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屋 > 都市小说 > 绝代风华之代黎篇 > 7 第七章 红玫瑰 白玫瑰
    第二日去接代黎,她见了面就问:“昨天怎会想起去看戏。”

    萧佑城启着车子,漫不经心的模样,“赵天勤请了几次,推不过。”

    “觉得那位禾老板怎样?”

    萧佑城并未想到她会问这个,心里突然有些慌,也没留意她的语气与神情,几乎未经思考,话就匆匆出口:“不怎么样。”

    车厢内突然安静下来,顿了几秒他才发现异常,转头去看她,觉得她的神情有些不对,“怎么了?”

    她并未扭头,只斜看他一眼,继而便目视前方,他一颗心砰砰直跳,只觉得心中那一点点隐秘,叫她那凌厉又清冷的目光一扫,赤裸裸坦诚出来,无所遁形。

    好容易将车子开到了餐馆,下了车,她走在后面,突然“咦”了一声,他其实早已绷紧了神经,若不是长年严训练就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着冷静,只怕即时就能叫她瞧出了端倪。

    “已经入了秋,怎么还能汗湿了衣服?”

    他只笑不答,幸而她也没再深究。

    晚间,与她聊着电话,末了,她突然说道:“我妈妈每个月初三、十六都会去藏春楼听禾老板的戏,那两天是码头验仓的日子,我离不开,陪着我妈妈去吧。”

    “我不爱听戏。”

    “我妈妈对的态度是知道的,就这么个机会,自己看着办吧。”

    挂了电话,萧佑城半倚靠在床头,一直坐到深夜,将白日里的情况,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回想了许多遍。自己尚未理清的情绪,她如何能够看透?自嘲一笑,觉得自己太小心,他容不得任何可能失去她的危险,哪怕是他自己造成的,也要死死掐灭。

    半个月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又到了禾老板登台的日子。萧佑城这次并未带侍从,只身一人来到藏春园,便连戎装也换下了,只穿了件普通的黑衬衫,他瞧得出,常霏并不喜欢他少帅的身份。

    藏春园是海天帮名下的产业,每到初三、十六,会特意为常霏留下包厢,代黎大概提前打过招呼,萧佑城刚进园子,便让人领进了常霏的包厢。

    常霏来得晚,见到萧佑城显然很是意外,但很快明白过来。萧佑城这般殷勤,常霏也不好总绷着脸,对他的态度也渐渐和气了一些。

    禾老板的出场依旧引起轰动,萧佑城这次带了防备,眼睛瞧着台上的身影,却逼迫自己将心思抽离,可看着看着,又陷了进去......

    禾老板今日扮的是武旦,彩绣大靠,顶盔贯甲,那样沉重的戏服下,却分明藏着纤细的身子。

    萧佑城突然开口:“伯母,这位禾老板,是不是与府上有些渊源?”

    常霏原本专注于看戏,听他怎么一说,低下眉目,很快又抬起头来,“少帅何处此言?”

    “我觉得......这位禾老板......与黎黎有几分相似。”

    常霏无意识攥住膝上的织锦旗袍,“少帅说笑了,上了这样浓的妆,就算人在跟前,也是瞧不出长相的。”

    “倒不是说长相。”萧佑城拧着眉,茫然又思索的模样,“我也说不好......只是......感觉......”

    台上的禾老板此时耍了个漂亮的花枪,台下一片掌声雷动,常霏也跟着鼓起掌来,萧佑城那剩了半截子的话,就这样被淹没。

    在接下来日子里,代黎再未提过禾老板的事情,萧佑城自然也不会主动开口。有那么一两次,还是会梦见,可偏偏总会变成代黎的模样,总会吓得萧佑城一身冷汗。

    这日陪着常霏看戏,台上已经唱完了两出,楼底下突然喧闹起来,原来是进来了七八个北军,非得占着别人前排的位置,没人愿意为这样的事情去惹这些当兵的,只一会,坐位便让了出来。台上还唱着戏,萧佑城不好在这个时候下去整治,脸色尴尬,“伯母,佑城治军不严,让您见笑了。”

