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
肖长业以给朋友拜年为由,一早就出了门。
沈珺如也和学校的同事有聚会。
临出门前,沈珺如问:“小洱今天什么安排?”
“天气不错,和几个同学约了骑自行车去璞塘。”
知道肖洱可以保送之后,沈珺如对她的要求比从前放松了些,却仍旧习惯性地问一句:“哪些同学?”
“阮唐、陈世骐还有他们带来的朋友。”
“陈世骐?我见过的吧,们班垫底的那个同学?”沈珺如微微思索,说,“多在学习上帮帮人家。”
“知道了。”
肖洱确实不只约了聂铠,还有阮唐、陈世骐、柯岳明。并且对陈世骐说,请他多约一些同学,热闹。
陈世骐在电话里听肖洱说出“热闹”二字,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时候,肖大班长也是一个爱热闹的人了?
不过陈世骐的号召力确实强,在班里振臂一呼,响应者纷纷。
最后简直发展成了班级活动,当天早晨按时赶到集合地点的,浩浩荡荡有二三十人。
聂铠来得最迟。
阮唐却缺了席。
肖洱给阮唐打电话,才知道她奶奶又一次住进了医院,她必须要去陪着。
“们好好玩啊,我就不去啦!”
“嗯。有什么事都别着急,跟我商量。”
“知道啦,快去吧,拜拜!”
天气虽冷,大伙群情激奋。
女生们叽叽喳喳的,却都围着梦薇、嘉琦。肖洱一个人孤零零站着,显得形单影只。
按计划,他们骑“城市—郊区”公共自行车,从市中心广场出发。
公共自行车数量不多,好在有车后座,可以一个男生搭配一个女生。
陈世骐手比小喇叭,嚷道:“咱们两两搭配哈,自由组合!”
嚷完了,笑眯眯等着来自己车后座的女生。
女生队伍里一阵嬉笑,谁都不愿意先选,推我搡的。
最后梦薇被率先推了出来。
踉跄几步,到了聂铠面前。
她的脸颊通红,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害羞的。
不敢看聂铠,反倒冲推自己的嘉琦跺脚:“哎呀,们干嘛呀。”
“不好意思,这个座位有人了。”
聂铠低声说。
梦薇的脸色一僵,不敢相信似的看向聂铠。
就算他对自己没有什么好感,总不至于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叫自己下不来台吧。
“我能搭的车吗?”
肖洱的声音悠悠传来。
“嗯……好,好吧。”
聂铠目光一凛,偏头看去,只见柯岳明的车前站着肖洱。
他面色微沉,捏在刹车上的手紧了紧。
“上车。”
这话,是聂铠对梦薇说的。
有人做了表率,很快大家都完成了“配对”。
可惜阮唐没来,刚巧是单数。
于是……
倍受打击的陈世骐一个人跨上车。
“嗷嗷嗷,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情人节的街道,是玫瑰味的。
十多辆自行车在城市的自行车道上成行驶过。
“好开心呀!我们唱歌吧!”嘉琦提议。
“唱什么?”陈世骐附和道。
“《旅行的意义》?”
“我不会唱耶。”
“找一个大家都会的!”
“那就唱《还珠格格》的《当》好了,谁都会。”
“这个好这个好!”
“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预备起!”
聂铠骑得最快,飚在最前头。
梦薇的手紧抓着他的衣服,不敢再逾越一步。
她知道这个座位是他留给谁的,也知道是肖洱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
可是——
聂铠怎么会看得上她?
“班长,坐稳着点儿。我刚学会骑车时间不长……”
柯岳明哆哆嗦嗦的声音在风中飘荡。
肖洱抓着车座,保持警惕,随时准备跳车。
“嗯,我感觉到了。”
“班长,别和小铠吵架了,他最近打球都不在状态。”
柯岳明车技欠佳,很快就落到了最后,趁着人少,柯岳明劝道。
肖洱没搭话。
“小铠他人真不错,我们跟他走得近,太清楚了。特仗义,会玩音乐,还帅,我要是一女的吧,我都……不过我要是女的他也看不上我。那什么,我的意思是,们俩简直就是绝配啊。”
肖洱还是没搭话。
柯岳明急了,使劲儿偏头,说:“班长,给个痛快话吧,对小铠到底有没有意思?”
肖洱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柯岳明心里一个寒战,被她看得直发毛。
声音也抖了抖:“要是喜欢,就点点头,要是不喜欢,就摇头。点头yes摇头no,行不?”
肖洱:“看前面,要撞树上了。”
“呜啊啊啊啊!”
好在柯岳明及时扭转车头,逃过一劫。
肖洱在他身后轻声道:“技术不好就专心骑,别想其他心思了。”
……
柯岳明不再问话。
肖洱的目光却飘远了,落在最前头的那辆车上。
洋溢着欢快的歌声破风而来。
“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年华~华~”
经过两个小时的骑行,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璞塘梅林。
璞清湖是璞塘的十绝之最,色泽如同璞玉一般的清澈长湖,可泛舟、垂钓、赏花、戏水,深受当地市民喜爱。
而那片梅林就在璞清湖边。
天气是真不错,没有雨雪造成的泥泞,冬阳更是让人觉得舒适。
空气干燥温暖,弥漫着梅花香。
“好美啊!”
映入眼帘的是成片的白梅,苍古清秀,姿态优雅,暗香浮动。大家一时都有些呆,只顾着眼前美景。
“路尽隐香处,翩然雪海间!”
吟诗的是梦薇,她一见到眼前美景,忍不住几步跑上前,在树下转圈,笑得眉眼俱弯。
“嘉琦,还记得《天外飞仙》里面的香雪海吗?”
