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屋 > 修真小说 > 侠隐 > 4、燕京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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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天然一早就听见马大夫在外面打发老刘上胡同口去买吃的。他看看表,还不到九点,又赖了会儿床才去浴室。

    他出了北屋,看见马大夫在院里喝咖啡看报。他站在台阶上抬头张望。天空显得特别远,颜色深蓝,飘着朵朵白云。太阳穿过那几棵枣树斜射进来。他深深呼吸了几口清凉干净的空气,“M.”

    “M.Beautiful day.”马大夫指了下桌上的咖啡壶,“自己来。”

    李天然过来坐下,给自己倒了杯。

    “我要去西山住几天,”马大夫放下了报,“德国医院一位朋友在那儿租了个庄院,说丽莎不在,约我去过中秋……要去,我跟他们说一声。”

    “不去了……明天开始上班。”

    “那一个人过节?”

    “过节?我几年没过了。”

    “好吧……我吃完动身,礼拜天回来。”

    刘妈给他们上了马蹄烧饼和果子,还有酱肉。马大夫吃了两副,李天然三副。剩下一副,也是两个人分了。李天然添了杯咖啡,点了支烟,“马大夫,我也许看见了那个日本小子。”

    马大夫一惊,“是说……”

    “回来第二天逛街,就在西四牌楼附近……绝对是他……那张圆脸我忘不了……”

    “然后?”

    “没有然后……就那一次,就那么一眼……”他顿了顿,“是命也好,是运也好,反正叫我给碰上了。”

    马大夫皱起了眉头,“我那也倒了点儿茶,喝了两口,又冲了冲手。

    街上人不少。有的赶着办节货,有的坐着蹲着晒太阳。两旁一溜溜灰灰矮矮的瓦房,给大太阳一照,显得有点儿老旧。北平好像永远是这个样儿,永远像是个上了点儿年纪的人,优哉游哉地过日子。

    李天然快十点到的九条蓝府。白天看得清楚。一座屋宇式暗红色大门。门外几棵大树。里头的树也看得见。灰砖砌的墙,还带点装饰。大门西边有个车房门。他上了三个台阶,红门上钉着一对大钢环,可是旁边门框上又装了电铃。他按了一下。

    开门儿的是那个看起来快五十的听差,还是那身灰大褂,“李先生,这边儿请……”他半侧着身在前头引路,穿过前院,走进过道。西厢房的门半开着,听差的轻敲了两下。

    一个女孩儿的声音说,“来了。”

    “苏小姐,李先生到了。”

    一位脸圆圆的小姑娘开了门,“李先生,您好。”白衬衫,黑裙子,言语形态一点也不忸怩。

    李天然给请进了屋。厢房不小。一进门,左右两旁各有一座屏风。他们从中间穿过去。屋子尽头一张桌子后面一个人站起来往这边走。

    “我们的金主编……呦!您是李天然李先生吧?”苏小姐突然才问。

    李天然说是。他摘了墨镜。

    “失礼,失礼,李先生,我们该大门口儿上接您……这边儿坐……”二人握手。金主编带他绕到北边那扇屏风后面,“我们的会客室……请……”二人在小沙发上入坐。苏小姐上了两杯茶。

    金士贻看起来也有四十了,脸白白的,有点清瘦,唇上一撇短须。一身整齐的蓝西服,灰白领带,比天然矮一个头。

    “听说您刚回国?”

    “才一个礼拜。”

    “我们董事长说先看看……”

    “画报就们两位?”

    “就我们二位……现在三位了。”金士贻从茶几上拿起了烟盒敬烟。李天然取了一支,金主编擦了根洋火替他点,“抽完了,我带您走一圈儿……”

    西厢房原来是留给蓝府客人住的,现在改成了办公室。里面一共四张办公桌。最里头那张是主编的。中间靠窗并排着两张空着,再过来挨着屏风那张是苏小姐的。房间北边有道小门,是洗手间,附带澡盆。小门靠墙左边几层书架和一个档案柜,右边一张长方木桌,上头摆着一大堆报纸杂志,一叠叠照片。后面墙上挂着一张国地图和五张美女封面,都认不出是谁。一道屏风挡住了接待室。另一道后头堆满了文具用品,还有个小电炉。桌上都有台电话,可是金主编说,画报就一个号码,有电话响,通常是苏小姐先接。

    绕完了一圈,金士贻说,“这就是燕京画报社,总部兼编辑部。”又指那两张空桌,“随便用哪个,随便移动,只要不碍路……还有,需要什么,找苏小姐……啊呀,还没给您介绍……这位是苏静宜苏小姐……”

    苏小姐站起来鞠了个躬。

    “我们的业务副理。”

    “什么业务副理!跑腿儿打杂儿!”

