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屋 > 都市小说 > 殊途同爱 > 32 第三十二章
    一股莫名的情绪立刻涌上聂未的心头。

    和她那么亲密过了,还喊他小师叔?难道是一时改不过来?

    他走过来,坐在床沿,乌沉沉的眼睛看着她,沉默着听她要说什么。

    一看他不悦的表情闻人玥就噎住了。谁也不愿意在一个蓬头垢面,满脸油光,浑身酸疼的早上,一开口就是借钱,而且还是刚刚有过亲密关系的人。

    她之所以能够冠冕堂皇地对林沛白说太贵重的礼物不可收,只因从来没有主动开口向任何一个人借过哪怕一分钱。大到治疗费,生活费总有外公爸爸妈妈支持,小到昨天没带钱跑出来,就有海泽表哥立刻替她解围。

    长久以来,亲人们都是心照不宣地把钱送上来供她挥霍,她也就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回报着。

    这种金钱关系就好像菜肴中用来除腥的姜丝,有人帮她挑掉就可以当做不存在,而自己亲手放进去又不一样。

    她硬着头皮,不看那对皱着的浓眉,两只手在被子下面使劲儿绞着:“那个……我想借点钱……”

    这句话怎么听上去非常像路边那些借路费回家的学生呢。她恍惚地咬了咬嘴唇把后半句咽了下去,准备换个说法。谁知聂未已经把皮夹打开,抽出一张信用卡来。

    她果然还是有经济困难,只是不好意思说——若说昨夜之前聂未还有些顾忌,但现在已经完没有将自己当做外人。满心满意地想要和自己的女人分享一切。

    见她一床被子卷得紧紧,他就将信用卡放在了床头柜上,语气非常和缓温柔:“签我的名字。”又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颊:“签‘小师叔’三个字不行。”

    闻人玥看着那张信用卡,表情古怪又别扭:“……我只是要借一百元。”昏迷前闻人延没有给她办过信用卡,醒来后也没用过。这张□□在她眼里的价值还不如一张公交卡:“现金。”

    聂未的皮夹里并没有很多现金。他不惯于用现金,凡是可以刷卡的场合,都尽量用信用卡。

    现在通货膨胀那么厉害,一百元够做什么。他将皮夹里所有的百元大钞拿出来,大约有两三千,放在那张信用卡旁边:“书房的保险箱里有现金。密码是零九一二,我的农历生日。自己拿。”

    “能刷卡的地方尽量刷卡,方便报税,知道吗。”

    八年前闻人延给聂未送红包,结果被打落在地,是闻人玥一直耿耿于怀的往事;现在换聂未将现金、信用卡和保险箱密码数奉上,她才明白了当时小师叔那种困扰又难堪的心情,自嘲:“沈医生说小师叔很会赚钱,果然不假。”她有钱的时候也是这样阔绰来着。

    聂未实话实说:“我不太会花钱。”请别客气,多努力。

    两人相视一笑,貌合神离。不想纠结钱的问题,闻人玥又道:“包落在小师叔的公寓里了,我要去拿。”

    聂未这时才知道她昨天竟担心到什么也没带就跑了出来,将钥匙和门禁卡取下放在床头柜上,柔声问她:“还有什么想要的。”

    “没了。谢谢小师叔。”

    这就是她的更高要求?简直不费吹灰之力。聂未隐隐有点失落。他原以为……原以为……原以为什么,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哪里隐隐不对。

    感觉……亲热之后,两人关系反而倒退了。

    为了证实想法有误,他俯身下来。只要吻上了她的唇瓣,他就能确定。

    可是她已经重新躺下,被子盖过头顶,只有一弯乌黑长发在枕上蜿蜒。聂未轻轻地将被子掀开一角,哪里睡了,左眼明明睁着呢,深褐色的眼珠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

    他不禁忍俊,在她脸颊上捏了一把:“眼睛睁着……这是什么睡觉习惯。”

