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出租到养老院的时候，天都彻底黑了。
乔琛的父亲在二楼最好的一个房间，是套房，就是里面一张双人床一个沙发一个茶几，外面有电视单人床和沙发，还有个小冰箱，一个月是六千块钱，还自带一个专门的护工，每天晚上可以给开小灶，我记得我问过乔琛，为什么他这么孝顺却不能把他爸爸接来一起住呢。乔琛跟我说，我不懂，他父亲就算清楚他在做什么，乔琛也不希望让他亲眼看见。
我觉得他们父子俩活得都挺累的，乔琛是为了钱和地位，变得疯狂了，他父亲是爱他爱得太深沉了，他们之间的父子情，也许比这世上任何的父子之间都要深沉。
我进去的时候，护工刚把喝完了的牛奶杯子端出来，乔琛出来之后，把他父亲从sh那边的养老院接到了sz来，我来看过两次，护工认识我，看见我也在笑。
“您来了。”
“睡了么？”
“没有，刚喝了牛奶，在看新闻。”
我推开门进去，老爷子就在沙发上坐着，手里拿着报纸，戴着老花镜，灯光开得特别足，我说叔叔，我来了。
他回头看我，“丫头，天这么晚，怎么来了？”
我走进去，把我在门口超市买的水果蛋糕放在桌子上，坐下，“反正也睡不着，来看看您。”
老爷子把报纸放下，看着我，“乔琛呢？”
“在忙生意。”
“来他知道么？”
我摇头，“不知道。”
老爷子很聪明，看着我笑得很意味深长。
“那能行么，打个电话回去报平安，这么晚了，一个小姑娘，在外面飘着哪行！”
我还是摇头，“不用，他才不管我呢，他哪儿忙得过来。”
我把水果拿出来，剥了一个香蕉，“叔叔，这儿的伙食好么？我下次再来给您带海鲜粥，我今天出来的太匆忙了，没来得及弄。”
老爷子跟我笑，“做的我还真爱吃，不过别总往这儿跑了，护工给我照顾得很好，都是按照食谱来做的。”
他说着话我的手机就开始嘟嘟响，我看了一眼，乔琛的电话，我给按了，然后他又来，我知道我要是不接他会打没电的，我只好就接了，才刚按了接听，那边跟疯了一样。
“颜暖暖他妈的又跑了？”
声音大的我脑子嗡一声，我看了一眼老爷子，他也听见了，没说话。
“我在爸爸这儿。”
那边沉默了一下，“回来。”
“我刚到。”
“我他妈让回来！”
“再见。”
我平静的说完就挂了，然后关机。
“乔琛来的？”
我点头。
“闹别扭了吧？”
这话从一个老爷子嘴里说出来，我觉得挺逗，一瞬间就想到了圣诞老人，乔琛父亲长得很慈祥，也许只是因为他是乔琛父亲，所以我看着他就觉得特别舒服，其实他父亲和乔琛很像，就是都挺阴沉的，乔琛是因为被现实逼得，他父亲是因为被他妈气得。
“没有，我哪儿敢啊，怕他打我。”
老爷子愣了一下，“他还打人？”
我吐吐舌头，“偶尔，以前的时候打过，现在没有。”
“这混蛋，我什么时候教他打女人了！”
我愣了一下，果然父子很像，怪不得乔琛急了的时候张口闭口他妈的，敢情也是遗传……
我想了一会儿，觉得不太应该开口问，可是乔琛对他父亲很孝顺，我想，任何人不知道，他父亲一定清楚，毕竟是长辈，对于儿子的事，了解得肯定要多一些，我犹豫了很久，憋得我浑身难受，最后我还是没憋住。
“叔叔，您知道李靓么？”
他没有惊讶，好像知道我早晚都要问他一样，他肯定了解他儿子，不会直接主动告诉我。
“知道，见过照片，人没来过，那时候，乔琛二十九，说要跟何优雅离婚，娶她。”
我觉得就好像当头一棒，虽然之前来的时候，乔琛正好也在，当着我们的面儿他爸爸问起来了李靓，但是说得不太清楚，至少，没有这次跟我说的这么清晰，我直愣愣的坐着，我以为乔琛是因为太爱她了所以买了钻戒承诺了要跟她结婚，但是我没想到，他险些就付诸行动了，如果没有李靓的出轨背叛，他现在一定已经娶她了。
“我说领来给我看看人，别给我个照片，要想当我儿媳妇儿，总得露个面吧，何优雅那种身份的的姑娘还来看过我一次，那个女孩这么大的谱儿，连面都不露就想嫁给我儿子？结果，没多久，乔琛来了，我又问他，他说先不离了，我说要娶得的那个姑娘什么时候来，他说不来了，不娶了。”
这大概是乔琛跟李靓分开之后的事，天知道那时候乔琛听见这话心里多疼，他都决定要不惜一切代价为她离婚的女人，竟然怀了野种，纵然知道她不是多干净的女人，可是在跟了他之后还这么放肆，乔琛那样的人，他当然忍不了，我忽然在那一刻特别恨李靓，既然做不到从一而终，就不该惹他的痴情。