    “小苏,劳驾,给订个桌子,‘来今雨轩’,就十二点吧……也一块儿去。”

    “我不去了……待会儿要上印刷厂。”

    金士贻也没接下去。他们回到接待室坐。

    “有时候也跑跑印刷厂……”金主编又敬烟。李说不了。

    “您府上哪里?”

    “通州。”其实李天然根本不知道他是哪儿的人,只不过从小跟着师父一家说北京话,后来护照上的“李天然”也注明是河北省通县,就这样就成了河北人了,尽管他都没去过通州。

    金士贻可是道地的北京人。这个,他说,再加上念北大的时候受到新文学运动的影响,还发表过一些白话散文,是蓝青峰找他来当主编的原因。不过,他自己也承认,做了主编之后,文章反而回到“五四”之前了。

    他说是介绍《燕京画报》,但也只提了一下画报是“华北实业公司”下面一个小小尝试,才开办了八个多月,只销平津两地,每期各一千多份,业务归公司北平办事处管,薪水也由他们发。

    天然很少看北平报纸。这六年他又根本不在这儿。;s.;/s金主编提的什么《晨报》、《世界日报》、《民言报》、《北平晚报》、《导报》、《北京时报》、《新中国报》,他大半听都没听过。

    可是最使他惊讶的是听金士贻说,北洋时期,有一大堆不肖文人记者,专为骗钱,办了三百多家通讯社和小报。他看李天然不懂,就解释说,“这些小报每天就一大张,专抄上海《申报》和天津《益世报》,只留一个社论篇幅。山东那位出钱,这篇社论就捧山东。山西那位出钱,就捧山西。新疆那位;dfn99lib?;/dfn出钱,就捧新疆。每天就印一百份儿,都只寄给出钱的主儿。这些土包子可乐了……好嘛!京城报纸都说山东、山西、新疆当局的好话……”

    金士贻故意暂停,喝了口茶,等李天然问。李天然就问,“结果?”

    “结果?”金士贻哈哈大笑,“结果欧亚航空公司的客机一通航,每天都有北京天津上海南京好几份儿报纸,不是当天就隔天运到。一比之下,才明白上了当。”

    李天然一直在耐心等他说一下雇他来究竟干什么。金主编一直也没说,只是顺便提了提,蓝董事长可不搞这些玩意儿,也不搞政治,只希望为城市居民,办个娱乐消遣性画报。不过,他戏剧性地压低了声音说,他听到外边儿在传,;bdi.99lib.;/bdi《燕京画报》是办给“少爷小姐,姨太太少奶奶们”看的。

    李天然心中微微一笑,“曲线消息”多半是他写的了。

    直到去中山公园的洋车上,李天然才感觉到,这位金主编很会讲话,没明讲他该写什么,还是等于说了。反正看这份儿画报的人,都是些少爷小姐,姨太太少奶奶。

    他们从南门进去,经过两排老柏树,穿过了“公理战胜”石牌坊,顺着东边曲曲折折的长廊,没走多久就到了“来今雨轩”,一座很讲究的宫殿式建筑。

    二人刚上了轩前砖地,一位白制服领班就上来招呼,“金主编,里边儿坐外边儿坐?”

    金士贻看了看上空蓝天,又左右瞄了下一个个位子上的客人。“外边儿坐。”

    领班引着他 4eec.quot; 们穿过几桌客人,在罩篷下一排雕栏旁边一张白台布方桌前停住,拉开了椅子。

    “来过这儿吗?”金士贻坐了下来。

    “没来过。”

    “这儿地方好,西菜也不错……”他掏出烟点上,“看看比美国如何。”