    “海豚就是这样睡觉来着。”闻人玥突然想起一件比借钱借钥匙更加严重的事情,却又万万问不出口,整张脸红涨起来,蓦地将被子盖过头顶,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小师叔路上小心。”

    谁能告诉她,她昨天晚上有没有打呼啊……

    索吻不成,聂未不满地拍了拍被子,起身,出门上班。

    听得他的车驶远了,闻人玥才翻身坐起。

    身边的一切离了他,变得熟悉又陌生。

    这具身体是熟悉的,吻痕和淤青是陌生的。

    昨夜和凌晨的狂野缱绻是熟悉的;凌乱的床单和揉成一团的卫生纸是陌生的。

    消毒柜里洁净的餐具是熟悉的;因为没有及时清理厨余惹来的蝇虫是陌生的。

    浴室里薄荷气味的洗发水,沐浴露都是熟悉的;堵住地漏的长发是陌生的。

    短信提示声是熟悉的;短信内容是陌生的。

    “马上去查房了。再累,吃点东西再睡。聂未。”

    “马上进手术室了。新牙刷和毛巾在主浴室的柜子里。聂未。”

    “喜欢穿裙子。下次穿裙子好吗,小海豚。聂未。”

    身体可以清洁,房间可以打扫,短信可以删掉,可是心中的空虚与惶恐却如影随形。

    “还想要什么呢。”收拾好了一切,她疲惫地走出聂家,喃喃地问那条短信,也是问自己,“还想要什么呢。”

    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走了二十多分钟去看了看自己原来的家,才搭的士回宿舍去了。

    工作起来,聂未心无旁骛;可一闲下来,却没办法心止如水。

    一旦拥有了她,身边一切变得可爱又讨厌。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小圆脸是可爱的;索吻不成是讨厌的。

    蓝天白云是可爱的;一出门便相思是讨厌的。

    早餐会的水煮蛋是可爱的;没有她做的那么美味是讨厌的。

    查房时听话乖觉的实习生是可爱的;没有臭美的小尾巴是讨厌的。

    消毒时沈最和林沛白的笑话是可爱的,空荡荡的收件箱是讨厌的。

    沈最:“哎,聂未我说,徒弟要和我打赌。”林沛白:“……沈医生,别出卖我啊!”沈最:“哈哈,我们赌还是不是处。”林沛白:“师父!徒弟惶恐……”沈最:“……哎,别走嘛,我们都觉得是,所以没赌成。”

    聂未在感应器上一挥,手术室的门向两边滑开。

    “们输了。”

    他已经孤寂了三十六年,难得春心大动,云雨初尝,十分渴望有同等强烈的和鸣。

    或许不是她想要的更多。是他欲壑难填。

    傍晚的查房一结束,他立刻换好衣服给她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反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两个人都沉默了数秒,半晌,聂未才不可思议地轻笑了一声:“在哪里。”

    闻人玥不答反问:“在哪里。”

    聂未听她的语气倒像是比早上要俏皮些,知道她心情好,不由得也跟着愉悦起来:“医院。刚下班。”

    闻人玥鹦鹉学舌:“宿舍。刚下班。”

    “我马上回来。”

    “那我炒菜啦。”

    他立刻下班回家。

    她穿着三色裙来给他开门;他的前脚刚跨进来就将她紧紧抱住,她手里的钥匙和门禁卡都掉在了地上也无暇去管;饭菜香气里,一个低头,一个仰头,吻得不舒畅。聂未臂上一发力,闻人玥顿时失去重心,两个人齐齐往床上跌去。

    伏在他的胸膛上,不及反应,嘴唇已经被偷香了一记又一记,紧接着便是绵长且缱绻的深吻。

    “阿玥。”解了相思是可爱的。

    “嗯……”再度缠绵是熟悉的。

    凡此种种,侬我侬,耳鬓厮磨,肌肤摩挲,就像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一般。

    感觉到他情动了,闻人玥有点发急,低声提醒道:“我在外面跑了一天,还没有洗澡呢。而且,我这里也没有准备。”

