能进陌家的门,那还得看陌夫人点不点头,看陌家的老太太开不开恩。别到时候一脚踏空了,连个名份都争不到。”

    这种事傅庭筠还是第一次听到,她暗暗有些吃惊,更不想论人长短。笑着问戚太太要不要紧?要不要到她屋里换件裙子再去?

    戚太太的脸色这才好了一点,向傅庭筠道了谢,回了自己家。

    傅庭筠摇着头进了屋。

    王义的夫人派人送了贴子过来。

    “初五我们家夫人请春客。”王夫人贴身的妈妈傅庭筠还是第一次见到,之前她派人给王家送了年节礼,王家依礼还了礼,“请姑娘务必去热闹热闹。”

    傅庭筠收了帖子:“多谢你们家夫人。只是我有孝在身,还请夫人原谅。等出了服。我亲自去向夫人道谢。”

    王夫人贴身的妈妈没有勉强,笑着说了些“是我们家夫人疏忽”之类的话,起身告退。

    傅庭筠吩咐郑三娘送她出去。

    郑三娘本是聪明伶俐的人,郑三是见过世面的,傅庭筠又细心的教导,一些日常的礼节她很快就学会了。

    她陪着王夫人贴身的妈妈出了厅堂就从衣袖里掏出个荷包笑盈盈地递给了王夫人的贴身妈妈:“妈妈辛苦了,这是给妈妈喝茶的!”

    王夫人的贴身妈妈笑着道谢,大大方方地接了过去,坐着马车离开了后街。

    傅庭筠很快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和郑三娘他们一起祭了社神,清扫庭院,因为不知道赵凌家里的情况,她又是女子,不好安排祭祖的事,把从庙里求来的诸天神像挂在了中堂,买了个仿青铜的三足鼎,一篮子儿臂粗的香炷回来,准备着大的三十拜神,买了十二个大红灯笼挂在了大门和屋檐下。

    阿森欢天喜地跑了进来:“姑娘,姑娘,九爷回来了。”

    “真的!”傅庭筠喜出望外,丢下贴了一半的窗花就跑了出去。

    有人牵着马走了进来。

    高高的个子,挺拔的身姿,稳健的步伐……傅庭筠突然有点害怕,脚步越来越慢,停在了院子中央。

    清亮的眸子定定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我回来了!”他轻轻地道,笑意就从眼底溢出,染亮了他的脸庞。

    傅庭筠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赵凌。

    他穿着件玄色的漳绒袍子,外面罩着件宝蓝色棉氅衣,脚上是黑色的牛皮靴子,手上拎着马鞭,面色红润,神色飞扬,像个打猎归来的贵公子,哪里还有从前的一丝影子。

    傅庭筠突然间眼睛发涩,鼻子发酸。

    这混蛋,她在家里日夜为他担心,他倒好,吃的好,穿是好,一句轻飘飘的“我回来了”,就要把那些让她担惊受害的日子都抹杀了……

    她不由紧紧地咬了咬唇角,淡淡地说了句“九爷回来了”,然后吩咐阿森,“快给爷把马牵到马棚里去!”

    声音冷静又理智。

    赵凌面露困惑,呆立当场。

    第七十九章  过年“西安府那边的产业暂时还没有什么收益,宝庆楼的银票最好是留着应急的时候用。九爷带了两千两银子过来,加上我这里的,合起来有三千五百四十二两六钱。我们刚刚落定,什么东西都得买,家里一个月大约要七、八两银子的嚼用……年节礼,我就自作主张帮你打点了。颖川侯那里按着二百两银子置办的东西,刘副总兵那里,五十两;分守庄浪卫的王大人,六十两;分守西宁的胡大人、分守肃州的彭大人、分守镇番的陈大人,各二十两,陌毅那里,四十两;戚吏目等几家认识的邻居,每家三百文……”

    屋子里安宁寂静,傅庭筠的声音如小珠大珠落玉盘般清脆悦耳,赵凌却头皮发麻。

    她见到他的瞬间眼底那毫不掩饰的喜悦之情他看得一清二楚,可转眼间,她就变得克制、礼貌,而且……疏离。

    他当时非常的惊愕,但不过心念一转就释然了。

    当着那么多的人,她听他回来的消息能小跑着出来见他,她对他的心意如何,已不言而喻,他怎能再苛求其他。

    想到这些,他脑海里就浮现出她娇美的容颜因为看见他如繁花绽般艳丽无双时的情景,满心的欢喜就挡也挡不住地漫过心田,目光就再片刻也不想离开她。

    他坐在厅堂的太师椅上,看着她脚步轻盈地走到门口,笑着接过郑三娘送来的装有热水的提壶……她白皙的手指提着黑漆漆的提梁,莹润细腻,如上好的羊脂玉,让他忍不住想握在手里摩挲一番,是玉更光洁,还是她的手更光洁……热气腾腾的水落在透白的茶盅里。她微微向后挪了半步,好像是害怕被水烫着似的……他想起她曾经说过经常为祖母沏茶的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夸大其词……他笑容更深。

    她已端起茶盅放到了大红色描金海棠的茶盘里,双手捧盘。微笑着向她走来。

    绿色的是茶,葱白的是手,红彤彤的是茶盘。鲜艳明丽,如春天的颜色。让人流留,让他不由自主地笑着起身接过茶盅……然后她客气地微笑,坐在了他身边的太师椅上,没有问他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没有问他吃过饭了没有,没有问他这些日子都在做些什么……而轻言细语地和他算起家里的嚼用来。

    那种就事论事,客气中带着冷漠的模样儿。就算是再粗心的人也能感觉到她的异样,何况一向观察入微的赵凌。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了呢?

