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屋 > 都市小说 > 殊途同爱 > 16 第十六章
    资料越多,桑叶子越有隔靴搔痒之憾,恨不得能够钻进闻人玥的脑袋里去看看她在想什么,否则她的毕业论文怎么样也达不到一个新高度。

    峰回路转,她没想到聂未真能带回先进技术,使闻人玥苏醒:“师父,这无疑会使我的毕业论文更加丰富精彩。我真的非常希望用她的个案作为我职业生涯的起点。”

    “我们的新晋咨询师很有信心嘛。”殷唯笑了起来,“我很欣赏剑走偏锋的态度。”

    以不纯粹的态度,去做一件纯粹的事情——她也想看看徒弟能走多远;若是行歪,能不能走回头:“很好,很好。”

    受到鼓舞,桑叶子喜出望外:“老师,我有她的资料,您想看看吗?”

    殷唯款款走至资料柜前,取出一只文件夹:“姐夫已经把她的资料传真给我,还没来得及看完。”

    桑叶子松了一口气:“师父,您会接这个案子吗?”

    一旦殷唯接手,她更加可以顺理成章地参与进去了。

    “讲讲的看法。”殷唯将资料搁在膝头,淡淡道,“既然要研究她,那就该有一定的了解。”

    “非典型的社会支持系统不良。父母,弟弟都移民了……但是她身边还有其他亲人……”桑叶子与导师探讨,“我想先评估她的心理冲突形态……”

    殷唯打断道:“她昏迷之前有亲密的情人吗?”

    “有。”桑叶子知道后续发展,“她昏迷前有一个男朋友。正是因为他打了她一巴掌,导致她病情恶化。”

    楼梯间有监控摄像头,清楚摄下事件经过及双方面容——铁证如山,由不得第一名抵赖:“情节恶劣,法官判他入狱八年。大概今年能假释。”

    在十二岁的闻人玥突发室上速晕倒在地时;在她被表姐揪耳朵还笑着说“见贤表姐,轻一点,疼”时——

    在十五岁的她被送进急症室时;在她对他哭诉被同学欺负,被外公抛弃时——

    在十八岁的她努力学习做一名预备护士时;在她误解了他的话意,主动献吻结果狼狈逃窜时——

    在法庭播放那条原告被扇耳光直至撞墙的录像带时;在被告律师企图通过抨击原告的品质缺陷来为成绩优异,必然是可造之材的被告求情减刑时——

    没人知道,无论是法庭,还是闻人玥的人生,一直位列旁观席的聂未,是怎么样的心情。

    连聂未自己也不了解,这种情绪,原本只是微妙如同海面上拂来的一丝凉风,最终却会带来一场风急雨骤,浪卷潮啸。

    令他此生刻骨铭心。

    “一巴掌毁了两个孩子。”殷唯摇头叹息——两个年轻人都错过了生命中最好的六年。

    她反而对这个男孩子的心理状况更加感兴趣。

    累积了六年的青春期绝望,一旦爆发会怎样?殷唯想去研究研究:“被禁锢在铁窗内的那个,比禁锢在身体里的那个,能更清醒地意识到时光的流逝。”

    可是桑叶子只对闻人玥感兴趣:“我想先以朋友的方式陪在她身边,参与她的生理复健……这六年是信息爆炸的六年,她没办法一下子接受。我会慢慢来,慢慢地告诉她。或者通过她的亲人来潜移默化。师父,请引导我进行这一次的心理干预。我要做的非常漂亮。”

    她确实对心理咨询这份事业有狂热追求——殷唯心想,真是难能可贵。

    “桑叶子,作为的导师,我从来没有干涉过任何一个决定。”殷唯看着徒弟,“自信和野心是非常重要的品质。”

    “不过这次我不得不提醒。虽然的初衷是研究她,但要知道,如果她的心理干预失败了,就是的失败。”

    换言之,不论初衷多么不纯粹,治疗必须是一个纯粹的过程,并必须得到最佳的效果。

    殷唯拍了拍徒弟的肩膀:“桑叶子,会从中学到很多东西。”

    当桑叶子决意要从闻人玥的个案中学习高阶的心理治疗手段时,后者还在学习如何聆听环境里的声音。

    有人来,有人去;有人哭,有人笑,都是在她这方天地的外面。

    好似被隔绝了一般——查过一段时间的房,她了解术后需要进一段时间特护病房,为怕细菌感染,亲人都不许接近。

    但是不管怎么样,现实世界终于触手可及。

    只需睁开眼睛。

    醒后第二天,有医生走进病房。

    “闻人玥,我姓林,林沛白。我是的主管医师。从今天开始由我负责的后续治疗。”稳健的足音伴随着清扬的男声,“其实我们已经很熟悉了——要不,我叫阿玥,等能说话了,就叫我小林医生,怎么样?”