    见她抗拒,聂未不得不停下了动作,乌沉沉的眼睛看着她。

    见他的眼神竟然有点委屈,闻人玥摸了摸他的头发,一骨碌爬起来:“准备开饭。”

    端菜上桌,她兴冲冲地开口:“我今天——”

    “我今天——”

    聂未笑笑:“先说。”他想知道是什么让她今天这样开心。

    “小师叔上次看到我绣的靠枕没有。”

    “嗯。看到了。”

    “被看中啦,请我去店里帮忙呢。”闻人玥道,“我以前总觉得只有数理化文哲史音舞才找得到工作,原来会手工也可以就业。”而且不要文凭。

    “不走了?”聂未立刻追问。闻人玥点头:“暂时不走了。”她从小就很喜欢手工,找这方面的工作比管理服装道具要合心意得多,爸妈也很支持:“小师叔笑什么……放我下来……饭要洒啦!”

    喂了块丝瓜给他,好容易不捣乱了:“今天叶子给我打电话,一开始语气好冷,说‘闻人玥,很了不起啊’,我吓了一跳,以为她知道我把——”闻人玥吐了吐舌头。

    聂未一边布筷一边问道:“嗯?把我怎么了。”闻人玥横了他一眼,避而不答:“原来她和我开玩笑。”殷唯教授看到了闻人玥做的靠枕,觉得构思和绣工都很不错,就介绍给一个朋友:“那家店一向帮她们做咨询室的布置,很熟了。”她以前在网上看到过很多这种手工艺者招聘信息,都是假的,这次有熟人介绍所以很放心:“叶子带我去店里看了看。店长夫妇人很好,很亲切。我什么都不懂,他们就很耐心地一样样地讲给我听。”这家轻手工店最特别的一点在于店员都是肢体或者感官有一定障碍的伤残人士:“我很喜欢店里的工作氛围。都谈好了,明天去签合同。”

    聂未问了几句,知道离远日大道不算远,而且上班时间灵活,便柔声道:“我不想做得太累。”

    “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不会累。”闻人玥笑着回答,“我觉得工作中的小师叔最有魅力。”希望努力工作的我,也会让小师叔觉得很迷人。

    深褐色的眼珠闪着自信的光芒;聂未笑着抱住了她:“叫我聂未。”

    这——她吐了吐舌头,被聂未猛地吸住,又差点吻出火来:“……吃饭。”

    晚饭是蒜蓉蒸丝瓜,腐乳空心菜和滑蛋牛肉。吃到一半,聂未突然笑起来。闻人玥不解:“笑什么……哎呀。”她又把公筷都收走了:“我再去拿双来。”

    “别拿了。”聂未淡淡道,“就这样吃吧。”闻人玥哦了一声,就听见他淡淡地补了一句:“这种程度的□□交换不必介意。”

    她立刻咬牙踢了他一下,见他没有反应,就又踢了一下——他抬头看了她一眼,乌沉沉地:“别淘气。”他看了看腕表:“吃完饭把的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回灵月郡休息。”

    闻人玥一怔,恰巧电话响了,是店长打来:“店长您好……嗯,明天上午九点,我记得。”不知那边说了什么,她皱起眉头:“我没有……半年前就取消了。”她看了一眼正在吃饭的他,走到稍远点儿的地方继续通话:“……嗯。我已经不是了……叶子没有告诉您吗?”