    他当时打断了她的话,道:“这些都是小事,你做主就是了!”

    只是话音未落,傅庭筠的脸色就又冷了几分,不悦的之情溢于言表:“九爷费了那么大的筋,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脱颖而出,摆脱受制于人的困境吗?莫非,月余不见,九爷改变了主意?竟然连给上司送年节礼的事也变成了小事!”她那略带讥讽的口吻竟然让他一时语塞。

    她乘机和他说起年节礼的事来:“……一直等到腊月二十。九爷那边还是没有什么动静。我想着原来在家时的时候,过了小年再送年节礼,就有些不成敬意了。就让郑三拿着你的名帖去各府请了个安……”

    这件事他早有准备,可望着傅庭筠仿佛有着层薄霜的脸庞。想到她全心为他操持的心意,他突然间失去了和盘托出的勇气。

    “是我疏忽了。”认错的话就这样像没有经过脑子似的脱口而出。

    他顿时大为尴尬。

    虽然已经下决心会对她好,可也不能这样不问对错吧?有些该说的话还是应该说说的。

    抬眼却看见她神色微霁,声音里也多了一丝暖意。

    他立刻放弃了刚才的决定。

    男子汉大丈夫,何必和一个女子计较这些口舌之快。既然她如此在意在这件事,自己就当是哄她开心好了,也不必总是拘泥对错之类让人肃然的事而破坏彼此间的气氛。

    傅庭筠见赵凌爽快地认了错,心里纵然满是恼怒,也不好把人逼到墙角去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不由的放松了口气,道:“鲁大人那里,你可曾去过了?”又想到他临走时把家当都交给了自己……或许,他以为把钱都交给了她,她自然会帮着他打点这一切,所以才没有管……心里的怒气一下子就消了大半,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对他说了句“你等会”,转身进了内室。

    赵凌不明所以,等了大约半盏茶的工夫,傅庭筠折了回来,将个宝蓝色织着缠绕花宝相纹的钱袋子放到了他的手边:“这里有二百五十两银子。其中二百两你拿去给鲁大人买东西,我让郑三快马加鞭地送去庄浪卫,只说是你一早吩咐家里的人了,因为路途遥远,天气不好,耽搁了。想必鲁指挥使也不会太过责怪。除下的,你过年的时候应酬。既回来了,陌毅那边是要走走的……”

    等等,她难道以为自己会在张掖过年不成?

    赵凌隐约觉得有点头痛,多年来养成的杀伐决断却让他明白,这件事越拖,后果就越严重。但他又不想让傅庭筠再次不愉,略一思考,他笑道:“我这次回来,就是陪着鲁指挥使来给颖川侯送年节礼的。他的那份,正好送到客栈去,也免得郑三往庄浪卫跑一趟。”

    傅庭筠惊讶地望着赵凌。

    难怪他一个人回来的,原来不是回来过年的,而是陪着上司送礼的!

    能陪着上司来送礼,赵凌和鲁成应该相处的不错吧!

    她悄悄地松了口气。

    赵凌硬着头皮点了点,笑道:“我马上就要回客栈,下午还要陪着鲁指挥使去见颖川侯。”

    傅庭筠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心中的怒火化成了一股青烟,早袅袅不见踪影,心思全放在了那句“马上就要回客栈”的话,忙道:“你用过午膳了没有?有没有约好什么时候回客栈?”想到刚才她有意冷落他和他唠唠叨叨地说了半天费话。心里很是后悔,又急急地问他,“有没有耽搁你的正事?”

    赵凌看着她那关切的表情。嘴角高高地翘成了个愉快的弧度。

    “不要紧。”他向她解释,“鲁指挥使一到客栈就让我回家看看,我瞧着那样子。只怕是要见什么事要避着我,说不定中午还会一起用膳。我只要在他和颖川颖约定见面的申初回到客栈就行了。”

    傅庭筠放心下来。想到刚才他说的“鲁指挥使一到客栈就让我回家看看”的话,知道他还没有用午膳,扭头朝着长案上的记时的沙漏看了一眼,见此时才刚过午初,心情又松懈了几分,道:“那九爷就好好在家里歇个脚吧!”想着正房西间的炕是冷的,等炕烧热。他也该走了,商量他,“我让郑三娘把阿森屋里收拾收拾?”

    从前的经历让他练成了那里倒下都能很快睡着,对这些倒不讲究,笑道:“行啊!以前又不是没睡过。”

    也是!

    傅庭筠叫了阿森服侍赵凌去梳洗,吩咐郑三立刻上街去照着给颖川侯的节年礼再买一份回来:“……也不全一样。记得把那琉璃杯换成玉杯,如果没有玉的,换成金的也行;黄杨木的镇纸换成笔架。”喊了郑三娘,“九爷用了午膳就走,赶紧做午饭。”想着赵凌既然不回过年。那些置办的年货留着也没什么意义了,又吩咐郑三娘,“把戚太太送的胡萝卜拿出来烧了羊肉,再把干黄花菜泡出来清炒一盘……”一时觉得有很多事要嘱咐。索性道:“算了,还是我下厨吧!”

    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动了起来,热闹阗喧迎而扑来,却让人觉得温馨而踏实。

    赵凌洗了脸,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的衣裳躺在温暖的炕上,阿森立刻凑了过去:“爷,您给我讲讲军营的事吧?”满脸的渴求,“等再过几年,您也是把我弄到卫所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