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屋 > 都市小说 > 殊途同爱 > 28 第二十八章
    林沛白和沈最也收到了请柬。

    他们两个都不是坐得住的性格,只是去大国手休息室点了个卯就出来了。

    在湖边打了一会儿水漂,说着话越走越远,直到一个稍高处的小丘上,两人才坐下来,正儿八经地谈了一会儿心。

    这唯美浪漫的婚礼现场,勾起了爱别离的忧愁,求不得的烦恼,聊着聊着话题便有些胶着,急需稀释。林沛白视力好,一抬头看见一抹荷色靓影正沿着湖边疾奔,便大力挥动手臂向她示意。

    这小耳朵真听话,一招即来。

    “沈医生,小林医生。”闻人玥喜孜孜地在两人身旁坐下,又伸了个懒腰:“这里视野真开阔,一览无余。空气也清新,铺一张垫子,可以做瑜伽。”

    这小美人儿声音轻软,姿态活泼,一点点小事就能令她展颜;沈最大感舒畅,又想起匡老师寄过来的签名海报,顿觉生活无比美好。

    “阿玥,包的粽子真不错。”

    闻人玥莞尔:“沈医生喜欢就好。”

    其实大家都很喜欢她的家常手艺,包括挑剔的聂未。

    端午那天上午,闻人玥买齐了材料,呆在家里包了七十只一口粽——对了!两天前强吻了小师叔,说过要包粽子给他吃呢。

    中午的时候,她先发了条试探短信:“小师叔,端午节快乐。”

    在浩如烟海的祝贺短信中,聂未回复了她:“嗯。也快乐。”

    她又发过去:“我包了粽子。蛋黄咸肉,红豆花生,南瓜山药,什锦水果——小师叔喜欢吃什么口味?还是白粽?”

    结果聂未一个电话打过来说自己不吃糯米:“包那么多干什么。打算回澳洲卖粽子?”

    她悠悠回答:“很小的粽子,一口一个。”

    而且过节么,大家都要吃——师叔师婶,表哥表姐还有叶子他们工作繁忙,哪有时间包呢?只有她没事干,不如服务大家。

    一只只五彩棉线系着的粽子被装袋领走——见贤表姐喜欢白粽沾砂糖,思齐表哥喜欢蛋黄咸肉粽,海泽表哥喜欢红豆花生粽,应师叔喜欢南瓜山药粽,叶子喜欢什锦水果粽,小林医生和沈医生一样拿两只,很快七十只就瓜分完毕。

    因为聂未说不吃糯米,下午闻人玥又琢磨着包了十个完不一样的一口粽。

    到了吃饭的时间,想了一想,先给小师叔发了个短信:“小师叔在办公室吗。”

    聂未过了一个小时才打电话过来:“刚下手术。十分钟后到办公室。”

    身揣出入证的闻人玥便把粽子送到神外五区去。

    “小师叔,这是绿茶薄荷粽。用西米代替糯米,拌了绿茶粉,放一点碎薄荷叶做馅。薄荷叶用冰糖腌过了,又凉又甜……”她主动剥了两个放在碟子里,连叉子一起递过去,“我吃过了,没问题。小师叔要不要试试看。”

    聂未看盈绿诱人的粽子只看了两秒,看闻人玥倒是看了十秒,然后视线重回到电脑上:“现在有点忙。腾不出手来。”

    忙?哪里忙。不就是一边扫雷,一边摸下巴吗。

    闻人玥满心满意地觉得会有一句赞美,结果却是“腾不出手”,不由得有点失望。

    于是放下碟子:“……那我放在这里。等下小师叔有空了再吃。”

    不想吃就倒掉好了:“我走了,小师叔再见。”

    聂未没想到她会转身就走,不由得喊了一声:“喂!”

    见她置若未闻,径去开门,又喊了一声:“喂!”