    又说了几句,她挂了电话,没有立刻回到饭桌旁,而是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去冰箱里拿出一罐果啤。

    “怎么。”

    “没什么。”闻人玥喝了一口果啤,支着下颌出神,“突然想喝点酒。先吃。”

    喝到一百毫升她就自己会说了。聂未没问下去,继续吃饭。

    为什么聪明人吃饭看起来都赏心悦目?喝了半罐之后,闻人玥突然把果啤往桌上一放:“格陵政府应该向智商超过一百二的杰出市民加收聪明税。用来帮助我这样的人就业。”

    聂未心中觉得好笑,亏她想得出来这种苛捐杂税:“我直接交给。”

    闻人玥也笑了,笑完又伸指在桌面上划着圈。等聂未吃完了,她才道:“小师叔知道吗。格陵政府对于帮助伤残人士就业的中小型企业有扶植政策,除了不必缴纳残保金之外,还可以按比例减免不少税务。”

    “我知道。”双耳琴行早在聂父经营期间就已经开始聘用盲人调律师,一直延续到聂今掌权。

    “怪不得今天店长和我说话,语调很慢,每句话都重复两次,原来当我傻的。”闻人玥气愤又伤心,“他们叫我明天去签合同的时候带上伤残证明。”

    她的心情真是说不出来复杂。觉得自己有能力胜任这份工作,可是和伤残人士抢岗位明显哪里不对:“我说我没有。店长还是叫我去,但感觉很怪。”

    聂未明白了。

    因为是正常人,所以受到就业歧视,当然要气得喝闷酒。

    “我十六岁拜外公为师的时候只有一米七六。”聂未淡淡道,“五年之内长了十五公分。”

    一米七六已经在伍门弟子中鹤立鸡群;平时不觉得,每次假期过后,伍宗理看到他都会叹气:“聂未,不能再长高了。”格陵男性平均身高是一米七五,女性平均身高是一米六三:“叫整个手术团队如何迁就。”

    讲出这段往事,聂未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而冷静;闻人玥倒是笑得不行:“小师叔和外公的烦恼真高端。”

    哪里高端?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规矩和准则。这个社会本来就是优胜劣汰,不仅仅是,包括那些店员,盲人调律师,业务能力一定比一张伤残证明有价值得多才会被留下来:“不需瞻前顾后。”

    听聂未这么一说,闻人玥心情轻松了不少,重新拿起筷子来吃了一大口米饭:“嗯。”

    她不要因为相对而主观的歧视,放弃施展绝对而客观的能力。

    收拾了过夜的东西,两人回灵月郡。上车后,闻人玥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簇簇新的一百元来。

    他开车,她折纸;折好了递给他:“送给小师叔。”

    聂未看了一眼躺在她手心的折纸,有些惊讶她居然能用一张钞票折出一箭穿心的图案:“不要。”

    闻人玥咦一声:“不好看么。”

    聂未淡淡道:“师叔侄之间,这种礼物不合适。”

    闻人玥想想颇有道理,便要拆开再还给他;聂未见她不受教,只得道:“别拆。帮我放进皮夹。”

    “在哪里。”

    “裤子口袋。”

    “没有……哎!?”他侧身,挪动了一下双腿,闻人玥立刻把手缩回来了,“……师叔侄之间,这种接触不合适!”

    反击完了她自己也失笑,带点淡淡的自嘲。伍宗理在生时,两人并未建立起师叔侄的辈分观念。伍宗理去世后,这种辈分观念才无处不在,时时由旁人提示。现在这亲密关系对闻人玥来说,是忐忑的荣幸,是惆怅的欢喜。

    这是我的一颗心:“要放在哪里才好呢?”

    其实皮夹在外套的内口袋里。里面只有一些零钱,没有照片,卡倒是有好几张:“刚才吃饭前小师叔想说什么来着。”

    和她的快乐相比,他的工作真是按部就班,乏善可陈:“想知道什么。”

    “唔……”闻人玥的思想本来就浅薄,问的太深刻她也听不懂,“早餐会的东西好吃吗?”

    “还行。”

    “实习生乖不乖。”

    “乖。”

    “有没有遇到肖玲珑那样的病人?”

