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屋 > 修真小说 > 镜·辟天 > 第十三章 辟天(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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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迦楼罗振翅起飞的一瞬,高耸入云的白塔上有两个人霍然回首。

    “那是什么?”女子低声,难掩震惊。

    “是迦楼罗金翅鸟。”旁边的男子开口,一向冷漠的眼神也凝重起来,低声,“不可能……没有如意珠,迦楼罗怎么可能还飞得起来?”

    话音未落,只见那只掠过了禁城城墙的巨鸟颓势毕露,翅膀磕碰上了城楼,几乎一头栽倒在地上——果然,那种骇人的力量只爆发了一瞬,随即便告衰竭。

    苏摩不做声地吐出一口气:“果然。”

    “真是可怕的东西。”白璎看着摇晃着坠落的巨大机械,手下意识地握紧,喃喃,“如果真让它飞上了天,结果实在不可想象。”

    苏摩微微颔首,也是不语,许久才道:“先做完眼前的事吧!”

    白璎一惊,迅速地回过神来——他们在黑夜里潜行而来,已经快要到达白塔的顶端。不到五十丈的下方便是十巫议事的紫宸殿,元老院众人已经在议事结束后各自回去休息。塔顶的广场上空无一人,空旷得令人觉得心惊。看不到灯火,看不到人气,这个帝国最高的权力中心上,却仿佛是远古的旷野,只有半夜的寒风从高空上呼啸而来,令人凛然生寒。

    悄然潜入的两个人凝望着紧闭的九重门,眼神都开始有了微微的改变——

    那,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熟悉的地方。是她少女时独居白塔绝顶,接受皇室礼仪训导的待嫁之所;也是他陪伴她、一步一步实行那个恶毒计划的地方——百年过去,空桑的神殿早已变成了沧流的圣地,可是,一切看上去却并没有多大改变。

    无数的记忆就堆积在眼前,几乎将联袂而来的两人击倒。

    他们不敢回头相望,仿佛怕一眼之间、便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测的事。只是沉默地并肩而立,望着那一座漆黑的神殿,双手渐渐握紧。

    白璎的手悄然按上了剑柄,光剑铮然吞吐出凌厉的白光。她执剑在手,平举于眉心,默默闭上眼睛,感觉身的灵力都向着指尖和眉心两处凝聚——后土神戒,我以白族嫡系千年来延续的血脉为凭,请将力量借给我!

    天佑空桑,请让我这一次为家国除去这最大的障碍!

    苏摩冷眼看着她:那个女子执剑站在月下,白衣白发在夜风里无声舞动,手指上的后土神戒蓦然折射出神圣的光,仿佛和高空里的冷月争辉——这个执剑的女战士,和百年前站在同一个地方的柔弱沉默的贵族少女,果然已经完不同了……

    他抬头看着夜空里那些闪烁着冷光的星辰,辨认出了属于他们两人的星宿——那两颗星星并行而动,在同一个轨道里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运行,向着同一个方向而去。

    星魂血誓后,她的宿命星辰被强行改变了轨迹,从此与他共享同一个命运。

    是否,今日必须同去同归?如若其中一方遭遇不测、无法返回,另一方的命运也会同时转折,遭到同样的厄运?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是这样的话……

    碧,一切就拜托了。

    苏摩不做声地呼唤着体内的力量,十指握紧,若有若无的引线在月下闪动着凌厉无比的微弱光芒——远远的,他甚至可以听到镜湖上、甚至七海发出的共鸣。天下所有的水,在这一刻都感受到了主宰者的召唤。

    在两人刚刚凝聚起力量做好准备的时候,一阵风过,神庙的门忽然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一重一重,由外而内的依次打开,仿佛霍然在两人面前打开了一个漆黑不见底的通道。

    黑暗的彼端,有一双眼睛正凝视着联袂前来的两人。

    “终于是……来了么?”夜风中忽然传来了模糊的低语,带着狂喜,“……来了么?我等了很久……很久……”

    那个声音带着说不出的诡异,每一个字落下,塔顶的黑暗就仿佛浓烈了一分。

    “走。”苏摩隐隐觉得不祥,再不犹豫,便向着打开的神殿内走了过去——然而,耳边风声一动,一个白影转瞬抢到了他的前面。

    “我先去——如若不支,再援手。”白璎手握光剑,直视着黑暗最深处,大步坚定地走向前,低声,“这是神魔双方的对决,是我宿命里的责任。能相助,已是超出了本分。”

    苏摩无声冷笑:“早已没有什么宿命了。”

    他毫不理会地踏入,疾步走向黑暗最深处,手指间凝聚着强大的灵力。忽然间,空气里响起了第三个声音,威严而决断:“听白璎的!苏摩,的体质不适合与‘那个人’战斗——让她先进去。”

    谁?两人都是一惊,顿住了并行的脚步。

    黑暗的神庙里,忽然缓缓浮凸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凝视着黑暗最深处:“苏摩,让白璎先去,不要逞强……琅玕身负魔之右手的力量,在整个云荒上,也只有身为后土继承者的她才能应付。”

    “白薇皇后!”白璎脱口惊呼。

    苏摩顿住了脚步,眼神雪亮,看着虚空里的幽灵——她说什么?她说什么!这个神庙里的神秘人,创建了沧流帝国、灭绝了空桑一族的征服者,居然是空桑王朝的创造者,七千年前驾崩于白塔绝顶的星尊帝?琅玕?!