    常霏微微笑了笑,继续看戏。萧佑城冷眼去看楼底下那几个人,领头的是钱文勇,仗着他父亲在军中有些地位,行事颇为放肆。

    禾老板没唱完,钱文勇又带了人先行离开,萧佑城这下是真恼了,心中开始盘算着是该给他降几级。

    散场后,萧佑城一直将常霏送进车里,这才去开了自己的车,将要行至都督府时,突然被一辆车截住,只见常霏匆匆下来,“少帅,有件事请您帮忙。”

    再次赶到藏春园,跟着常霏进了后台,果然看见钱文勇领了人堵在那里,嘴里还吐着污言秽语,“一个下流戏子,装个屁清高!老子就不信了,今天办不了!”

    一通杂乱的呼喝声,似乎是两边起了冲突,萧佑城沉声一喝:“住手!”

    众人被这一声喝的气势所震慑,俱是看过来,几个北军见了萧佑城,如打了霜的白菜,顿时蔫了下来,便是钱文勇也开始惴惴,他此番擅自进城,怕的便是遇着少帅,偏生还让少帅瞧见自己与人冲突,少帅的脾气他是知道的,最是惹不得,父亲将他放到少帅手下,也有几分锻炼他的意思。

    钱文勇赶紧上前陪着笑,“少帅,您也在。”

    萧佑城却连正眼都不瞧他,“不知钱少校是得了谁的令,不在城外驻防,跑到这里来消遣?”不远处,一排妆镜台,禾老板背身而坐,显然还未卸妆,仍穿着厚重的戏服,低着头......她在......吃面?!......萧佑城只觉得心口在抽搐......

    钱文勇听出萧佑城话里的恼怒,再不敢接话,一旁安安静静垂了头,心中只是叫苦,少帅多次告诫不许扰民,这次定是饶不了他。等了好一会,攥了一手心的汗,终于听见萧佑城开口:“先给禾老板道歉,领了的人回去。”

    钱文勇纵然有千百个不情愿,却也只得磨磨蹭蹭去道歉,禾老板却继续吃她的面,完不去理会钱文勇。萧佑城并未想到,台底下的禾老板竟与在台上时判若两人,这样的静,这样的冷。这些个争执,明明是因她而起,她却仿佛置身事外;明明就坐在那里,却仿佛与人隔着千万里。然而没人能够忽视她的存在,只这一样气质是与台上的禾老板相通的,

    钱文勇离开后,萧佑城再一次为北军此番的失礼道歉,后台围了许多人,有藏春园的老板杂役,也有几名年轻男子,精壮匪气,想是混帮的,见这一番情景,知他便是萧少帅,也没再纠缠,客气回应了几句。禾老板却始终没开口,一直吃完她那碗面,进屋换装去了,在她起身的那一刹那,瞥一眼镜子,与同样将面容映入其中的萧佑城对视,只一瞬间,视线便错开了,萧佑城猛地一震,生生定在原地......那样的一双眼睛......怎会有那样的一双眼睛......

    眼见禾老板进了里屋,常霏走过来致谢,言辞里隐约透着送客的意思,萧佑城找不着留下的理由,与常霏一道出了园子,却不见代府的车,常霏说司机家中有急事,先回去了,萧佑城自然不能眼见着常霏自己叫车,坚持要送她回去,常霏便也没推辞。

    出了代府,飞一般的将车子开至大福码头,码头上空空荡荡,只几间仓库,隐约透着光。将车子在仓库前停下,立即就有几个人围上来,手中俱是拎了枪,恶狠狠地呵责,“哪条道上的?”