    聂未咳了一声:“没有。”

    “对了,我看新闻说一台法拉利与水泥车相撞,车主是富二代,违章前科可以追溯到八年前——”

    聂未点了点头,算是默认;闻人玥义愤填膺地拉着安带:“死性不改!”

    生了一会儿气,她又好了,促狭地眨眨眼睛:“有没有约年轻貌美聪明伶俐的女病人一起查房。”

    聂未啼笑皆非,一踩油门——快点把这年轻貌美聪明伶俐的睡美人带回去才好。

    到家后,聂未先好好地治了治她的淘气,然后闻人玥就衣衫不整地逃进浴室去了。聂未看见卡与现金还原封不动地放在床头柜上,想她大概是早上出门时不方便携带,就帮她放进皮夹。

    皮夹里有几张积分卡和收据,还有一张打了钢印的证件照和一张家福。

    证件照来自于她的伤残证明。那时候她的脸庞还有些浮肿,戴着应思源帮她定制的假发,表情僵硬;家福是闻人延,匡玉娇和闻人玮来格陵看她时四人一起照的,她坐在轮椅上,浅浅地笑,鬓边簪一朵白花。

    聂未看过照片,心内也有些惆怅。把皮夹放回去时,他发现包内还有一盒用一块男士手帕包着的牛奶。

    关于这块手帕的来龙去脉,聂未早已忘记。看了一眼,又给她放回去了。

    闻人玥香喷喷洗完出来,聂未正在接电话;他看了正欲缩回浴室里去的她一眼,示意她过来床上。她擦着头发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坐下,看到床头柜上的卡和现金已经收起来了,便无声地对他一笑。聂未拉着她窝进自己怀中,嗅她身上的香味。

    “……太好玩了!我要多玩两个月,让琴行倒闭吧!我不管了!反正现在有人养我!哥,我现在才发现,女人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自己的男人有两把刷子——一把是有卡刷,一把是随便刷!”

    “以前的说法是女人只喜欢男人送她两朵花,一朵是有钱花,一朵是随便花。”电话挂了之后,闻人玥才在聂未怀中拱了拱,“真与时俱进。”

    聂未将她微湿的发丝拢到耳后,柔声问道:“喜欢什么。”

    “唔……红千层!”她突然想起来有一种花长得就像刷子一样,叫做红千层。上次和应师叔去植物园看到过。她笑了笑,有些惆怅,“花无百日红,却有红千层。”

    花有红千层,她的快活,她的香甜却只有薄薄的一层。就好像咖啡表面的奶油,糖果表面的甜霜,舔掉就没有了:“我去洗澡。”

    聂未把手表除下来放在床头柜上,beeper仍随身带着。闻人玥试着戴了戴尚有余温的表,结果手臂一垂,表就掉到地板上去了。她吐了吐舌头,捡起来放好。

    浴室隐隐传来歌声;她蹑手蹑脚走过去,听的清清楚楚是《我爱这蓝色的海洋》。

    高中军训时她学过,也听人唱过——我爱这蓝色的海洋,祖国的海疆壮丽宽广……

    聂未出来时,闻人玥坐在床上听3。他走过去,她抬起眼睛——看来每次洗完澡随便围一条浴巾是他的习惯。闻人玥摘下耳机:“小师叔的妹妹要蜜月旅行多久?真的要多玩两个月么。”

    也不嫌拗口:“叫她聂今就行。”海上旅行一开始确实很有意思,呆久了就会产生厌倦感:“即使她想玩,工作可不等人。”

    闻人玥兴奋道:“坐游轮啊!我初中毕业时也坐过游轮。”

    那次内河旅行班同学都去了。她跟在一班女同学后面到处玩,结果走散了:“船太大,又都是陌生人,我一直在甲板上转来转去。”天都黑透了才有船员发觉不妥,带她去了广播室,叫老师来领:“现在想起来也很丢脸。不过后来我就特别注意记路了。”

    听来真是天方夜谭:“那时十五岁了。”

    闻人玥惭愧道:“爸爸给我订的是一等舱,与其他船舱之间有一道门。我又忘了带房卡。”她实在不记得有这道门的存在,不敢过去与门卫说明:“说是不是很蠢。”

    聂未仍觉得难以置信:“的同学呢?”难道没人发现她不见了?