    一喊完,自己也觉出了好笑,便笑着叫她留下来:“喂,别走。”

    闻人玥完不懂他笑什么。

    不吃糯米,她就换西米;绿茶、薄荷是他的喜好,不知道嫌弃什么。

    不由得恼了:“喂什么喂。我如果喊小师叔喂喂喂,好不好听——”

    “嗯?”聂未一挑眉,“喊我什么?”

    闻人玥立刻感受到了汉语的博大精深!

    又害羞又好笑,这位高中肄业生咬着下嘴唇,小脸红透,不再出声。

    “等一会儿,我查完房就下班。”聂未起身,去拿衣帽架上的白袍——啊,不行,今天要和聂今还有鲁明忱一起吃饭,“晚上怎么安排。”

    闻人玥低头轻声道:“我要到应师叔家去吃饭,都晚了。”

    聂未穿上白袍,扣好扣子,经过她身边时故意低下头来在她耳边喂了一声:“那我明天下班后去找。”

    “……谁要和喂喂喂明天见。”她耳根发烧,下意识地轻佻了一句,嘴一撇,腰一拧,从门缝溜了出去。

    真是比护士站那缸在假山中穿梭的风水鱼还灵活。

    渔夫心想。

    不过只要她还在这片水域,就逃不出他的天罗地网。

    “阿玥,去休息室打过招呼没?说我师父今天是不是从头到脚,由内而外,都帅得不行。”

    闻人玥心中一动,眨了眨眼睛:“由内而外?小林医生喜欢就好。”

    沈最顿时笑翻:“小林,没下限真是人人皆知。”

    现在有一点甜头就扑上来的,不仅仅是闻人玥,还有聂未。

    他真的去宿舍找闻人玥。

    不仅仅是明天,而且是每一个“明天下班后”。

    他下班不定时,从七点到十点均有可能。这就给每天吃完饭,冲完凉,喜欢只穿裸女t恤在家里做做手工的闻人玥造成了很大的不便。

    遑论小师叔一来的开场白就是:“我饿了。有没有东西吃。粽子也可以,绿茶薄荷的那种。”

    “啊,这个……”慌慌张张地换了衣服的闻人玥,立刻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有的。”

    她不知道聂今的厨艺比她精致太多;更不知道如果太晚,小师叔根本会留宿在医院附近的公寓里。

    二十四小时餐厅,营养师配餐都被无视了。

    她只想到小师叔还要开半个小时的车才能到家,所以要先吃一点东西垫垫肚子——真心疼,在这个社会,聪明人往往比蠢人活得累。

    宿舍逼仄,厨具不,闻人玥只能狼狈地捧出来一份菜芯火腿丝泡饭:“要萝卜干和榨菜么。”

    “不要。”

    聂未吃饭,闻人玥就坐在沙发上,蜷着腿做手工。

    好安静。好安心。

    桑叶子最近迷上了丝带绣,买了一堆又没耐心玩,就都丢给闻人玥:“走之前帮我绣一对靠枕吧,放在车上用。”

    她也不会,一边看说明,一边摸索。

    因为暂时不走,拿出来一部分日用品摆放,行李箱也收起来了。茶几上摊着缎带,丝线和针线盒。

    很家常,很温馨。

    吃完饭,聂未看时间已晚,她也在不停地打着哈欠,便道:“我周末要去姬水和万象做手术。”

    “哦。”

    “下个星期再见了。”

    眼睛都快睁不开的闻人玥松了一大口气,随口道:“好的,小师叔多保重,再见。”

    他真不和她客套,星期一果然踏月而来:“今天吃什么。”

    目瞪口呆的闻人玥愣了两秒,放下手工,立刻去做了一盘麻油拌面配白灼西兰花:“小师叔喜欢吃煎蛋还是水煮蛋?”

    “水煮蛋。”

    她就去煮了一只嫩嫩的水煮蛋,剥出来放在碟子里,又忍不住用手指去戳戳。

    软软的蛋白,流动的蛋黄。

    星期二是煎饺配二米粥:“饺子是我自己包的。番茄牛肉馅。”

    “很好。”

    很好?