    两人惊在黑暗里,一时间只觉的千年沧桑扑面而来,竟有些恍惚。

    “呵呵呵……是啊,过了那么多年,只有,还能认得我。”黑暗最深处,忽然传来了模糊的笑声,那笑声穿透了几重帷幕,瞬忽飘近,“我;bdo;/bdo等了很久、很久……终于,还是来了……阿薇,我的皇后……,终于是…来了呵。”

    笑声里,神庙的门忽然无声无息的关闭,一转眼便将外面一切光线隔绝。

    彻底的暗,绝对的黑,几乎让人以为转瞬回到了天地开辟之前的混沌中——那种黑是可怕的,令人心盲目盲,仿佛是无限罪恶的温床,呼唤出人心内的黑暗。

    黑衣的傀儡师和白衣的太子妃并肩站在这样的黑暗里,三双眼睛一直凝视着黑暗的最深处,露出不同的表情。巨大的杀气在凝聚,一触即发。

    没有谁说一句话,只有后土神戒上的宝石光芒在闪烁——极大的力量在这座小小神庙里无声聚集,连四方的风的方向都发生了改变,仿佛被什么吸引着、向着白塔顶端凝聚,形成了巨大的气旋!

    暗夜里,七海和镜湖上波涛汹涌,向着云荒的中心汹涌而来,黑色的浪在冷月下如同一望无际的巨兽群,连绵不绝地向着大陆扑来——天地之间,转瞬充斥了可怖的呼啸。

    灭世的力量,即将在云荒最高点上交锋!

    迦楼罗金翅鸟着陆的瞬间,整个帝都都为之震动。

    整座含光殿如同积木般摧枯拉朽地散落,发出巨大的轰鸣。整个机舱里充斥了潇的低呼,然而没有了驱动力,她和飞廉两人即使竭尽了力,也无法控制住坠落的机械,就这样一头冲入了含光殿,然后在废墟里止住去势。

    尘土腾起了半天高,遮蔽了高空的冷月。

    “云焕!”飞廉惊呼着从座位上跃起,扯下头上的金盔奔了出去——他、他已然不能行走,不会被废墟埋住吧?会不会丧命?如果是这样的话,反而是他们害了他了!

    他从舱门口一跃而下:“潇,我去找他,等着!”

    “是。”迦楼罗发出柔和却决然的回答。

    飞廉在废墟里急奔,一边呼唤着同僚的名字,灰尘落满了他的肩头,不停有梁柱倒下,四周空无一人——他奔到了侧厢云焕养伤的地方,然而一连叫了几声,却还是没有人回应。难道,真的是来不及逃出来,被压在废墟下了?

    飞廉来不及多想,便俯下身去,赤手搬开那些断裂的梁和柱。

    然而,就在那一刻,他听到了某种异样的声音,仿佛兵刃交击的尖锐,让他一惊住手,侧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暗夜里,他看到了极其可怖的一幕!

    一道光华划开了夜幕,映照出了当空搏杀的两人身形。剑光一掠即收,然而那一剑几乎达到了速度和力量的极至,让身为剑术高手的他都不由惊在了当地……这、这是什么?那样熟悉的一剑,仿佛在某一时刻看到过!

    然而不等他回过神,满空纷扬的灰尘忽然变成了血红色,交错的人形乍然分开,其中一个捂住肩膀踉跄后退,剑脱手飞出。

    “能一直撑到一套天问剑法使完,实在已经很不错了——不愧是帝国的元帅。”冷月下有人冷笑,声音带着逼人而来的杀气,“只可惜,的力量极限已经到此为止了……”

    “嚓”,那把脱手飞出的长剑不偏不倚斜插在飞廉的面前,剧烈地摇曳。

    “元帅?!”认出了那把剑上的双头金翅鸟标记,飞廉失声惊呼。

    ——废墟里与人搏杀的,居然是帝国元帅!

    “飞廉?飞廉!快……”仿佛也听出了他的声音,对方嘶声大呼,声音里居然带着从未有过的惊骇恐惧,“快来帮我……帮我杀了云焕!这是魔鬼……魔鬼啊!”

    然而惊呼未毕,声音忽然间中断了,只余下诡异的咕咕声,仿佛水泡一个接着一个浮出了水面,然后模糊地消失。

    “真让人失望啊……”飞廉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冷笑,噗的一声,是利剑割断什么的声音,那种血里浮出的咕咕声立刻消失了,只余下冷峭刻毒的声音还在继续传来:“堂堂帝国元帅,居然还向下属求救——巫彭,真让我感到恶心。”

    冷月下,他看到一个人俯下身去,不紧不慢地割断了倒地之人的咽喉。

    “云、云焕?”飞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踩住元帅肩膀,拔剑割断对手咽喉的人,居然是残废了的云焕!

    “快……快……”巫彭的手还在颤动,极力伸向他,似乎在寻求援助。

    ——在这个帝国元帅铁血的一生里,大约从来没有开口向人说过这样的话吧?

    飞廉怔怔地看着冷月下那个执剑冷笑的杀戮者,一时间回不过神——这、这是云焕?怎么可能……他的出手、他的眼神、他的力量,部都变了,仿佛熟悉的躯壳里忽然入住了另一个完陌生的灵魂。

    云焕此刻也看见了前来的他,然而却丝毫没有动容,手臂一动,将地上垂死的人拎了起来。巫彭也是身高八尺的昂藏男子,然而云焕双手抓住对方的左右上臂,竟然似拎着一片枯叶般轻松。

    “这只手,是当年欠我师父的……”眸子里闪过冷光,云焕低沉地开口——暗夜里忽然传出嗑啦啦的一声裂响,仿佛有什么在瞬间被生生扭断!

    “啊——!”手臂被齐根扯下的人发出撕裂般的痛呼。

    然而对方只是漠然的把扯下的断臂扔到地上,用单手拎着另一边的肩膀,嘴角浮出一丝冷酷的笑意:“而这一只……是我要取走的。”

    “不!”飞廉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脱口惊呼,“住手!”