    萧佑城下了车,离他最近一个矮胖子想要搜他的身,却被他一个反手推开,随着矮胖子的怒骂,几把枪同时抵上了他的额头,萧佑城却还能从容地笑,“我要见们代小姐。”

    许是被他的气势所震慑,几人默默看他一会,没再多问,被他推开的矮胖子往仓库里走去,余下的仍拿枪抵了他的头。

    仓库里拉着电灯,只一盏,照得并不十分亮,可从暗处看过去,却也清晰,大门不远处,几人倚靠着斑驳的墙面,俱是无袖衫,短马夹,头顶低低压了帽子。其中有一位着了与别人不同颜色的马夹与帽子,身材也纤瘦,分外乍眼。

    矮胖子凑到那人跟前,说了些什么,伸手往外一指,那人顺着他的手臂看过来,外面这样黑,自然什么也看不到,转身对旁边人嘱咐几句,便随着矮胖子出了仓库。

    那人渐渐走近,萧佑城因瞧了一会仓库,眼睛一时间不能适应暗处,听见那人沉声开口:“都进去。”

    只一瞬,人便走了个精光,萧佑城也终于能模糊看见她的模样,即刻就忘了此行的目的,只觉得生气,默默从后座拿出件外套披在她身上,太用力,箍得她有些疼。

    她瞧出他的不对劲,“大半夜的跑来跟我生气呢?”

    他几乎咬牙切齿,“现在是什么季节?穿成这样?”

    她竟还扑哧一笑,“大家都这样穿,我也不能太娇贵。”

    他更是气,呼吸都粗重起来,“一个女孩子,跟那些男人比?还有,大半夜的,穿成这样跟一群男人混在一块?”

    她微微变了脸色,虽然看不清,他知道她变了脸色,她的语气也变冷,“找我做什么?”

    他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眼前的她,马夹长裤,帅气利落,与那媚惑风情的禾老板,真真是千差万别,可那双眼睛,怎会有人拥有如此相像的眼睛?一样的清,一样的透,一样的净。

    他开口,说的却是,突然想见。

    九月十六,晚上八点,藏春园内外一片热闹喧嚣,相较之下,后门却是异常安静,就连过往的行人都甚少出现。在夜色的掩映下,一辆黑色汽车悄无声息地在门口停下,车上下来一人,黑衣黑裤,压着低低的黑色鸭舌帽,只凭那纤细的身材约莫能辨出是一名女子。

    女子由后门直接进入了藏春园后台一间独立的妆室,早有一位化妆师傅在那里侯着,藏春园的老板得了消息,也进来打招呼,“禾老板,您来了。”这声“老板”叫得名副其实,因为,她才是这园子真正的老板。

    妆室不算大,一个梳妆台,一排戏服架子,其余的空间皆被鲜花所淹没,禾老板每次登台,送进来的花篮子简直数不胜数。

    今天却有些不同,清一色的百合,纯白色,映得整个屋子仿佛都比平日里明亮了许多。化妆师傅是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夫人,从前常霏还唱角时,妆也是她化的,因此熟悉些,说话也随意,玩笑道:“今天整个上海的花市,怕是都见不着白色的百合了”禾老板也觉得奇怪,这样的统一,倒像是一个人送的,随手翻开一个花牌子,瞬间变了脸色,化妆师傅瞧出不对劲,却不好问,偷偷瞄过去,只看见个落款,字迹倒是苍劲——“萧佑城”。

    禾老板今晚明显情绪欠佳,每次下来换装,皆是一个字也不说,从前虽也沉默,可至少能说上那么几句。

    待到整出戏落幕,禾老板走下台子,却发现整个后台都在沉默,戏园子老板匆匆迎上来,面色颇为为难,悄声开口:“萧少帅在等您。”

    果然见他坐在那里,笑吟吟地看过来,禾老板的脸色即时阴沉,理都不理,径自往里面的妆室走,萧佑城要跟进去,几名年轻壮汉上来拦,却让他身后几个侍从官截住,他今日是带了人来的。

    禾老板知道萧佑城跟着她进了妆室,忍住了想要扇他一巴掌的冲动,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又是生气又是悲痛,只一瞬间的愣怔,他已欺至身后,离得那样近,几乎将身子抵上了她的,她终于忍无可忍,迅速回身,一个巴掌就要扬上去,却被他更加迅速地握住手腕。她挣扎,却敌不过他的力气,只得拿一双眼瞪他,利得仿佛要在他脸上生生剜出两个洞来。

    他微微眯眼,略俯下身子,离她更近了些,锁住她的双眸,轻声开口:“好玩吗?......黎。”

    她的表情瞬间凝固,与他默默对视,最终冷冷一哼,“好玩的很。”

    他大约想不到她还会生气,拧起眉头,“被耍弄的人是我,生什么气?”