    她一大早转了两趟公交,跑到回民街去买牛肉,配菜从洋葱到大葱到胡萝卜挑个遍,最后选定清淡爽口的番茄——只有两个字“很好”?

    得陇望蜀的闻人玥不高兴了。

    本来夏天懒怠做饭,因为小师叔可能要来,兴致勃勃地挖空心思准备,却得不到一句夸赞。

    她把快完工的靠枕放在一边,大步走到聂未身边,拍了拍桌子:“小师叔,来吃了三次饭了。”

    聂未乌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又垂下眼去静静地喝着粥,睫毛密密地拂在闻人玥心上。

    “每次进门就说饿了要吃,吃饱了就走。”因为喝粥有点热,聂未把衬衫扣子给解开了三颗,闻人玥看了一眼就移不开目光了,“事……事不过三。明天再来,就得负责收拾厨房。”

    聂未听她这样威胁,先是一愣,然后对着粥碗笑了一下,就点头答应了。

    闻人玥见吓不倒他,吃惊之余得寸进尺:“我会把一天的的碗都留下来给洗。”

    聂未又笑:“就这点要求。”

    “我……”说是这样说,她那里能容忍这种邋遢?只好悻悻地摊出手掌来,“不要洗碗,交饭钱吧。”

    “缺钱用?”他倒没想过这一点,拍了一下她摊出来的手心,“还有什么要求……”

    闻人玥被他打得心里有点痒,从她这个角度又恰好可以看见他的锁骨,便脱口而出:“好!钱债肉偿吧!”

    □□熏心,她直接上手,伸进敞开的衬衫,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摸了一把。

    然后两个人都愣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轻薄过聂未:“……知不知道在摸什么。”

    他一推凳子,站了起来。

    其实闻人玥慌里慌张的,隐隐觉得摸到了小小的凸起,但不敢确定;肌肉的触感倒是很深刻,和小师叔的脸不一样,也和自己的身体不一样……

    她连脚趾头都红透了,深深地为自己的毛手毛脚感到羞愧,索性冲进洗手间去躲着。

    聂未踹了两脚门她死顶着没开,等他走了才出来——倒是意外地发现碗筷都洗了。

    星期三,她觉得被非礼了的小师叔应该不会过来了,可还是炖了一盅冬瓜小排汤。

    果然十点的时候收到小师叔的短信。

    “今天很忙,不过来了。早点睡。”

    她如释重负又若有所失。

    星期四,她把做好的靠枕送过去给叶子。晚上两个人就睡在一起聊心事。

    桑叶子说起追她的男人个个都很优秀,又表示女孩子要矜持:“否则没有人看得起,最多把当玩物。”

    闻人玥躺在她身边,真心真意地表示:“叶子,说得对。”

    可是她已经来不及矜持了。

    星期五,她想了又想,还是给小师叔发了一条短信:“对不起啊小师叔。我那不是故意的。别生气。下次不敢了。”

    聂未没回。也没来。

    她想小师叔肯定是生气了。

    不过——管她叶子说了什么!反正我把小师叔亲了个遍又摸了个遍,真是太够本了!哈哈!

    嗯……就是好像也没有资格骂那些伴娘不要脸。

    沈最突然道:“对了小林,那苦恼,可以咨询阿玥。”

    林沛白心中一动,看向做了他四年树洞的闻人玥。

    树洞好奇道:“小林医生有什么苦恼?是师父太帅了,还是自己太帅了?”