“丫头，都过去了，是因为这个跟他闹别扭？那就没必要了，乔琛是我儿子，他什么脾气我知道，指望他跟解释，那不可能，我还是他老子呢，我问他那么多，他就一个字，‘嗯’。我虽然没想到他还打女人，但是他骂女人我信。”
老爷子说话挺逗的，刚开始我来的一两次，不熟悉，他对我有点芥蒂，加上我也说不出来我跟乔琛什么关系，他几乎都不跟我说话，一句半句的，我一直以为他是有点老年综合症，说他跟乔琛是父子，没人不信，因为都不爱说话，可是熟了之后，发现老爷子也挺可怜的，他不是爱沉默，而是没人能说话，我记得我在乔琛在里面的时候去那个养老院看他，离开的时候，我看见他坐着摇椅在院子里晒太阳，当时都黄昏了，落日余晖很温和的光芒，把这个老人的背影笼罩得特别孤单落寞，他一直在等乔琛，等儿子回来，尽管我没说，他也不可能不清楚，他儿子出事了。
我当时很希望我就留下来，当他女儿那么照顾他，可是他又很冷静，很沉默，就好像把所有人都往外推，只等他儿子回来。
我没再问下去，也没什么可问的了，他们那点事，李哥跟我说了个大概其，凡是经典的，李靓也都给我看照片了，我挺震惊都过去五六年了，李靓竟然还留着存了那些照片的那个手机卡，说她对乔琛没感情，我也不相信，除非她早就料到了有这么一天，才这么心机深重的留下，但是据我的慧眼如炬观察，她不是那种聪明的女人。
也许吧，乔琛很男人，他也很规矩，他的沉默让人看着很吸引人，女人只要和他在一起一段时间，都很难抗拒吧，女人都有英雄情节，他能符合所有女人对英雄的幻想，正义、阴沉、狠辣、成熟，难得的是他还孝顺、重情、痴心，我觉得他挺传奇的，他的传奇不在于他一路走到今天缩拥有的一切，而在于他没有仗着自己有钱有势就玩弄欺负女人，我觉得他除了我，对哪个女人都很尊重。
他还没有宠我宠得天花乱坠，至少和李靓相比，我从他那里得到的还太少，也许就像他说得，他都三十三了，他现在想的更多，他也没办法再跟个大男孩一样就知道陪心爱的女人风花雪月，他要养这些手下，他要赚钱，要照顾他父亲，要养他爱的女人，还想要个孩子，他有很多事来分心，而不像曾经，他事业刚起步，他有何家做后台，他还不到三十岁，也没人虎视眈眈他父亲来伺机威胁他，李靓就是他的情人，他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现在不行。
“赶紧回去，丫头，现在就走吧，太晚了不安。”
“我不想回去——”
我没说完，门就推开了，乔琛阴得跟阵风似的，两手空空走了进来，看来是专门为了抓我，不然他肯定得买东西，他把收上去的帘子都抓下来了，站在里屋门口，“颜暖暖是挑战我耐性是吧！挂我电话，我他妈什么时候教敢挂我电话？”
“他妈再骂？”
乔琛父亲比他气势足，嗷一嗓子吓了我一大跳，他拿着窗台和桌子之间放着的拐杖，照着乔琛就抡了过去，乔琛往边儿闪了一下，脸色难看得能滴出尿来一样。
“爸！”
“当我面儿就骂街，私底下还不杀人啊？”
“不是，她太任性了，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走了，这不是第一次了，我找了俩人看着她，眨眼睛的功夫她就没了。”
乔琛说我劣行的时候看得出来都脑袋疼，他父亲又把拐杖照着他抡了过去，“他妈长本事了，看张口闭口骂骂咧咧的，看着她干什么？人家闺女卖给了？是人贩子？”
我耳朵周围都是他们俩“他妈”的声音，嗡嗡的。
乔琛一言不发阴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乔琛他爸那拐杖第三次抡了过去，砰一下砸在旁边的桌子上，“我让坐下了么？起来！”
乔琛不情愿的站起来，我扑哧就笑出来了，这太逗了，他那么一个人，竟然被折腾成这样，我觉得那场面，实在是搞笑，乔大爷这么狼狈，说出去疯狗都不信，我感觉这个世上也就他爸敢这样对他了。
“坐下！”
他爸又喊了一嗓子，乔琛屁股刚沾在椅子上，他爸又喊，“站起来！”
这一声有点怒了，可他还是老老实实的站了起来，他爸看着我，“好玩儿么？”
我点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下次心情不好，别往外面跑，就这么做，折腾他，心情好了好好在家里待着，听见了么？”
