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屋 > 都市小说 > 殊途同爱 > 13 第十三章
    六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比如原本不发达的网络,现在已经发展到线上购物一体化,直接导致各种宅男宅女盛行,都市人情感缺失严重。

    比如时尚变幻,美瞳泛滥,衣阔裤窄,鞋高裙低,以尖嘴猴腮为荣,以秾纤合度为耻,犹如群魔乱舞。

    比如通货膨胀愈来愈厉害,数度引起股市浪潮,上下涨落,人心惶惶。

    六年真的能改变很多事情。

    比如公交线路,市容建设。

    比如格陵政府发了疯,试图在急救中心试运行人工服务。

    当慌慌张张打通电话,再无柔美女声安抚,取而代之的是一把人工嗓子:“您好,这里是急救中心。中文服务请按1,英文服务请按2。其他语言请按3——”

    “您好。外伤请按1,心脏疾病请按2……人工服务请按0。”

    “现在由一零三七一号话务员为您服务——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

    “妈啊!急救中心还要搞语音提示!”骂了一堆脏话后,那报警者才愤愤道,“这里有一辆运钞车被劫啦!开枪啦!杀人啦!有两名押送员倒下啦!其中一名是枪伤,打在背上!妈还要我一会儿按这个键,一会儿按那个键!”

    “好的。我们已经通过您的手机自动进行了定位——是在大勇路和大智路的交界处吗?”

    “总算说了句人话!”

    “好的。请您不要随意搬动伤员,请按照接下来的指示先替伤员简易止血——救护车会在二十分钟内到达。”

    入院后,那位受了枪伤的押送员拍了片子来会诊,一众外科医生都倒吸一口冷气。

    子弹从腋下射入,贯穿胸膜,角度很刁钻,大部分的内脏并没有受到损害。

    最棘手的是弹头卡在第二腰椎上。

    伤者是退伍军人,意志力强,神识清醒,手脚活动自如,想来并未伤及神经。

    劫匪已经携款逃之夭夭,留在伤者体内的弹头是重要线索。

    警方迫切希望得到这颗弹头做弹道分析,与数据库中的资料比对:“有没有可能?”

    伤者表示愿意配合。但在场没有人敢做这个手术将子弹取出——弹头和脊神经之间的距离有多少?五毫米?三毫米?稍有不慎,下场就是高位截瘫。

    意见不一。

    “若是任由弹头留在病人体内,随着动作最终影响到神经的可能性有多大?”

    “以前应思源做过类似手术,一名婴儿,脖上贯穿毛衣针……最终完整取出。”

    可应思源已经六年没有拿过手术刀:“已经咨询过他的意见,是最好不要动刀。除非——”

    大家都知道谁能做这个手术:“聂未呢?”

    六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比如师出伍门的应思源已经转向基础研究,在神经细胞分化方面取得重大突破。

    比如同样师出伍门的聂未潜心医术,一柄柳叶刀更加出神入化,声名鹊起。

    “聂未呢?”

    他一年前远赴德国参与一项神经外科新技术的研发,并不在会诊现场。

    “不是说他近期会回国一趟?”

    麻醉科的二级麻醉师沈最本来在思索,听见提及聂未的名字,看了看腕表——表壳上由上至下,有两条细细交叉裂痕,但六年来一直走得很好——回答道:“他现在应该在飞机上。”

    空服走进头等舱,俯身轻轻对一名正闭目养神的俊朗男人道:“聂医生,有您的电话。”

    那男人睁开眼睛。

    观他神情气度,应该是三十来岁的年纪;但一双乌沉沉的眼睛却非常年轻,神采内敛,犹如夜星。

    通过海事卫星电话找他,可见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请随我来。”

    没有半句废话,这有一米九身高的男人立即起身,干脆利落。

    空服注意到这位聂医生自从上机以来,一直将一只薄薄的文件袋带在身边。

    此刻要去接电话,依然是将文件袋拿在手中。

    电话那头说了很久很久,他只回了三个字,简洁有力。

    “知道了。”

    真是惜字如金。

    他挂断电话,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空服又俯身问他:“聂医生,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将座椅放平,盖上毯子,聂未闭上眼睛:“从现在开始,我需要绝对安静。”

    一下飞机,院方已经派车来接;回到医院,立刻受到热烈欢迎:“聂医生,又可以向高难度外伤手术挑战了。”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可兴奋:“我有一件大型行李尚在机场,请速速派人取回,不能有任何差池。”

    在消毒间待命的林沛白,一见聂未换了手术服过来,便激动地递上软刷,一鞠到底,行个大礼:“师父请用。”