    李天然请他介绍。金士贻想了想,跟领班叫了两瓶“玉泉山”啤酒,两客炸鸡。

    啤酒送来之后,上菜之前,金士贻已经和进出好几位客人打过招呼了。

    李天然别说没来过这家餐厅,连中山公园都没进来过,小时候跟师父他们进城,也从来没到过这种地方。金士贻建议他吃完了去逛逛走走。什么水榭、花坞、兰室、金鱼,什么五方土、社稷坛,什么鹿园、溜冰场,都值得看看。他又问刚才经过石牌坊,有没有注意到那儿有两尊铜像。李天然说没留意。

    “这两位……一位姓王,一位姓施。当年在清军当兵……咱们董事长的老长官冯玉祥,就在他们手下。辛亥那年,搞了个‘滦州起义’,给是给朝廷压下去了,可是也算是反清革命……这两尊铜像就是逼宫之后,民国十七年那会儿,冯王祥给铸的。”

    软炸的鸡很棒,啤酒也够冰。李天然也不插嘴,坐在阵阵轻风之中静静地听。金士贻还建议他没事可以来泡泡这儿的茶馆儿,像西边儿老派的“春明馆”和“长美轩”,还有今天北平摩登人士喜欢去的新派西式“柏斯馨”,是个人看人的好所在。不过他说要留神,去那儿的女的,不少都是交际花和胡同儿里的姑娘。

    李天然忍不住逗了一句,“这不都是咱们的读者吗?”

    金士贻听了大笑,“这几年北平可真变了不少,”他抿了口啤酒,“政府一南下,钱也跟着跑了……从前,我还在北大那会儿,西单那边儿有个‘白宫餐厅’,里头有位女招待,可红了,叫‘小一号’……做官儿的不来了,也没几个人有这个钱去捧场了……前几年她还在,可是听说每月赚不到三十元。好家伙!民国十五年那会儿,她每个晚上都不止这些……八大胡同的馆子,十个关了九个……”他喝了口酒,脸上微微感慨,“如今,清静是清静了不少……也就是一批文人教授偶尔凑凑热闹,可是哪儿能和从前比……什么意思都没了,连玩儿的地方都没几个了……这么说吧,如今,上哪儿去找个‘小凤仙’?”

    他又叫了两瓶啤酒,“您刚从外国回来,真不知道这几年北平有多少怪事……前年吧,市长还是袁良,他以为掏粪的好欺辱,可以随便加税……”

    啤酒送来了,他敬了李天然,“……说到哪儿了?……哦,好嘛!那些山东粪夫,一个个背着粪桶,把市政府给围了起来抗议……哈!”他又敬了一 676f.quot; 杯。

    “后来有人在报上写了副对联儿……听,‘自古未闻屎有税,如今只剩屁无捐’……哈……听过以前在三庆园,后来去了广德楼,那个唱评戏的白玉霜没?……没?……她唱得可真够骚,尤其是《珍珠衫》、《马寡妇开店》,结果硬给我们袁市长赶出了北平,说是有伤风化……可是……”他又敬了天然一杯,再替二人添了酒。

    “可是猜怎么着?现在袁市长早下台了,可是人家白玉霜,今天在上海可大红特红……哟!”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差点儿给忘了……”立刻从上衣口袋掏出一个小纸盒,递给李天然,“董事长交代的。”

    李天然打开了纸盒……是一叠名片。正面直排印着“李天然”三个楷字,右上角是“燕京画报,英文编辑”,左下角是邮政信箱和电话。他取出一张,翻了过来。是英文。他微微一笑。除了英文头衔等等之外,正中横排着“T. J. LEE”。

    金士贻看了看手表,干掉了啤酒,“我不回九条了。得去拜访个人。”他们就在“来今雨轩”门口分手。

    李天然懒得逛公园,一个人慢慢遛回蓝府。苏小姐不在。他自个儿绕着屋子走了走,看了看位置,把张办公桌移了移,背对着窗,既不面向金主编,也不面向苏小姐。电话响了,他犹豫了片刻才接,“喂?”

    “T. J.?”

    “Oh,Hi,蓝小姐。”

    “别叫我蓝小姐,就叫蓝兰。”

    “好,蓝兰,找谁?”

    “找。”

    “Yeah?”

    “我和哥哥晚上夜车去天津,和爸爸过节,礼拜五回来。”

    “哦。”

    “我想请来参加我的party。”

    “哦?”

    “礼拜六。”

    “什么party?”

    “别管,就在家里,晚上七点。”也没等李天然说去还是不去,就挂上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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