    小林医生。闻人玥记住了这个名字和这把声音。

    她点点头——可是,为什么他会说我们已经很熟悉了?她绝对没有见过他。

    林沛白将闻人玥的眼罩揭开:“睁开眼睛,适应一下弱光环境。”

    闻人玥慢慢张开眼皮,一时间有点晕。

    “等能下床了,院方会为安排心理治疗师与复健指导。”林沛白道,“我们有个良好开头,坚持下去。”

    闻人玥没跟上他的话意。

    窗帘部拉着,房间里的光线很暗,她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在哪里,是白天还是黑夜。

    “不要先看我,我怕产生印随现象。”林沛白开了个玩笑,“先看看四周,熟悉一下。”

    闻人玥的眼睛适应了弱光,首先看到的是吊在床头的输液袋。

    她不安地动了一下,感觉到身上还有几处连着管子。

    哦,查房的时候她见过。各种输液袋,引流袋是术后病人的重要装备。

    只是——未免有点难为情。

    “在特护病房的是丐帮长老,区别只是几袋而已。还好,只有四袋。”仿佛看穿了她的窘迫,林沛白又道,“我们争取十天内部撤掉。”

    这年轻英俊的医生笑着交叉两根食指:“闭关十天。然后就可以漂漂亮亮地见人了。”

    倒不怕爸爸妈妈见到这副狼狈模样。

    她现在很想见到家人。

    可是还不许他们进来呢。她安慰自己。

    那他们不会在外面等着吧?

    不会的。妈妈会带弟弟去上学。爸爸又那么忙。

    那应师叔,小师叔呢?他们去哪里了?为什么是小林医生?是因为他们只管做手术吗?

    她记得小师叔说过,他们只管做手术。

    他们——又不管她了吗?

    还是她太矫情,太脆弱,作为精英人才的医生们,受不了这种可鄙的依赖思想?

    尽管如此……好想和他们亲近。

    无论要付出怎样的努力都可以。

    最先恢复的是思想。最先失控的也是思想。

    十天之后,所有维生仪器和引流装置都撤走了,只是还需要输液。

    虽然身体越来越轻松,闻人玥却觉得越来越不妥。

    第一句话,嗓子又干又痒,叹息都没有声音。

    第一勺粥,喝到嘴里并没有反应;等到了胃里,立刻翻江倒海部吐了出来。

    第一次走路,就跟踩在豆腐上一样,双脚一拌,重重跌倒。

    第一次试着回忆课本上的知识,却发现能想起来的很少——大概是麻的后遗症?抑或她本来懂得就不多?

    “正常现象。”小林医生安慰她。

    视力模糊——正常现象;四肢无力——正常现象;头晕眼花——正常现象;口齿不清——正常现象;反胃恶心——正常现象;智力倒退——正常现象。

    如果这些都是正常现象,那她一定不是正常人。

    打上石膏,不敢再乱动的闻人玥心想。

    最不正常的,是她的身体。

    每日特护来为她擦拭按摩时,她能感觉的到。

    可是要问哪里不正常了,她又说不出来。

    护士们都对她很好。

    但很陌生。

    不是和她一起查房的那一批。

    闻人玥还未见到任何一个故人。

    还未体会到这世界的变幻。

    尚不善语,但那疑窦重重,已经在一对眼睛里表达得淋漓至尽。

    “还没有告诉她?”早上七点,大洋彼岸的师父出现在林沛白的电脑屏幕上,皱起一对浓眉,“拖泥带水,效率低下。”

    还是走得太急。

    如果能等到她苏醒那一刻,他会直接告诉她:“闻人玥,昏迷了六年。请奋起直追。”

    “有人读了四年本科,两年硕士,照样不知所谓。”如果她接受不良,他会继续鞭策,“是老师的外孙女。一定能迎头赶上。”

    也许刺耳,也许残忍。但会管用。

    林沛白汇报:“她弟弟已经考完期末试,在来的路上。”

    殷唯教授表示,最好由亲人将事实道出,再由专业人士从旁干预:“她……其实也有不好预感。”

    她已经醒了,不能继续躲在荆棘中。

    “尽快告诉她。”

    聂未关了视频。

    闻人玥努力试着发声,等小林医生再的时候,她已经可以抓着他的袖子,嘶哑地说:“爸爸,妈妈。”

    天下牙牙学语的婴孩在唤这两个名字的时候都有最美好的语调,最清澈的眼神。

    “想见他们?”

    她拼命点头。

    “父母目前不在格陵。但弟弟已经来了。”林沛白道,“或者他和应思源教授一起进来,好吗?”

    应思源毕竟是医生,一旦她有过激举动,也好有个准备:“应教授一直想见。”

    闻人玥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仍点了点头。

    她将雀跃的目光投向病房门口。

    先出现的是应思源。

    其实一个男人从四十四到五十岁并不会老很多。更何况应思源一直呆在与世隔绝的实验室里,所以容貌上并没有很大的变化,还是那样的矮小身材,肿胀眼皮,一脸的慈霭:“阿玥。”

    她从未见过应思源不穿白袍的样子,一时间有点发愣,然后就嘶哑地唤了一声:“应……师叔。”

    这古怪颤抖的发音有股熟悉的魔力,引得林沛白心里一跳,默默地退出病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