    对,聂未已经开山收徒。

    曾一度有十二名成绩优异的医学生都投至他名下。在授业的过程中,他自己陆陆续续赶走了八个,又有三个忍受不了师父的冰冷脾气而主动离开。

    其中一名享有校花美名的女孩子是在久攻不克的情况下,选择了放弃:“师公伍宗理是儒派国手,生前对伦常辈分十分重视,一定是师父过不了自己心底那关才不接受我,不是我的问题。”

    聂未根本不予回应。

    现在只剩下林沛白坚守阵地。

    聂未接过软刷。

    有护士在旁取笑林沛白:“小林,真是五年如一日地狗腿。”

    林沛白今年二十八岁,在聂未门下五年,聪明伶俐的他已经明白做聂未的徒弟,不仅要忍常人所不能忍,还要狗腿常人所不能狗腿,自嗨常人所不能自嗨,否则一早冻伤冻死:“我和师父这叫做举案齐眉。各位美女学着点啊。”

    于是大家都吐了。

    进了手术室,又遇到另一个不老活宝——沈最,沈麻醉师。

    戴着口罩的沈最兴奋地望向好久不见的老友:“聂未,给我看看大名鼎鼎的‘聂未针’呗!带回来没有?”

    她只在相关文献中看到过对“聂未针”的描述,自然对它充满好奇:“能精确定位到细胞膜上的某一离子通道实施刺激,实在妙极了。”

    林沛白笑嘻嘻道:“沈医生,请您考虑下我作为师父嫡传弟子,独守空闺一年整心情——怎么样也是我先看。”

    “给我滚一边去。”沈最哼道,“我和师父打交道的时候,小子连医学生誓言都背不齐。”

    林沛白得意洋洋地对沈最比了个“四”的手势——沈最想了一下,不由得心中一阵恶寒,手臂上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六年可以改变很多看法。

    比如一个英俊多金的适婚男青年如果不近女色,不再叫性冷淡,而叫做——同性。

    至于他为什么好像也不近男色,那当然是为了保护爱人免遭世俗压力了——腐女的想象力总是无远弗届。

    医院的bbs上,聂未医生的官配是神经研究所的副所长应思源,王配是普外的荣正歆医生,相爱相杀的是鬼畜院长(摔!)。

    林沛白坚持自己是第四顺位候选人——只要师父一声令下,他随时可以改变性取向迎合。

    小林医生,真是自嗨无下限啊!!

    沈最医生,承让承让啦。

    聂未不理自嗨二人组,照例做了医患问答:“朱国强先生,我叫聂未。的手术由我负责。”

    “聂医生我听说过您。”无影灯下的伤者发现手术室中气氛并不凝重,但仍有些忐忑,“我知道您很厉害。聂医生,一切就拜托您了。”

    “的第二腰椎中有一枚弹头,接下来的手术中,我将在不影响脊神经的前提下,把它取出来。”

    “好,您就放心大胆地下刀吧,我一点也不怕。只要能抓住那帮匪徒……”

    聂未淡淡道:“不要紧张。只要回答明不明白就可以了。”

    望着口罩上方那对乌沉沉的眼睛,伤者平静下来。

    “明白。”

    聂未看了一眼沈最;沈最做了一个ok的手势:“朱先生,睡一觉吧。”

    她将呼吸面罩按上去。

    病人进入麻醉状态;器械护士将一柄柳叶刀递到聂未手里。

    手术开始了。

    手术快结束时,看着徒弟缝合伤口的聂未突然道:“沈最。”

    “什么?”沈最抬起脸来,“病人体征正常。”

    “想看‘聂未针’吗。”聂未看了她一眼,“我要做一项手术,缺少一名麻醉师。”

    沈最瞪大双眼,与正在打结的林沛白对望了三秒。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伤者意识清醒,是自己签的手术同意书。

    但他匆匆赶来的妻子在听说了手术风险之后,大发雷霆:“不!我不管破案!我不要拿他的下半生来赌!我听说弹头就算留在脊椎里,二十年三十年都不会有问题,这是有先例的!为什么要让我老公做手术?们太自私了!”

    整整六个小时,她在手术室外大吵大闹,直至声嘶力竭:“们都不是人,们骗我老公做手术,我不会放过们的,我要告们!我要告们!”

    喧嚷中,手术室的大门朝两边滑开,两名医生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在前面开路的辅刀医生足足有一米八的身高,四肢修长,身形矫捷,一张俊脸英气逼人。

    他朝旁边一让,众人才发现那走在后面的主刀医生更高出大半个头来,宛如希腊雕像般的面庞与沉稳有力的步伐,显然就是只应在传说中存在的聂未聂一刀了。

    林沛白的口罩还有一边挂在耳朵上,见师父投过来一枚淡淡的眼神,赶紧取下折好。

    消毒口罩,要么遮上,要么拿下,决不允许这种吊儿郎当的姿势。

    师父总是一丝不苟到了极点。

    伤者妻子一看见医生出来了,即刻要扑上去撕打,被林沛白伸手拦下。

    他曾为了追一个学武术的女孩子,缠着人家教了一点太极,没想到用来对付病人家属挺有用:“不要激动嘛。”

    伤者妻子见无法近身,持续嘶吼:“们还我老公!们这些混蛋,老天不会放过们!”