    云焕根本没看他,手臂只是一抖,黑夜里又是嗑啦啦一声响,满身是血的人落到了地上,咽喉里发出第二声痛呼,在尘土和血污中剧烈翻滚。然而,仿佛知道不能再在这个人面前示弱,呼声只到一半、竟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呵……还算有点血性。”云焕看着脚下咬碎了牙忍住苦痛的人,眼里露出一丝笑,“呵呵,求我吧,元帅!跪下来求我,我或许会让象狗一样的活下去——就像那时候留了我一条命一样。”

    双臂尽断的军人咬住牙,整个人仿佛被斩开了两个巨大的窟窿,白骨支离,血汹涌而出,却始终没有吐出一个字。

    “愚蠢……事到如今,还想保留什么军人的尊严?”云焕冷笑起来,一脚踩在巫彭的肩头,将刚刚努力抬起身的人踩到了地上,“曾怎样对我,我就怎样对——对我做过的每一件事,我都要十倍百倍的偿还给以及的族人!”

    “不……”巫彭霍然抬头,终于吐出一个字,“不!”

    “不要杀家人?”云焕持剑冷笑,眼神冷酷,仿佛杀戮之神俯体:“这个帝都里,没有一个人可以得到赦免。我绝不宽恕……任何人也不配得到我的宽恕!”

    他大笑起来:“这个世上禽兽横行,是上天令我清扫乾坤!”

    那样狂妄悖逆的话从胸臆里呼啸而出,带着逼人而来的杀气。

    此刻正是生死顷俄之际,飞廉却忽然一个恍惚——难道……云焕准备实行“七杀碑”上的所有戒条?

    那传说是百年前冰族重返大陆时,由智者大人亲口颁下的旨意。

    那是一道“不赦”的绝杀令,一连用了七个“杀”字,明确指出了对于腐败荒淫的空桑人一个都不能宽恕,命下属士兵一律屠戮殆尽。在智者大人的最高指令下,沧流军队刀不入鞘,一路杀光所有空桑人,无论是投降归附的还是坚决抵抗的——从此,大陆烽烟燃遍,腐败颓靡到极点的梦华王朝被狂风暴雨般的一扫而空,六部尽灭,血流漂杵。

    在沧流建国后,那一面碑文一直被保留在讲武堂内,作为帝国军人的最初启蒙训导。他和云焕也曾在入学时,一起站在此碑前聆听训导,碑上的文字纵横凌厉,一个个剑一样的刺入眼里,深刻入骨——

    “天生万物以养人,世人犹怨天不仁。

    “不知蝗蠹遍天下,苦尽苍生尽王臣。

    “草民生死皆如狗,贵人骄奢天恩眷。

    “如此云荒非人世,逆天而行应天谴!

    “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

    “翻天覆地从今始,杀人何须惜手劳?

    “不忠之人,杀!

    “不孝之人,杀!

    “不仁之人,杀!

    “不义之人,杀!

    “不礼不智不信人,奉天之命杀杀杀!

    “我生不为逐鹿来,千年沧桑大梦还,

    “君臣将相皆如土,总是刀下觳觫材。

    “传令麾下三军众:‘破城不须封刀匕!’

    “三军之中树此碑——

    “逆天之人立死跪亦死!”

    那一块碑凝聚了无可言喻的气势,竖立在云荒的心脏上。即便是百年后,每个站在碑前的战士依然能感觉到沧海横流烽火燃遍的乱世里、那种扑面而来的酷烈杀意。

    那,是试图毁灭一切,然后再于废墟之上赤手再创新天地的霸气,是“上天不仁、万物为刍狗”的绝决!

    那一段短短的文字里满目皆是“杀”字,触目心惊——宛如此刻云焕的神态。

    飞廉忽然有一种恍惚感……百年前,那个神秘的智者大人立下这块碑时,也应该是这样的眼神吧?那是杀戮者的眼神,毁灭一切的眼神!

    “元帅!”眼看云焕要连下杀手,飞廉冲了过去,迅疾无比地一俯身,从地上抱起满身是血的巫彭。被血的腥味刺得心乱,他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前来这里的初衷,抬头怒斥:“云焕!疯了么?怎么做出这种……”

    抬头的刹那,他惊呆在当地——

    伽楼扬起的飞尘还在半空里漂浮,一轮血红色的冷月悬挂在帝都上空。白塔的巨大剪影压入眼帘,那个死神一样的人正倒转提起新折下来的断臂,仰头凑到断口之下,张口去喝如注而落的鲜血!

    “哈哈哈哈……”只是喝了一口,便将断臂远远扔开,大笑——宛如一个斩杀了千百人的凯旋将军,举起金杯以痛饮来庆祝血腥的胜利。

    血溅了他满面,然而血污后的眼睛依然奕奕生辉——那眼睛,居然是金色的!

    飞廉抬头看着他,忽然间心里涌出说不出的寒意。那双眼睛里,有着不属金座上的鲛人俯下身来,抬手轻轻抚摩她的脸,声音温柔:“很好……潇,果然是举世无双的利器,我为感到骄傲。”

    大颗的泪水落到他手上,随即凝固为珍珠,铮然而落。

    “少将……少将,我求飞廉带着我来这里……以为、以为被那些人……”潇的哭声响起在黑暗的舱室内,迦楼罗随之发出了颤栗,“现在看到没事,死也瞑目了!”

    “呵,我没事——”云焕冷笑,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现在,是那些人发抖的时候了!”

    他走向另一个空着的金座,看了看潇:“我的位置,是这里么?”

    “是。”潇回答,却有些迟疑,“只不过……”

    云焕霍然转身,坐入那个金座,舱顶打开,坠落下金盔罩住他的头颅。他低低冷笑,“来吧……让我看看的力量,迦楼罗!”

    潇却没有回答,许久才惭愧地开口:“少将……对不起。没有如意珠,我没办法驱动这个机械……”

    “力量?需要这个东西,是么?”云焕却笑起来了,双眸忽然发出璀璨的金光。他将手平放,十指握紧金座的扶手:“那么,迦楼罗……我也可以让看看我的力量!”