    闻人玥不以为意道:“不是对小师叔说过了么。我和同学们相处的不算很好。然后哔地一声,小师叔就被beeper带走了。”

    “那天的晚饭特别好吃。”见聂未脸色有些僵,她岔开话题,“吃的是苏式爆鱼。一端上来,我说‘咦,这才不是鲍鱼呢。’”差点又闹笑话来着:“我现在也会做了。下次做给小师叔吃吧。”

    “阿玥。”聂未低声道,“是不是很介意——”

    当然介意——那时候不懂事么。现在没有了:“小师叔的时间很宝贵,要用来做更重要的事情。”

    她的善解人意并没有令他很高兴。他乌沉沉地看了她一眼,侧身躺下:“睡吧。”

    咦?

    哦。

    她别别扭扭地躺下来。

    关灯后过了一会儿,闻人玥听见他那一侧窸窸窣窣,然后什么抛到了她脸上。她扯下来,原来是浴巾:“……小小小师叔喜喜欢裸睡?”

    “嗯。也试试。”

    “啊……我……”

    “我帮。”

    年长就是有这点好处。虽然冷面寡言,可心底还是体贴的。晚上体贴地帮她裸睡;早上又体贴地帮她叫了出租车。

    想到一出门,不知道她又会睡到几点;聂未便拍了拍她的被子,带点家长的意味:“起床了。”

    见她蒙着头没反应,聂未又拍了拍她的屁股——闻人玥猛然伸出两条小腿来胡踢乱蹬了一番,被聂未一把抓住脚踝:“好大的力气。醒了?”

    闻人玥羞愤地露出皱成一团的小圆脸:“不醒不醒就不醒!知道我要早起,为什么为什么……”早上又来招惹我!

    晚上那次做的酣畅淋漓。大概是带了些补偿的心态,前戏中聂未极尽温柔之能事,哄得她死死缠紧他的窄腰,拼命扭动。整个过程两人都觉得非常愉悦。完事后还是他帮她擦身,然后一人一侧睡下。一晚上闻人玥惊醒了数次,每次聂未也随即醒来,带着浓浓的睡意:“做噩梦了?”

    “没……”不知道打呼了没有。她没有聂未那种快速醒来又入睡的习惯,整晚蒙着头睡得很浅。天亮后他又来劲儿了,贴上来各种抚摸。她下意识地推开,朦朦胧胧地问:“几点了。”

    他欺身压上,深深地吻她的颈窝:“不知道。”

    闻人玥仍然推他,喃喃道:“看一下表嘛……我今天要上班。”

    “真巧。我也要上班。”

    禁不起他一再捻刮她的敏感部位,她放弃抵抗,闭着眼睛,蹙着眉尖:“我不要动,累……”

    她的身体比她坦白得多,已经对他发出湿腻的欢迎:“好。”

    “不要压我,重……”

    “好。”

    “不要咬我,疼……”

    “好。”

    男人在床上的承诺真是不可靠,他一样也没有做到。她又累又疼,又快活又酸麻,在他内外兼备的掠夺中嘤嘤悲鸣,双手拼命抓着枕角,大腿摩挲着他的腰侧;聂未几乎发了狂,喘息着伏下去,不管不顾地掰她的手,想十指相扣;她也怕把这柔柔软软果冻一样的枕头给抓变形了,顺从地放开,去抓老朋友床单;他的手又跟过来拉扯;她终于受不了,摇着头尖叫:“到底要怎样嘛!”果然成功把他吓住了,没再纠缠;她又有点愧疚,终于还是缩回手,皱着眉头一边哼哼唧唧,一边自己扶着膝弯朝两边尽量打开。