    林沛白咧嘴苦笑,从裤袋里拿出一个小方盒递给她:“是这个。”

    闻人玥不明就里地接过盒子,打开——一对只有小拇指头那么大小的裸色耳塞,连着一小段透明天线。

    “这是什么。”她拈起一颗来,好奇地端详,“看起来好高科技。”

    沈最支着下颌闲闲道:“这是目前世界上最好的深耳道式助听器,尚未进入中国市场。”

    年初太极女做了第二次人工耳蜗植入术,仍然失败了。

    无论身心都极度痛苦。

    林沛白一直在国际上的听力技术研发进展,一时冲动,找了个借口拿到她的术前评估书,立刻传真到丹麦的一家研究中心去要求定制一对助听器。

    被告知需排队一年之久,并且要求患者亲自来哥本哈根进行后续调试。

    还是当时身在德国的聂未抽空去了一趟丹麦帮他咨询,才在三个月内就得到这一对定制款:“之后的测听调音可以在格陵做,但必须严格按照指导进行。”

    费尽千幸万苦,终于到了手。真要送人吧,却又举棋不定。

    “阿玥,我问。”林沛白认真道,“假设需要这副助听器,国内买不到,而我买到了送给,要不要。”

    “要啊。”闻人玥天真感谢,“多少钱?不贵的话我请吃顿饭;贵的话给□□我,我给钱。”

    沈最和林沛白面面相觑;良久,沈最道:“看到没,我说一般良家妇女的反应都会是这个。真能毫不犹豫地收下,早就接受或者把玩死了。”她突然想起在手术室里听过的一件八卦,于是笑着问闻人玥:“听说表哥伍思齐为了追一个女孩子,送她五万元去买车——有没有这回事?”

    闻人玥一愣,赶紧摇头:“我不清楚。”

    明明知道那八成是叶子——也和我一样不够矜持嘛,保密工作还做得这么好,真是的。

    不过她也没说自己调戏小师叔来着……

    沈最又笑:“问问表哥怎么做到的,送了等于没送一样——”

    林沛白冷哼了一声:“两件事根本没有可比性。”

    闻人玥终于看出了端倪:“这副助听器是不是很贵?”

    沈最笑道:“比一克拉的钻石便宜点,又不是戴在手上的,所以不要紧张。不是接受了就要嫁给他。”

    “……太贵了!太极女不会收的。”她果然记得,“小林医生说过她是个自强自尊的好女孩。”

    林沛白极力解释:“我们是很多年的好朋友。我们一起吃过饭,逛过街,过生日也会互相送礼物。”

    “很好的朋友钱数才更要分明。吃顿饭,逛过街,哪怕买个几百块的小礼物都可以接受。但是几万块的东西怎么好收呢?”闻人玥实话实说,“将来怎么见面?见了面就会很没底气地想,他送了我那么贵的东西,是对我有什么意思吗?我得做点什么才能报答?这次送助听器我收了,下次送钻戒我收不收……”

    “是吗?在昏迷期间,师父替付过三个月的治疗费。”闻人玥是就事论事,可是原本就怀有异样心思的林沛白不太听得下去了,“那可等于两克拉的钻戒。打算怎么报答。”

    什么?

    闻人玥大骇,半天才道:“……为什么……我一直有钱治疗的。爸爸妈妈没有钱了之后,还有外公的遗产……”

    ——除了打官司的时候,伍宗理的遗产曾经冻结过三个月。

    小林怎么能迁怒于阿玥呢!沈最瞪了林沛白一眼,又安慰闻人玥道:“哎呀,那笔钱等于是劫富济贫。聂未有工资奖金,有琴行股份,现在又有专利权益,多劫几次才大快人心……我不是说要再昏迷……小林!道歉!”

    林沛白自知失言,非常懊悔:“阿玥,对不起。我一时口快,别往心里去。师父完没有要还钱的意思,也不需要报答。”

    “没事,债多了不压身。”

    再说,除了小师叔,很多人都帮过她。

    已经有无数的人说过,最好的报答方式就是好好地活着。

    闻人玥抖擞起精神来,“小林医生不像面皮薄啊,想送就送吧。让她知道心意也没什么不好,大不了就是被拒绝嘛。”

    林沛白捂着脸叹气:“唉!我一身沾衣十八跌的绝学都是她所授。如果真的又去表白,可能以后都近不了身。”

    沈最叹道:“可怜的小林!”