    在双手覆上金座扶手的一瞬,整个迦楼罗忽然一震,仿佛有极大的力量注入——只是一个瞬间,整个庞大的机械由内而外发出了一声呼啸,仿佛是有什么觉醒过来!

    迦楼罗双翅震动,金色的外壳在冷月下划过一道异常醒目的亮光,宛如水波漾开,发出低低的共鸣。

    “觉醒吧,迦楼罗!”金座上的人在冷笑,“为我,翱翔于九天之上!”

    整个帝都都被惊醒,无数人从梦里睡眼朦胧的起来,到了窗口向外看去,就在一瞬;q.;/q间,看到了梦一样的景象——冷月下,伽蓝白塔巍峨耸立,一只巨大的金色飞鸟腾空而起,冲上了云霄,呼啸天地,风起云涌。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少将,真的可以了!”潇发出惊喜的低呼,“真的可以起飞了!”

    云焕却只是无声冷笑,侧目看向黑暗的舱外——不知已是到了几万丈的高空,连星辰看起来都已经那么近。风声在舱外呼啸,宛如刀剑划过金属的舱壁,铮然作响。

    “现在,潇,”他冷然下令,“转向伽蓝白塔!”

    底下的大地战尘飞扬,此刻,却有一架风隼凌空而起,呼啸着冲向白塔。

    虽然是临时搭档的鲛人傀儡,然而飞廉对机械的操控却依然精准而熟练。风隼一个转折,从甬道口直直飞入,滑行几十丈后逐渐在坪上停下。

    来不及等舱门完打开,他就一跃而下,急奔而去。

    “飞廉少将?”有守卫看到他,失声惊呼,认得那是国务大臣巫朗一族里的年轻继承人。然而,没有军令擅自驾风隼闯入白塔,无论如何还是需要阻拦的。很快守卫都被惊动,纷纷从坪上各个角落汇聚过来,将闯入者包围。

    “我要见长老们!”飞廉急速往紫宸殿奔去,将象征着巫朗一族继承人身份的玉佩拍到他面前,“让我去见我叔祖!——任何责任都由我来承担!”

    “此事不符合律令。”队长是典型的帝国军人,严肃古板,毫不通融。

    “看看底下!”飞廉回身指向塔下,气息平甫,眼神雪亮,“破军已经出世了……让我去见长老!”

    守卫的战士们从窗口俯视下去,万丈远的大地上动乱一片,含光殿方向隐约传来厮杀声和炮火声——多年不曾在帝都听到这种声音,一时间所有战士都怔了一下。怎么回事?难道居然有人如此大胆,竟然敢帝都作乱?

    然而,所有人的视线立刻都被忽然盛放的金光吸引了。

    那道金光仿佛闪电般撕裂了黑夜,照彻了天地。金光中,一只巨大的飞鸟腾空而起,翅膀上带着火焰一样的光泽,呼啸着冲上了云霄,宛如沐火重生的凤凰。

    ——这、这是什么?不是在做梦吧?

    白塔上所有战士怔怔地看着,忽然有人梦醒般地惊呼起来:“迦楼罗!”

    飞廉一路狂奔,来到了紫宸殿,用力拍打着紧闭的朱门。

    “叔祖!叔祖!”他喘息着,大呼,“破军……破军爆发了!”

    门忽然打开,里面灯火辉煌,在纯金雕刻的巨大议事桌旁坐着两列黑袍老人,齐齐看了过来,看着门口满身是汗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眼神凝聚,神色复杂。

    飞廉反而怔住——原本他以为元老院定然还在沉睡,却不料十巫早已惊起。

    “飞廉,怎么擅自闯入这里?”巫朗从座椅上长身而起,沉声问。

    “叔祖!破军真的爆发了!云烛死了,云焰死了……连巫彭元帅都被杀了!”他顾不得什么,立刻大声回答,脸色苍白,“云焕…云焕他疯了!如果再不阻止他……”

    “我们已经知道。”巫朗却是冷定地回答,“所以刚半夜聚集起来。”

    飞廉怔住,稍微定了定神,看清楚了此刻殿内的景象——巫咸、巫朗、巫即、巫姑、巫礼、巫谢……除了死去的巫彭、巫真、巫抵,以及日间刚返回叶城平乱的巫罗,元老院的十巫部聚集于此,个个眼神肃穆。

    他吐出一口气:果然……元老院也已经发觉了么?

    “飞廉,先下去罢。”巫朗开口,似乎急于让他离去。

    “不急。”巫姑却是咯咯一笑,眼神阴毒地看了过来,“飞廉既然能第一时间就得知破军爆发的消息,想必和那个灾星很是有缘……让他留在这里,说不定还有些用。”

    巫朗蹙眉,仿佛在此刻也有些沉不住气,第一次和这个阴阳怪气的老女人正面冲突:“胡说,飞廉他根本不会术法,又能有什么用?”

    巫姑冷笑,手里拈着念珠,悠然道:“就是没有用,留下来赎罪,也是好的~”

    巫朗眼神一闪,有隐约的怒意,却终究没有说话。

    ——元老们不是愚蠢的人,飞廉如何能这样快便得知真像,彼此心里都猜到了八九分,只是此刻巨变当头来不及追究罢了。这个孩子一贯和云焕走得近,脾气看似温和,底子里却执拗得要命,卷入了这样棘手的风波、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巫朗看了一眼飞廉,满眼责备和追悔:早知如此,就该把这个最宠爱的孩子关起来!

    “都给我闭嘴!”一声低喝结束了这短暂的交锋,巫咸露出从未有过的威严,喝止了内讧,“都什么时候了!们都给我安静一些——”

    “是。”巫朗和巫姑双双低首,重新退回了位置。

    “飞廉,站到门外,替我们护法。”巫咸看了那个年轻人一眼,吩咐。

    “是。”飞廉低首领命,恭谨地退了下去——看来,元老院已经要开始行动了。六位长老齐聚紫宸殿,是准备合力围歼破军!