    “我说过,若是动一点别的心思,我立即就走。”

    他胸腔急速地起伏,是真的恼了,也夹了些道不明的慌张,“我早认出是。”

    她微微扬脸,神情冷漠,“我也早认出,对‘禾老板’动了心思。”

    他一双眼眯得更狠了些,几乎成了一条缝,却射出骇人的光芒,握她腕的那只手也加大了气力,那样纤细的手腕,几乎要被他折断,却没人理会。四目相对,俱是盛了怒火,熊熊烧着,各不相让。

    最后,到底是他败下阵来,垂下眸子,敛了气焰,开口,声音竟微微沙哑,一个字一个字,都像是磨在她心口,有点痛,有点麻,还有一点点,惬意的痒。

    他说,黎,我承认,在不知道禾老板就是时,我已经动心了......但也是在那个时候,我便开始怀疑,怀疑她就是......们相差那样多,给我的感觉,却是那样像......黎,我不知道是不是相信缘分,相信宿命,相信有些感情,真真是命中注定......从前我是不信的......可是,黎,不管是怎样的面目,怎样的姿态,怎样的身份,只要是......我一定能够找到,认出,然后,爱上......

    这一间小小的妆室,这一处小小的角落,静极了。

    其实并不真的静,旁边就是一扇玻璃窗,窗外一棵芭蕉树,风呼呼地吹着,蕉叶随着风动,拍打在窗上,“啪”、“啪”、“啪”地声声作响;外间,黑鹰堂的人与北军还在争执,不时能听见几声怒骂;更远处,戏园子散了场,园里园外,未散尽的看客,吵吵嚷嚷声,隐约不清地传进来。

    可在两人之间,却是这样静,什么声响都听不见。在他那一番话说完之后,她脑中糟糟地乱,他的言语太荒唐,可字字钻进她心里......眼前的人,是他,又仿佛不是他......她突然生出一种恍惚,他们的相识、相爱,似乎已经很久......很久......

    他的思绪也乱,那样一番话,其实并没有准备,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那样说,他只知道,寻了这样久,好容易找着了她,再不能放手。

    “我不相信所谓的命中注定。”许久之后,是她的声音,他的一颗心,急速地坠下去,他要失去她了吗?不!不能!

    他抬头看她,意外的发现,她的目光,几乎温柔。

    “但是,的说辞打动了我,这次便不跟计较。”

    他的心跳得厉害,急剧敲打着胸膛,她说什么?这个折磨人的小妖精!竟然敢吓唬他!必须给她点厉害瞧瞧!即刻就要吻下去,却让她伸手拦住,一个吻,只落在她手心,湿漉漉的。

    “我并没有原谅。”

    他愣住,随着她的几句话,他一颗心忽上忽下,情绪完被她牵动着,起起伏伏,他有些恼了,“黎!别闹!”

    “我没跟开玩笑。”她摆脱他的钳制,一脸的理所当然,“不管怎样,终究曾经‘变心’。”说完便往门口走,他一把拉住,“想怎样?”

    她想甩开他的手,这次却甩不掉,“我们分开几天,暂时先不要见面。”

    她瞪他一眼,他只得松了手,跟在她身后,“‘几天’是几天?总得有个期限吧?”

    她在开门前一刹那回头,眼中分明透着俏皮,“等我想通了,自然会去找。”然后拉开门,做一个送客的姿势,“我要卸妆。”

    外间突然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齐齐看过来,他不好再纠缠,慢吞吞走出去,刚踏出屋子,门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关上。他定在那里,怒不得,怨不得,喜不得。

    最后,他有些悲哀和认命的发现,他这一辈子,怕是要被他的女人吃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