    “她不是自卑,也不是心有所属,就是对男女之情无感——跟师父一样。我跟在师父身边这么久,就没看到他对哪个爱慕者稍加辞色过,不管是男是女。”

    听他这样讲,本想安慰两句的闻人玥都难受得说不出话来了。

    沈最又叹气:“别说了,真是越说越悲惨。小林就认命吧,天生吸引这种人——不是,是天生被这种人吸引。我告诉,这种人只适合拿来调戏,不适合拿来爱慕。”

    “爱一个人当然希望她有反应了。”闻人玥低声道,“没有的话,会痛苦,难受,焦躁,怨恨,嫉妒——但也强求不来啊。”

    沈最闲闲地掏了掏耳朵:“哪里的反应啊。心理的还是生理的。”

    “……沈医生!”

    求不得,爱别离,加一个五蕴炽盛。

    就这样坐在湖边的小丘上,呆呆地想着各自的心事,倒也安宁平静。

    “啊,婚礼要开始了,大家都就座了。”

    “新郎就位了。”

    “开始放音乐了。”

    “新娘,新娘出来了。挽着小师叔呢。”

    虽然这样说,三个人却坐着不动弹,一点过去的意思也没有。

    还是资深暗者先表示:“我们就在这个居高点看。颇有种ip包厢的感觉,挺好。”

    深陷单迷情中的小美人儿呐呐道:“……我们不去,会不会不好。好像逃课一样。”

    虽然这样说,她也还是纹丝不动。

    消防英雄的遗孀哼了一声:“不要紧,有我罩着们。”

    闻人玥立刻朝沈最贴近了一点。

    婚礼真的开始了。

    挽着手臂走上红毯的聂家兄妹是场焦点。

    哥哥很帅,妹妹很美——两人急匆匆地走得很快。

    鲁明忱咧着嘴都笑傻了。

    聂今笑颜如花,轻扯臂弯,微启朱唇:“哥,走飞快干什么。哥,就这么想赶快把我送到他手里去。”

    她这身鱼尾式婚纱是在巴黎定做,裙摆间缀着一颗颗的水晶。夕阳下像才上岸的美人鱼一般,溅满了月轮湖的湖水,走动间特别美丽,所以想要多秀一会儿:“走!慢!点!”

    “自己腿短怪别人。”

    本来聂今就很紧张,生怕有什么不完美,闻言勃然大怒,一边维持笑容一边咬牙切齿:“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不要逼我发火!”

    “告诉,我是豁得出去的,我的婚礼要是做不到流芳百世,宁可它遗臭万年——所以别惹我。”

    “阿今。不要激动。”聂未看了一眼妹妹掩在头纱中的明媚面容,放慢了脚步,“走过这条红毯,哥以后都不会再说。”

    聂今一怔。她似乎在哥哥的口吻中听到了一丝——惆怅?

    是啊,她嫁人了,以后家里就只剩下哥哥一个了。

    即使如此——他这个人是没有喜怒哀愁,也不需要谁的喜怒哀愁来扰乱他的心思啊。

    聂未将一头雾水的聂今交到鲁明忱手中,又淡淡地说了一句“以后就交给鲁明忱头疼去吧”,便回到第一排的位子坐下,又转头看了一看宾客。

    她到底跑哪里去了?