    他走到了门外,握剑而立,一时间心乱如麻。

    短短半夜之间,剧变接二连三到来。他最初满怀对好友的关切,不顾一切想将其带出死境,然而却在看到云焕的面目后心生恐惧,觉得自己做了错误的选择——然而此刻,在得知元老院即将联手开始绝杀时,心里又出现了短暂的不忍。

    云焕……云焕。为何完的改变了?

    到底,是我们把逼到了这个境地、还是把我们逼到了这个境地?

    门里传出了连绵不绝的祝诵之声,飞廉知道十巫在联手进行可怕的术法,要让破军彻底的毁灭。然而,他的眼眸却被金光照亮——白塔外的金光忽然大盛,那种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居然直逼万丈高空而来!

    这、这是什么?

    他吃惊地冲到窗口往下看去,脱口低呼——迦楼罗!迦楼罗金翅鸟居然从大地上腾空而起,朝着白塔闪电一样飞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没有如意珠,没有镇魂珠,迦楼罗居然重新飞了起来!飞廉惊骇地看着那个可怕的机械以光一样的速度冲来,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不,要立刻禀告元老院!

    然而,在他准备推门而入的瞬间,那道金色的闪电忽然凝固了。

    仿佛虚空里忽然遇到了无形的墙壁,迦楼罗的速度在一瞬间降低为零,就这样被定在了夜空里,不能上升也不能下坠。有无形的压力逼来,机械外壳发出受损的呼啸,剧烈地颤栗着,仿佛不顾一切地想闯出这无形的包围圈,然而却是分毫不动。

    同一时间,飞廉听到门后传来了低沉而绵延的诵唱声。

    房间内,六袭黑袍缓缓轮转,按照紫薇斗数精确地踩踏着每一个方位,足下渐渐有金光流转,一轮转过后便在地下划出一个金色的圆,将地上的符咒团团包围——那一道鲜血画成的符放在正中,上面绘着天界星野的北斗七星图,第一曰破军,第二曰武曲,第三曰廉贞,第四曰文曲,第五曰禄存,第六曰巨门,第七曰贪狼。

    然而奇异的是,伴随着长老们的吟唱、纸上的图案悄然改变——北斗其余六颗星辰缓缓倒转,居然将破军围在了中心!

    “定!”十巫同时低诵,将所有灵力凝聚在脚底,齐齐顿足!

    金光从站成一圈的六位长老足底发出,相互联结、形成一个金色的圆,迅速地朝着居中所画的符咒缩紧,一掠圈定——那一张纸上,破军所在的位置忽然凭空燃起火来!

    白塔外的夜空中,北斗的位置也在缓缓移动。斗柄倒转、指向破军星,形成合围之势。

    巫咸低低喘息,汗水从额头如雨沁出——多少年来从未有过这一刻的吃力,即便是当初跟随智者大人踏平云荒时,也没有这样的恐惧……这一次、这一次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样可怕的力量?

    紫薇斗数已然布完,然而六位长老却没有一人敢离开自己的位置。

    伽蓝白塔上,守卫的士兵们惊得脸上苍白。他们认出了驾驶金翅鸟撞向白塔的,正是那个被罗织了罪名下到死囚室内的云焕!那个待罪的少将居然逃脱了!

    “击落云焕!击落云焕!”飞廉首先反应过来,冲到白塔边缘,对着怔在原地的征天军团厉声喝令,声音几近嘶哑:“调动所有军队,阻拦迦楼罗金翅鸟,击落云焕!”

    “潇,怎么了?给我飞上去!”迦楼罗的机舱里,云焕双手紧握扶手,厉叱。他的眼睛直直盯着白塔,眼里涌动着暴烈的狂怒,:“撞倒这座该死的塔!撞倒它!”

    “是……”背对而坐的女子发出低微的声音,“我在尝试。”

    一行血从鲛人女子的唇角沁出——潇的脸色极其痛苦,仿佛正在用血肉之躯撕开那道无形的屏障。然而无论她怎样挣扎,怎样凝聚力量突破、怎样调整角度试探,整个迦楼罗还是一动也不能动。

    结界……有强大的结界困住了他们!

    周围有无数的呼啸声——那是征天军团数出动,将迦楼罗金翅鸟团团包围!数百架风隼里吐出了火舌,向着迦楼罗冲过来,银色的比翼鸟穿梭其中,快得犹如闪电,乍合又分,攻击方向根本无从确定。

    迦楼罗就被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半空中,成为整个军团的活靶子。

    “动不了……动不了!主人!”潇的声音嘶哑而绝望,整个迦楼罗在剧烈地颤抖。

    “哦……我明白了——是那一群老家伙么?”云焕凝望着白塔,眼神也渐渐锋利起来,唇角露出了一丝冷笑,“潇,不用怕,让他们看看,这六合之间、到底谁是最强者!”

    潇低声:“是。”

    ——她的脸上没有痛苦,亦无恐惧。既然少将说了不用怕,那么,她便不再害怕。

    云焕闭上了眼睛,神情肃杀,可怕的力量在他手底凝聚。九天之上,万籁俱寂,千军辟易,只有他一身戎装、呼啸沧桑。

    “们的路将由荣耀和梦想照亮,将一切罪恶和龌龊都踩踏在脚下!”

    ——多年前教官的训导忽然闪现心底,云焕发出短促的冷笑。毁灭性的力量以迦楼罗为载体,开始发出低低的呼啸。金色的烙印仿佛活了一样在蔓延,将他身都包裹。

    来吧!让一切如同烟火般的绽放和消失,化为一场华丽的死亡盛宴!

    那些我所恨的,我必追讨他的罪,自父及子,直至三代!