梦薇的五官,长得有些像女明星韩雪。她这么一问,立刻引来了男生们的起哄。
“梦薇,跟她特别像!真的。”
“我觉得更好看!”
她享受着大伙的赞美,余光瞥向聂铠,却扑了个空。
人呢?
聂铠也是在一转眼发现肖洱不见了之后,离开的大部队。
肖洱在璞塘入口处的停车场看见了父亲的车,所以一到目的地,立刻跟柯岳明说自己去上厕所转身离开了。
梅林不大,除了被同学们占据的位置,最佳观赏点就是梅林深处的信公石。
肖洱沿着小路,往里走去。
没走几步,就听见父亲的声音。
从梅林里头传来。
肖洱停住脚步。
只要她设计让聂铠过去,无意中发现这一切,白雅洁就再也没有脸出现在父亲面前了。
还没有开过家长会,没有同学认识白雅洁。
而肖长业,除了阮唐,也没有人认识。
所以——只要肖洱不出面,就算被其他同学发现,也没有关系。
肖洱深深吸气,在心里一遍一遍重复每一个细节。
聂铠不知道肖长业就是她的父亲,白雅洁就算再蠢,也不至于告诉他肖长业是谁。
肖长业从没给自己开过家长会,连自己在几班都不清楚,也没有过问过。白雅洁跟他碍于“道德感”,也不常聊起聂铠和自己——所以他们应该不知道自己和聂铠是同班同学。
思及此,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肖洱的额角沁出一点薄汗,转身往回走,一边打着腹稿——一会儿回去,该怎么告诉聂铠,让他去信公石呢。
谁知一转身,却看见聂铠站在自己身后。
梅林深处,是肖长业侃侃而谈的声音,隐隐传出。
肖洱的心,突然凝固了。
在她预计的所有可能里,没有这一点。
如果肖长业和白雅洁看见自己和聂铠同时出现,那会怎么样?
肖洱没有设想过。
她突然觉得心慌了。
“在这里,做什——”
聂铠话音未落,突然一个清亮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聂铠——在哪里呀?”
是梦薇。
肖洱确定,这么大的声音,梅林里头一定听得一清二楚。
因为就在聂铠的名字响起的一刹那间,肖长业的声音消失了。
功亏一篑!
眼见聂铠想要回应,肖洱心头一紧,上前一步捂住他的嘴巴。
紧接着,手臂将他的一挽,往远离梦薇与信公石的另一处跑去。
肖洱的动作太快,聂铠猝不及防,只知道她是躲着梦薇,完没有想到她是为了避开梅林里约会的人。
他们俩步伐大小不一致,肖洱又在不断地思考当前处境,很快就出了问题。
也不知是谁踩了谁的脚,伴随一声低低的轻呼,两人一同往地上栽去。
聂铠眼疾手快,长臂一捞,愣是在倒地前将她按在怀里。
自己则横在下头,做了敦实的肉垫。
倒下的时候,他撞到了树,震落了半树梅花瓣。
洋洋洒洒、铺天盖地而来,落在两人的身上、头发上。
经历了方才这一场谁都不知道的心理斗争,肖洱心如擂鼓,甫一抬头,目色微乱,直直撞进聂铠的眼中。
他眼角粘着花瓣,偏生出了笑意,手枕着头,觑着怀里的她。
“肖洱,承认吧。是不是,也不喜欢我和梦薇有牵扯?”
肖洱想从他身上站起来,却被轻而易举地扯回去。
“回答我,是不是?不然为什么不高兴,为什么不想让梦薇找到我?”
聂铠已经给了这么一个台阶,肖洱知道自己应该顺着下。
可不知怎么,她突然说不出话来。
因为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失之交臂,也因为刚才情绪波动得太快,有些难以快速平复。
肖洱担心自己一旦开口,会说出不该说的话来。
索性别过头去,眼睛却熬红了。
“肖洱?”
聂铠看见她的表情,一时急了,连忙把她扶起来。
“摔疼了?还是我说了什么话让不高兴了?,不要哭……一哭,我心里特别难受,比打我还难受。”
肖洱自我缓解了好一会儿,才隐去眼中那抹红。
她时常觉得自己眼角那颗泪痣长得不妥,明明很多时候,她心中毫无泪意,身体的反应却教她苦恼至极。
“回去吧。”
“我不走。”少年一见她恢复了那冷淡的语气,低声抗拒,是耍赖的语气,“这么长时间都不理我,明明这次是主动约的我,却还……”
“好了啊。刚刚说的,我承认。”
肖洱缓声说。
“真的?!”
少年面部表情变化丰富,刚才还是委屈低迷,现在却扬眉而笑。
肖洱无奈:“走不走?”
“那拉我。”聂铠伸手。
得寸进尺吗?
肖洱抱着胳膊,脸上写着:爱起不起。
聂铠指指后背,花式撒娇:“我刚刚撞着树了,站不起来。”
肖洱:“是吗,我看看是撞断了骨头还是……”
她本来只是呛他,等真的拉开他的外套,却看见他脖子后面一路延伸至背心的一大片擦伤。
他护着她,以整个后背承力,撞得不轻。
她不出声了,倒真是拉他起来。
聂铠赚足了关心,一路都乐颠颠的。
“哎,刚刚跑哪儿去做什么?”
“找洗手间,迷路了。”
“进梅林之前,在一个停车场附近我看见一个洗手间,我陪去。”
“不用了,先送回去。”
肖洱不确定肖长业他们是不是已经走了,这时候过去,太危险了。
“怎么,心疼我?”
肖洱幽幽地看他一眼,定定地说:“嗯,心疼。”
聂铠反倒说不出话来了。
肖洱在心里说:遇见不要脸的,果然要更不要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