    再朝稍远处望过去,便看到了那三个人亲密地坐在小丘上。

    沈最,林沛白和闻人玥三个人一直默默地从远处看着婚礼举行。

    新娘挽着长兄进场;交到新郎手中;宣读誓词;交换戒指;新人拥吻;礼成合影;一众女孩子跑出来抢花球——

    结果花球落到明明站在稍远处,根本没有参与这场混战的聂未身上,然后直直地掉了下去。

    沈最哎呦一声:“聂今这是练过的吧,不然就是她老公在指挥。我也干过这事儿……咳咳。”

    三人都暗暗遗憾不能近距离观赏聂未的表情。

    大家都在等聂未捡起来,看他会递给谁;但他只是退后了一步,转身走开。

    林沛白突然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师父往我们这边看了好几次。”

    沈最不以为然:“不要怕一个被花球砸中过两次却还结不成婚的男人。走,吃饭。”

    三人从小丘上直跑下去。

    因为刚才冒犯了闻人玥,林沛白一直逗她谈笑,到了宴会厅,又和人换了位置,坐在她身边。

    伍见贤道:“刚才跑哪里去了?和小林医生在一起?”

    林沛白道:“是啊,我们和沈医生一起聊天来着。”

    香槟已经倒好了,闻人玥拿起来就喝了一口。林沛白问道:“怎么样?”

    “不错。”闻人玥直点头,“桃子味的。”

    林沛白便也喝了一口。

    看起来真亲密。

    随着第一道菜明虾鸡尾杯上来时,换过一身珍珠色公主式抹胸婚纱的新娘也挽着新郎的手走进了宴会厅。

    第一伴郎敲敲酒杯,站起来致了一段简洁有力的祝酒词作为引子,然后由新郎的父母说了一长段感人肺腑的祝福。

    新人很感动,气氛很温馨。大家都敬了酒。

    “那么,再请新娘的哥哥说两句吧。”第一伴郎一脸风骚地将话筒交到聂未手中,又飞了个媚眼。

    新娘子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一边咬牙切齿地笑一边对老公低声道:“不是已经说过不要叫他致辞了吗!那个兄弟怎么回事!”

    鲁明忱也觉得有点头疼:“这个……他是说过要和伴娘抢哥哥……我们的哥哥。老婆别生气,哥应该不会乱说。”

    他又不知道我们故意拿花球砸他。

    聂今直拿肘弯撞老公:“他没有乱说过,所以不知道!赶快再去拿支话筒给我!”

    伴娘们带头鼓起掌来了:“聂医生说两句!”

    新娘的哥哥也不知道在出神还是在发呆,听到掌声才仿佛醒过来了一样,皱眉看了两眼手中的话筒,饮了一口香槟,放下,走上台去。

    聂今没有预备给他说话的机会,他也并没有准备要致辞。突然被拱上台,实在莫名其妙。

    一个黑影从右侧冲了上去,是林沛白。手里拿着一叠小卡片献上:“师父,这是我从网上下载的祝酒词。”他就知道一定用得着。

    聂未冷着脸接过来,看一张,便甩一张。甩了三四张之后也懒得看了,凶狠地瞥他一眼:“对座位不满意?”

    林沛白莫名其妙:“没有。”

    聂未把小卡片塞回给徒弟:“去和沈最换个座位。”

    师令如山,林沛白想都不想,立刻跑下去和沈最换座位;闻人玥舀着鸡尾杯里的甘蓝丝,吃得津津有味,对于身边是谁作陪一点也不介意:“沈医生,这个蘸千岛酱很好吃!”

    聂未开始祝酒了。

    “今天是舍妹聂今和鲁明忱先生结婚的日子。”

    “对于舍妹最终采取了这种——”聂未略一踌躇,还是决定较为亲切地表达下去,“为广大群众喜闻乐见的契约形式来约束她与鲁明忱先生的亲密关系,我并不感到意外。”

    这种绵里藏针,毒辣无比的亲切让大家都傻掉了。

    狰狞的新娘已经抢到一支话筒在手,试了试音,立刻大声反驳:“聂未!什么叫‘广大群众喜闻乐见的契约形式’?没有这种‘广大群众喜闻乐见的契约形式’,会有?!会有我?!凭什么看不起这种‘广大群众喜闻乐见的契约形式’!”