    绝不宽恕。

    那一夜,帝都里所有人都被惊动,推开窗,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黑暗的夜里,忽然有金光四射,仰首望去,半空里赫然悬浮着一只巨大的金色飞鸟!

    那是梦境么?所有人都在心里喃喃自语,看着那只凝固的金色飞鸟。

    一动不动——难道,是虚光照出来的幻影么?

    然而,仿佛是为了证明那是确实存在的,就在这一瞬间、那只金色的鸟陡然动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整个帝都的人都听到了虚空里发出破碎的声音,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屏障被打破了,碎裂了一地。

    在那种刺耳的破裂声里,巨大的金鸟重新飞了起来!

    它身周陡然焕发出闪电般耀眼的光,让一切接近的风隼纷纷坠落。从地面上仰头看去,夜空里仿佛像是忽然绽开了巨大的烟火,缤纷绚烂、映照了整个天空。

    “怎么会这样?”飞廉站在门口,惊骇地看着紫宸殿内的景象——

    那一瞬间,被十巫联袂施法,摧动着收紧的金光重新扩散了,仿佛遭遇了极强的反击,闪电般地反击回了施法者的本身,将神贯注施法的长老们数击倒!

    紫薇斗数在瞬间告破,强大的力量摧毁了苦心维持的结界,六位长老如断线风筝般地朝着六个方向飞出,轰然嵌入了墙壁,手里的念珠颗颗断裂,散落一地。

    有几人挣扎着咳出血来,有几人在落地时已然不动。

    “小谢!小谢!”飞廉看到滚落在自己脚边的人,失声惊呼,抢身将他抱起——那一瞬,他惊骇地发觉巫谢身软如无骨,手臂垂落,筋脉已然寸寸碎裂!

    虽然垂死,巫谢脸上却带着笑容,眼睛直直望着外面天空,狂喜无比。他侧过头,用微弱的声音喃喃:“飞廉,看…看……迦楼罗……多么、多么强大啊……强大到…足以杀死我呢……”

    飞廉怔住,看着垂死的人,只觉眼里一热:这个毕生致力于钻研机械的天才少年,居然到了最后一刻还在为自己的创造而自豪,反而对自己的生死毫不挂怀!

    “小谢,小谢!”他低呼着巫谢的名字,然而怀里的人已然是一动不动,眼角眉梢尚自凝聚着无限的喜悦——这个书呆子,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造出来的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东西!

    “他死了。”耳边忽然传来低哑的声音,苦痛而疲惫,“我们…我们输了……”

    “叔祖?!”他抬起头,看到了一旁咳着血挣扎坐起的巫朗,一时间欣喜欲狂,“叔祖,没事?太好了……太好了!”

    “咳咳,咳咳。”巫朗咳嗽着,血不停沁出,“快、扶我……扶我上塔顶!”

    飞廉一时间没有明白过来,怔怔地看着叔祖,眼里不自禁地流露出担忧的光——惊惶过后,他看清楚了:叔祖的面貌居然在一瞬间苍老下去!只是一瞬,国务大臣便从原来的五十许模样迅速蜕变为百岁的耄耋老人,一根根;q;/q须发逐渐灰白、肌肤松弛皱褶,眼神浑浊——他甚至能看到百年来靠着药物和术法凝固住的时光、正在如飞一般地从这个老人身上离去。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死相”?

    “对……巫朗,必须立刻上去,向智者大人求援!”旁边忽然有一个声音赞同。

    另外一个幸存的是首座长老巫咸。这个须发苍白的老人是十巫里术法造诣最高的,所以此刻虽然身受重伤、却还是可以挣扎起身:“我们必须上去禀告智者大人!——只要、只要智者大人出面……无论谁……”

    巫咸喃喃说着,扶着墙壁往塔顶勉力走去,一路留下长长的血迹。

    “叔祖……叔祖。”飞廉俯下身将巫朗扶起,眼里浮出了泪光,自责地喃喃,“我对不起——是我放出了云焕!”

    “呵呵,”巫朗却笑起来了,慈祥地,“傻孩子,这根本不怪——放出、放出破军的…是我们啊……”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肌肤在一瞬间枯萎,鸡皮鹤发:“真是天意…天意——我们都以为斩尽杀绝、才是压制破军的方法……却不料、却不料,只是让他更彻底的爆发……”

    “叔祖,别说了。”飞廉咬牙,“我带上塔顶,求智者大人救您!”

    他向着塔顶狂奔而去,耳边的隆隆声越来越近,金光照得整个塔里一片通明。他不敢回头,只用尽力地奔跑——他知道,迦楼罗在破除了结界后正在向着白塔飞来,毁灭只是顷刻之间的事。

    “来不及了……”刚踏上楼梯,却听到叔祖在背上喃喃说了一声。

    飞廉悚然一惊,来不及回头,就感觉到一只冰冷苍老的手颤栗着抓住了他的后颈:“飞廉……飞廉……听着……”巫朗用尽了力,咳着血说出最后的吩咐:“不要往上走,下去……立刻回坪上、驾驶比翼鸟逃走!”

    “不!”飞廉一震,失声反驳。

    “一定要……一定要逃。”巫朗喃喃,“否则,部都会死……一个也不剩。”

    他颤栗着,将另一只手探入怀内,哆哆嗦嗦拿出一物:“这、这是双头金翅鸟的令符……——拿着、拿着这个,逃出去……把军队重新集结起来!一定要阻止那个疯子……否则整个帝国……就、就……”

    感觉到叔祖的血沿着自己衣领不停沁入,飞廉脸色苍白。

    “叔祖!要逃我们一起逃!”他蓦然回身,死死抓着巫朗的肩膀,“放心,我一定会阻止云焕!”