    聂未见她又怜又乖,自然更加卖力,恨不得把她整个人都揉碎了吞下去才好。做完之后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滚到他那边去了,于是伸手去床头柜摸来摸去。聂未低声问她找什么,她模模糊糊地回答:“时间……”

    聂未拿起表来一看,五点四十八分。她叹了口气,睡死过去。聂未起床她都懒得醒;一直到他叫她起来才勉强睁眼。

    “算了。再睡会儿。”他可以早餐会后再给她电话。

    闻人玥板着脸摇了摇头。她其实有些起床气,可是又不好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只得揉着眼睛去摸内衣和睡裙,摸索着在被子里穿上。

    聂未本来还想说点什么,见她心情不好,便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就上班去了。

    中午时分,桑叶子到店里去找闻人玥吃饭:“第一天上班,感觉如何。”

    “还行。”闻人玥精神不太好,垂眼搅着咖啡,“上午帮忙整理库存,不累。下午会交点活给我做。”

    “如果同事排挤,要报告店长。”桑叶子道,“伤残人士难免心理偏激,可能会对有恶意。”

    “我只是没睡好。”闻人玥解释,“同事们都很友善。”她做起示范,右手食指指向桑叶子,然后双手食指交叉轻碰,最后食指中指并拢滑下鼻梁并竖起大拇指,“看,我学会了‘真漂亮’的手语。”

    “适应就好。”桑叶子懒懒道,“最近都没时间和聊天,今天中午我没事,咱们好好聊聊。”

    闻人玥笑着应了一声,大口大口地吃着炒饭;桑叶子挑了几叉沙律,突然指了指窗外:“阿玥,看对面的琴行。”闻人玥朝外望去,这条商业街上有一家双耳琴行的分店:“嗯。老字号了。”

    桑叶子支颌笑道:“这是聂未的产业。”

    “双耳——啊,是个聂字。”沈最说小师叔有琴行的股份,但没想到是双耳琴行,再说了,应该是聂今的吧:“聂今才是经理啊。”

    “聂未是长子,占大部分的股份。聂今只是经营者。”对聂未的身家桑叶子了如指掌,“见过伯牙路上的总店么,五层建筑,去年刚重新装修,可气派了。智晓亮来格陵做演出,是他们独家赞助呢。”

    “我不太清楚。”闻人玥不知她为何突然又对“同性”小师叔感起兴趣来,心情复杂,不敢贸然回答,“管理这么大间琴行真不容易。”

    桑叶子点点头:“对了。知道宛越的事情吧。”

    闻人玥一惊:“思齐表哥和说了?”

    “他敢瞒我?”见闻人玥不答话,桑叶子傲然道,“早知道婚礼那么精彩,真是应该去。我就知道聂未不是同性,不过是眼高于顶,等闲看不上。哼,那么多女孩子倒追他,大浪淘沙,能坚持到现在的才是真爱。”

    “叶子,……”

    “那个宛越,根本配不上聂未。”桑叶子嫌恶地撇了撇嘴:“别看她是独身主义,不知道有多少入幕之宾,声名狼藉得很。”

    闻人玥记得海泽表哥说过宛越和小师叔是一类人:“所以她做什么,也不用对凡人交待。”

    “算了,不说无谓的第三者。”桑叶子换了个话题,“听说聂未不舒服,是留下来照顾?”

    “……嗯。”

    “讲讲。”

    “什么?”

    “讲讲留下来做了些什么啊。哥说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我只能问。对了,他家在哪里?”

    闻人玥装作没有听见最后一句:“我做了卫生,煲了绿豆汤,做了饭。”

    “我不是问做了什么,我问聂未。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都要知道。”

    “对。”

    “小师叔一直睡了吃,吃了睡。还洗了个澡。”闻人玥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深褐色的眼珠定定地望着不停追问的桑叶子,突然话锋一转,眼神慵懒轻佻起来,“然后我们上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