    包括新郎的父母在内,宾客们脸色大变,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强忍——宴会现场,家属祝酒变成了兄妹相声的情况可从未见过。

    聂未垂下眼睛,侧过脸去,竖起食指,放在唇上,示意聂今不要聒噪。

    “……因为她实在值得一段好姻缘,值得一个好男人去疼爱与珍惜。”

    声音低沉,坚定有力;聂今不禁动容,缓缓地放下话筒——

    “毕竟她从五岁时就已经不放过一切白色的东西。餐巾,台布,窗帘,床单,蚊帐,所有可以戴在头上,裹在身上的,她都试过。”聂未淡淡道,“对于被迫参与进去的我来说,真是不胜其扰。”

    聂今一竖眉,又要发飙,被老公揽住了:“老婆,听下去。”

    “虽然很反感,但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知道她在这一天会很美。”

    聂今已经被折磨得快疯掉了:“聂未,给句痛快话——”

    聂未抬起乌沉沉的眼睛望向宾客:“虽然在我心中她不是最美。”

    聂今呜咽一声,靠在老公身上。

    鲁明忱终于明白了老婆这么多年来过着什么样的非人生活,才把她逼成了一个精明女强人与幼稚小女人的矛盾综合体,不禁又怜又爱:“老婆,别伤心。在我心里是最美的。”

    吃完了明虾,闻人玥执了香槟在手,一边小口啜饮,一边直愣愣地看着英俊帅气的小师叔和新娘表演反转剧。

    聂未也看着她。

    小师叔……是在看我吗?还是我喝多了?

    阿玥。我就是在看。

    我可是在不知不觉中就花掉了小师叔几十万哪。

    无论是爸爸妈妈还是外公,亲人的钱,可以稀里糊涂地用掉。

    但是小师叔,并没有义务为我花那么多钱。

    还轻薄他,问他收饭钱,不给就叫他钱债肉偿……

    一仰头,她把一杯香槟都喝掉了。

    “那聂医生觉得谁最美啊!”一把年轻的男声笑着大声起哄,“给个提示!”

    聂未看了一眼沈最:“沈最,曾经拿她……”

    沈最,曾经拿她和许昆仑的心上人做比较。

    但我觉得没有人能与她媲美。

    “哎,聂未,终于承认匡老师美了啊!”沈最还没听完就激动大叫,“的眼光终于有救了!那张海报送了!”

    终于,所有人都爆笑起来。连闻人玥都笑了,又对沈最附耳说了句什么,沈最直点头;聂未也无可奈何地摇着头笑了。

    等笑声稍微小了些——

    “我与聂今的年龄相差太大,想法也很不同。所以没有好好地去了解过她,这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令我至今不知该如何表达我对她的感情。也许,如果聂今不是我的妹妹——”聂未想了想,“我会娶她。安慰十五岁的她。爱上二十五岁的她。珍惜三十五岁的她。呵护四十五岁的她。陪伴五十五的她。一直这样下去,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而她现在选择了和鲁明忱先生一起做这件永恒的事情。所以,请好好对待我的妹妹。她的幸福就交给了。”

    他转过去对妹夫深深地鞠了一躬。

    鲁明忱受宠若惊,赶紧回礼:“聂医生……大舅子,不敢当。我们共同进步。”

    聂未直起身来,淡淡道:“应当对她有清醒认识。从今往后,换包容她所有的自大,自负,自,肤浅,庸俗……”

    聂今感动的眼泪刚刚溢出眼角,还来不及擦,就又被深深地刺伤了:“聂未,谁自大自负自,给我说清楚……”

    “谢谢聂医生精彩的祝酒词!现在切蛋糕!”