    “记住,别、别让破军的预言成真……”巫朗喃喃,枯涩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欣慰,“这也是我…对的最后一个要求。好歹……听我一次吧……”

    “是。”飞廉眼里含泪,想起自己曾多少次让这个老人失望,不由心如刀割。

    听到他的承诺,巫朗的神色忽然轻松起来,抬头看着辉煌一片的夜空,语音里居然带着笑:“咳咳,咳咳……说到底、能这样交待完了一切,由晚辈看护着死去……要比巫彭那家伙来的体面多了……呵,呵呵……”

    在最后一刻,和元帅明争暗斗了百年的国务大臣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嘴角噙着笑,枯瘦的手指一松,放开了手里的权柄,安然离去。

    空荡荡的白塔上,飞廉怔怔抱着老人的尸体,感觉身的血都在一分分冷下去。

    “们一个都逃不掉!”巨大的金色机械里,坐在操纵席上的军人脸色惨白,身伤痕累累,然而眼睛里却有亮如妖鬼的光,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白塔,发出了低沉的冷笑。

    金色的巨鸟闪电般飞向塔顶,速度快得令人惊惧。

    伽蓝白塔已在咫尺之遥,甚至连塔顶的神庙都历历可见——然而,这架庞大的机械却丝毫没有慢下来的迹象。

    “主人……”呼啸前进中,潇在此刻却有些犹豫,金色面具下的脸微微的苍白,“真的……真的要毁了伽蓝白塔么?撞上去的话……会毁掉大半个帝都的。”

    “是。”云焕筋脉尽断的手按在操纵杆上,嘴角露出狼一样的恶毒。

    迦楼罗之魂叹息了一声:“那么……要杀了飞廉么?”

    云焕看着前方,金色的眼眸忽然凝聚:就在这一刻,他也看到了白塔上正向下奔去的同僚——怎么?飞廉,怕了么?不再试图和我对抗,而只想着孤身逃跑么?果然……帝都门阀出来的人,都是这样的。

    这些卑劣肮脏的蝼蚁,这个龌龊黑暗的大地!

    他忽然莫名其妙的觉得轻松,复又大笑起来:“当然,一起杀!”

    “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得到宽恕!”

    一行鲜血淋漓蜿蜒,一直延伸到了伽蓝白塔顶端。

    “智者大人……智者大人!”满身血污的老者滚落在阶下,平日的仙风道骨然消失,狼藉而狼狈地嘶声大呼。巫咸抬起手,用尽力拍着紧闭的神殿大门,嘶哑而恐惧:“智者大人,请听我的祈祷!破军……破军出世了!我们无法阻止他……请、请您……”

    然而,智者大人并没有回答。九重门紧闭着,里面漆黑一片。

    巫咸心里出现了无穷无尽的绝望——难道,在这个存亡之际,智者大人又神游物外了么?偏偏,唯一可以直接和智者大人对话的巫真已然死去……如果此刻云烛还在这里的话,一切就都有希望了!

    他忽然觉得悔恨——为什么当时他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她在门阀斗争的漩涡中灭顶、成为牺牲品,却无动于衷?一直以来,作为首座长老的他沉迷于炼丹和追逐永生,虽不像巫彭和巫朗一样对权势表现出赤裸的狂热,但是他的手段却是隐忍而低调的。他利用了十巫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扶助弱的一方、消灭强的一方,一直维持着元老院里微妙的平衡,让自己首座的位置从来不曾动摇半分。

    然而……到了今天,终于尝到恶果了么?

    垂死的巫咸喃喃地祈求着,将头颅贴在冰冷的门上,眼神绝望。然而此刻,他却忽然听到神殿里传来了低微的谈话声,仿佛有数人在里面激烈的辩论,声音越来越大。

    有男子的声音,也有女子的声音。

    ——怎么可能!神殿里,怎么可能有人在对话!

    “智者大人!”垂死的人眼神陡然雪亮,用力拍打着门,“我知道您还在!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沧流!”当手掌失去力气,他便用额头一下又一下的撞击着,断断续续:“求求您……求求您……阻拦破军!否则、否则整个帝国……”

    仿佛他强烈的祈求终于激起了门内人的兴趣,神秘的谈话声中断了。黑暗的室内,隐约听得到帘幕一重重拂开的声音,一个熟悉的声音蓦然近在耳畔,低声冷笑——

    “这个帝国怎样,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黑暗里那个声音低沉响起,如此清晰地传入了他的心里,冷酷而漠然。巫咸忽然间惊住了,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来:“大人……大人,难道您、不管您的国家和子民了么?”

    “沧流不是我的国家,”黑暗里的声音冷笑,“冰族也不是我的子民。”

    “百年来,我把这个大陆交给们,们享用着一切福袛、也该承担造下的一切罪孽——百年来们做过些什么,自己心里都清楚。

    “——如今,也该到清算的时候了!”

    巫咸怔住,回头看着闪电般逼近的金色闪电,不由心神俱裂:“不……不!大人,求求您救救我……求求您!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帝国……帝国不能灭亡啊……”

    在那样绝望的呼救声里,黑暗里的人反而低沉地笑了起来,一直没有感情的语调里忽然有了起伏:“巫咸,怕死,是不是?所以穷尽一生研制仙丹妙药——可是,愚蠢的凡人啊,真的知道永生的滋味么?……如果知道我是谁、如果知道我活了多久,一定会觉得——”

    在说到这一刻的时候,迦楼罗金翅鸟已然逼近白塔。

    巨大的轰鸣声盖住了门内智者的话音,金色的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疾风烈烈,仿佛四野高天的风都被卷了过来,形成了一个可怖的漩涡,将所有一切都吸进去毁灭!

    “大人!智者大人!”巫咸根本顾不上听对方在说什么,定定看着撞向塔顶的巨大机械,目眦欲裂,“救救我……救救我!智者大——”

    然而,只是一瞬,那只巨大的金色飞鸟已经撞到了白塔的顶端!