他爸是好意，我知道，可是让我这么做，我听着就跟烫着舌头了一样……
“做生意规矩点，别惹出事来，我看新闻，现在上头查贪u查偷税很严，自己搂着点，钱够用就行，琛儿，人不能太贪，欠下的，拿了不该拿的，早晚都要还回去，我把拉扯大没指望富甲一方，平平安安就好，住毛胚房心里踏实，比住豪华别墅提心吊胆要舒服。”
乔琛一直沉默着看着地面，猜不到到底在想什么，很多事很多话他没法跟他爸说，当初他挤进黑dao里，想退出去是不可能的，不说他这么多年黑心钱赚了太多，也得罪了太多人，那些人碍着他在道儿上地位和资格不敢不恭敬，可是真要是他不干了，他也过不了舒服日子，寻仇的就能弄疯他，再者，他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他穷怕了，也被欺负怕了，贫贱百事哀，他不想回去了，他也不是为他自己。人从低到高心理接受不难，可是从高到低，任谁也受不了。
“现在在外面怎么回事？”
老爷子语气冷了点，我慢慢的站起来挪开他们中间，往墙根地方站着，我怕他再拿拐杖抡过去会抡着我。
“没事。”
“我是老子！跟我说句实话能难死啊？”
“就是没事！”
乔琛躬着身子坐在椅子上，两条胳膊肘戳在膝盖上，捂着脸，声音发闷。
“爸，我没做什么，您别管了，出不了事。”
他坐直了身子，“我把暖暖接回去了。”
“等会儿！”
老爷子抓着拐杖，乔琛立刻就不动了，“爸您又打！”
我挺奇怪的，老爷子是不是练过啊，乔琛棍子都不怕，都敢拿身子搪，怎么木头拐杖这么害怕呢，我仔细端详了一下乔琛的父亲，少林方丈么？也不对，乔琛他爸有头发啊。
“我问点事。”
乔琛又坐下，“爸您把拐杖放下行么？”
他爸没理他，“知道怕啊？”
乔琛被他爸逗乐了，“我怕什么，拿拐杖抡我和挠痒痒一样，一群人拿着刀子我都不怕，我怕您打我伤着您自己。”
哦原来这样，乔琛的孝顺已经到了很高的层次了，一般像他这样的男人，不打爹妈就不错了。
“我问，多大了？”
乔琛啧了一声，“三十三。”
“他妈三十三不是二十三！到底想怎么着？赚钱行，总该成个家吧，打算到我死都不让我看见成家生子是吧？”
“又来了。”乔琛往椅子上一靠，“爸——”
“别叫我爸，是我爸。”
老爷子也往椅子上一靠，默默无语相对无言。
“您是我爸，您别跟我客气。”
乔琛站起来倒了杯水，“您喝口水。”
“不喝，怕给下药。”
“您说的我知道了，我尽快行么？”
“我问——”
乔琛他爸看了我一眼，我往门口走，“叔叔，我去趟卫生间，们聊吧。”
我掀开帘子走出去，推开卫生间的门，我没进去，只是做个样子，我知道就是我在里屋不方便，我出来就行了。
“刚才这丫头问我李靓了，他妈到底跟哪个女人！”
“她问李靓了？您怎么说的？”
“实话实说的！”
“爸您脑子——您编点不行啊？”
乔琛猛地坐在椅子上，动作很大，力气也大，我都听见椅子在地上挪了一下的声音。
“我怎么编？我问，到底是要跟李靓结婚还是跟谁？这个丫头到底跟什么关系？”
“我没有跟李靓！”
“那她问李靓干什么？”
“不干什么。”
“再跟我支支吾吾的？”
乔琛可能站起来了，椅子又响了一声，“女人要干什么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女人！”
“这丫头是什么人？”
“您都活一辈子了，您看不出来？”
“我他妈让跟我说！
“女人。”
“废话！我他妈还看不出来她是女的？”
“她是我女人。”
“有证明么？”
乔琛可能笑了，“什么证明？”
“是的人，口说无凭。”
“还来得及没领，过段时间吧。”
“人家姑娘死心塌地跟着以为我看不出来？看长那个德行，我都看不上还自我感觉良好？”
我真是捂着被子笑得岔气了，乔琛他爸不止一次说乔琛那个德行，人家都说父母都是看孩子怎么看怎么爱，唯独他爸，看儿子怎么看怎么丑，其实乔琛真没他爸说的那么惨，他很男人，白白净净的，我觉得挺好的啊。
“给我端水洗脚！”
乔琛转身出来，看了我一眼，“听见了？”
我点头，“爸说挺狠啊。”
他没理我，往卫生间里走，可能是从热水器里接了一盆水，反正是热的，我接过来，“我给洗吧。”
他也松手了，我一边往里走一边回头看他，“其实长得这个德行，挺好的啊。”
他还是没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