    林沛白有点头疼——师父最厌烦病人家属吵闹。

    试过曾经有一名病人家属堵在办公室门口三个小时,对着关上的门唧唧歪歪,口沫横飞;师父直接把门板卸下来,扔到一边去:“叫后勤明天换新的。”

    原因很简单,门脏了……

    没想到的是,今天师父龙颜大悦,居然还赐了她一句话。

    “希望亲人的命运掌握在老天手中,还是医生手中?”聂未那双与年龄不符的乌沉沉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会考验人类,医生不会。”

    伤者妻子呼呼地喘着气,看这医生将一个装着弹头的证物袋交给候在一旁的警方:“们要的东西。”

    欣喜地接过证物,他欲与聂未握手,但聂未朝后退了一步。

    他不以为意,只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伤者情况如何?”

    “很好。”

    “能恢复吗?”

    “当然。”

    “那……”伤者妻子还想问下去,聂未已经走开。

    小林代为回答:“手术过程中病人的脊神经没有受到任何损害,我们相信麻醉过他会恢复如常。”

    伤者妻子放下心来:“那聂医生……”

    小林微笑:“师父有个很重要的电话要去打,有什么问题可以向我咨询。”

    专务通道内,聂未一边走一边摘下消毒帽,穿上白袍,扣上扣子。

    快点。

    再快点。

    他加快了脚步。

    一年前。

    聂未接到应思源的电话:“聂未,我得到一个新消息。”

    应思源并没有彻底离开医院,而是将重心部转向做神经细胞的基础研究。

    自从不再和病人打交道之后,他的情绪稳定了很多,又看了半年多的心理医生,就恢复了和聂未的联系:“我觉得会感兴趣。”

    聂未淡淡道:“是不是想说德国人刚在《新英格兰医学期刊》发表的那篇文章。”

    他所说正是应思源所想。

    德国人发表了一种新型神经外科技术,叫做火花塞手术。

    最先提出这一概念的是一位理论学者。他认为将人比作一台车的话,循环系统是变速齿轮与传送轴,而神经系统是引擎。

    整台车的制动系统,最关键一点在于神经中的“火花塞”是否运转正常。

    进一步地,他提出一个假说,整个庞杂的神经中枢中,一定有特殊的一部分起着火花塞的作用,即发动引擎的那部分。

    如果修好“火花塞”,那么就可以重新激活病人瘫痪的神经中枢。

    也就是说,理论上可以使植物人苏醒,瘫痪病人重新站立。

    于是有一家医药公司支持他们研发出一种新型手术器械,在高压氧环境下,模拟神经末端发出的信号,激发细胞自行分泌神经递质。

    他们之前在动物身上制造深度昏迷,然后实施手术。

    最近他们在人身上做成功了一例——流浪汉遭遇车祸,昏迷七周,通过‘火花塞’手术醒来,配合一系列复健,恢复良好:“聂未,这是神经外科手术史上的重大突破。”

    聂未表示同意:“我和德国人的团队联系上了。他们近期内会在纽约再做一例手术。”

    应思源迫切问道:“怎么打算。”

    聂未淡淡道:“我会去。”

    他果然飞去纽约观摩。

    格林那边有专家曾经参加过闻人玥的视频会诊,对聂未印象深刻,便邀请他参加此项研究。

    德国人素来严肃拘谨,但聂未的表现令他们十分赏识。

    那套用于“火花塞”手术的医疗器械世上仅有一套,而其中的一套磁性手术针,因为由聂未主持研发,更被命名为“聂未针”。

    一年下来,这个医疗团队带着这套手术器械,在世界各地一共做了九十八例手术,成功率是百分之七十三。

    其中聂未主刀共有三十二例,失败四例。

    他们背后的医药公司开始考虑将这套器械投入批量生产——如果有更多的成功案例。

    为了能够将投入转换为产值,整个医疗团队接下来选择病人会更加谨慎。

    故而他们拒绝了为昏迷六年的闻人玥实施手术的要求:“时间太久了。”

    甚至放出狠话:“我们不能冒险,让这套举世无双的手术器械及绝密技术进入山寨大国——聂未,除非拿等价物来抵押。”

    他们直接开出条件。

    “我们眼中的等价物,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