    刹那间,可怖的力量毁灭了一切,犹如最华丽的烟火绽放。伫立了千年的白塔轰然倒下,一切分崩离析——巨大的烟尘腾空而起,笼罩了整个帝都上空。

    在这样狂风暴雨般的毁灭里,盛大的死亡祭典中,黑暗里却传来了冷然的叹息,仿佛无动于衷地开口,将片刻前被打断的话缓缓说完:

    “一定会觉得,能在此刻死…实在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啊……”

    尾声

    一个剧烈的颠簸,迦楼罗金翅鸟在撞毁了白塔后硬生生的停住。

    在撞上白塔的瞬间,云焕的眼睛一瞬不瞬,死死地盯着正前方,将毁灭的一瞬看在了眼里。虽然没有说一个字,眼底里却流露出可怕的狂喜之光,筋脉尽断的手紧握着金座扶手,微微颤抖。

    ——如果伽蓝白塔是云荒心脏的话,那么此刻,这个心脏正捏在他的手里!

    伫立了千年的白塔在巨大的烟尘和火光中倒塌,仿佛黎明前绽放的巨大花朵。撞击的瞬间带来了巨大的冲力和快感,他睁着眼睛直视毁灭,直到迦楼罗停下。

    “哈哈哈……哈哈哈!”云焕终于忍不住狂笑起来,无法掩饰心里的得意与酣畅——是的,他做到了!这个该死的、死气沉沉的帝都,终于被他一扫而空!

    让毁灭来得更猛烈一些,狂风暴雨似地清洗一切罪恶吧!

    我,一个都不宽恕!

    撞击过后,潇在金座上身一震,却露出了苦痛的表情——白塔顶端居然笼罩着看不出的结界,在撞上的一瞬就遭到反击。那样的撞击带来极其可怕的痛苦,迦楼罗发出碎裂前的响声,摇摇欲坠,她几乎是用尽了力才控制住了迦楼罗。

    狂烈的烟尘中,壁立万仞的伽蓝白塔受到撞击,拦腰断为两截。而断裂的巨大塔身上,迦楼罗摇摇欲坠地停栖在断口,无法再度振翅飞起。

    “主、主人……”潇的声音响起在舱室内,疲惫而苦痛,“塔顶、塔顶有结界……非常强大的结界。迦楼罗……受损严重,无法再动。”

    “结界?”云焕低声,然后霍地抬眼,看了一眼虚空,忽地变了眼神。

    ——烟尘渐渐散去后,他赫然看到了神奇的一幕!

    在可怖的撞击之后,耸立了千年的伽蓝白塔被拦腰折断,根基发生了动摇,塔身倾斜,塔底地宫裸露在地面上,整个白塔的三分之二已然化为齑粉——然而,令人目瞪口呆的是、塔顶上的那座神庙居然完好无损!

    在遇到撞击的瞬间展开了防护的结界,那座智者居住的神庙宛如飞鸟一样凌空而起,虚浮在夜空里,高悬在迦楼罗金翅鸟的上方,发出微微的光芒。

    不仅天下万民,甚至连破军少将的眼里,一时间都露出了难以掩饰震惊。

    ——这、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庙里的那个智者还活着?

    那个人……那个躲藏在黑暗里的神秘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一手灭绝了空桑,开创了帝国,在云荒大陆上画出新的版图。然而在百年之后,这个人却把毁灭性的力量给了他,要他来毁灭自己亲手创造的一切!

    这个智者,难道也是个疯子?

    黑暗的神庙虚浮在夜空中,宛如梦幻。

    撞击的一瞬,巨大的金光扩散开来,笼罩在神庙周围。光从镂空的窗棂上透入,映照出了室内重重的帷幕,一切影影绰绰,仿佛魑魅暗藏,杀机四伏。

    一黑一白两名男女并肩伫立在神殿内,神色肃穆,静静地看向神庙的最深处,灵力在他们掌心凝聚,发出火焰一样的光芒——而在他们的身侧,居然还悬浮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与他们一起注视着九重门背后的“纯黑之所”,眼神同样庄严凝重。

    居然早就料到了会有毁灭性的攻击,在神庙周围布下了如此强大的护卫结界——“那个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目的?他是个疯子么?他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操纵苍生的恶癖?显示力量的炫耀?或者,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欣赏了一会窗外毁灭的光芒,帷幕最深处的那个声音终于微笑——

    “好了,别再管外头那些事了……那些愚蠢的蝼蚁、不值得耗费我的时间……”他低声而笑,声音带着微妙的暧昧:“言归正传吧,阿薇。我知道一定有很多话要对我说——而我也是同样。”

    黑暗的室内,那双明亮的眼睛瞬忽飘近,带着同样尖锐的冷笑表情——

    “是啊,阿琅。”

    “七千年了,就算部星辰都坠落了,我还是回到了面前。”

    “我们之间的账,必须清算干净——否则,我又怎能瞑目。”

    听到那样清冷利落的回答,黑暗里的声音笑起来了,低声喃喃:

    “是啊……这一次,我一定要紧紧抓住,再不让逃出我的手掌心……”

    “天地如此辽远,光阴如此飘忽,阿薇,我必不会让我再两地各自寂寞。”

    一语毕,神庙里便再也没有声音。漆黑一片里,只有不知何处来的风在暗涌,带来凌厉巨大的杀机,帷幕在黑暗里重重叠叠涌动,凝成吞噬一切的漩涡。

    茫茫六合,杀机暗涌;天上地下,俱归寂灭。

    沧流历九十二年初冬,伽蓝白塔倒塌,迦楼罗出世,破军夺日,天下动荡。

    新的天地在动荡中开辟,烽烟燃遍云荒。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唯有讲武堂内那一面七杀碑依然伫立,杀气冰冷地闪耀,令人不敢直视——只不过短短百年,上面那密密麻麻的“杀”字仿佛又要破开封印,重新扑回人世!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谁役牲灵牧?谁布生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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