    第一伴郎虽然心碎了,但没忘了自己的职责,赶紧把蛋糕刀递了上来。鲁明忱大力地牵起聂今的手,一起握住刀柄:“老婆,这是咱们俩结婚后第一件齐心协力做的事情,不要瞪眼睛,刀尖不要乱指……”

    当南瓜冷汤上来的时候,大家都还在回味聂未说的话。

    真是别开生面的祝酒词啊……

    西式宴会不兴敬酒,但宴会结束后的舞会上,还是开了许多支红酒与香槟出来。

    音乐声中,新郎和新娘携手走下舞池,领了第一支华尔兹。

    接着放了一支新娘最爱的《thewayyoulooktonight》。

    新郎的第二支舞要和母亲跳;新娘的第二支舞要与哥哥跳,其他人也都纷纷找到了舞伴,走下舞池。

    聂今依偎在聂未胸口:“哥。”

    “嗯。”

    “我永远记得,我问过妈妈,我是从哪里来的。妈妈说我们去买哥哥的时候,说好了买一赠一,结果赠品十年后才送到。”聂今忧伤道,“是正品,我是赠品。”

    聂未淡淡道:“聂今,是高知女性,有点常识行不行。”

    “少一本正经!”聂今轻叱,“今天咱们就感性一回——智晓亮不爱我,弃我如敝履;鲁明忱爱我,视我如珠宝;哥哥呢?这个天才爱我吗?”

    她抬起头来望着聂未:“我即使在所有人面前是女强人,在面前也只是个妹妹。我就算喜欢扮家家酒,也是我第一想嫁的人。”

    聂未柔声回答:“我当然爱护,珍惜。”

    这是他第一次承认爱这个会传染愚蠢给他的妹妹。也恐怕是唯一一次。

    “……不要说下半句。不要说。永远不要说。”聂今一边忍眼泪一边笑,“一说我又要发脾气。”

    “好。我不说。”

    “……还是说吧!”跳了两个小节之后,聂今先忍不住了,“不然我晚上睡不着!”

    “我爱,聂今。”聂未乌沉沉的眼睛望着妹妹,“没有下半句。”

    “二十六年,才对我说了一次爱我。”聂今心满意足之余又惆怅满怀,“以后找的老婆惨了。”

    那心理得多强大,才能忍受自己有一个强大的老公,唯独不会示爱。

    聂未一怔:“……什么意思。”

    “其实我也觉得应该是爱我的——尤其是那次遇袭,从医院飞车回来,就像走下神坛的哥哥担心着妹妹,我真的很感动。”

    (突然想到《废物们》这本书,台长也好感动,呜呜呜……)

    “但是很快又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天才。为了我这种平凡人所不能明白的责任感,每天发了疯似地工作。什么温柔什么体贴都是做梦。我很怀疑,”聂今担忧地看着哥哥,“到底会不会爱?对一个陪了二十六年的我,说一句我爱都这样艰难,更别提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了。”

    “一想到未来哪一天,会和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变得密不可分——简直天方夜谭。”

    “哥,在天才的生命里,有没有寂寞过嘛。五姑娘不是万能的啊……喂,舞还没跳完,不要放手!”

    一直到跳完这支舞,聂未都没有再回答聂今的问题。

    “聂医生,赏面跳一支吧。”

    “或者,喝一杯嘛。”

    “美女们,不要调戏我冰清玉洁的哥哥。”伴娘们真的缠上来时,聂今倒是拦在了前头,“我改变主意了,们找伴郎去吧。”

    不断有人来邀请闻人玥跳舞。她跳了一支,觉得不太自在。

    不知道是自己多心,还是对方确实轻佻,索性不跳了,坐在自嗨二人组旁边听他们讲笑话。

    灌着酒的沈最和林沛白正比赛讲荤段子。

    “我来讲一个女朋友和理万机……”

    “那个烂透了!听我的五指山与万泉河……”

    闻人玥喝着香槟,眼睛却在舞池里梭巡了一遍又一遍——小师叔怎么不见了?好像伴娘也少了几个……几个?!

    她正心惊肉跳,黯然神伤之际,却收到小师叔的短信。

    我在湖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