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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二十四章

    这一日,潘老爷便着哲少爷将别院地契、房契给高显仪送过去。

    哲少爷来到别院,高显仪却并不在,华婷便把他让到客厅坐着,吩咐丫鬟铃儿上茶。两人却无甚话说,哲少爷只默默地喝茶,华婷将一张香罗帕在手上无意识地绕着。

    哲少爷偷眼看了看华婷,见她脸色苍白,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便问:“少奶奶前日淋了些雨,可曾好些了?”

    华婷见问,回过注意来,把香罗帕捏在手里,道:“也没什么,吃了一剂药,好些儿了,头却有些浑浑噩噩的。”

    哲少爷道:“这春日的天气,最是无情,乍暖还寒,少奶奶可得好好休息。”

    华婷因闲时在家,总和哥嫂怄气。嫁给高显仪为妾,原也是为生活所迫,日子颇有些不咸不淡。如今见哲少爷关切,到底以前并没有人如此体己,心下便有些感动:“原也没什么大碍,挨两天也便好了。”

    哲少爷见此,心下也有些暖意,一时想起上次在雨亭捡着的荷包,此时正在怀里揣着,软软地贴在胸口,便摸出来:“前日在雨亭拾着个荷包,可不知是不是少奶奶的?”

    华婷看了看,果然是自己的,犹豫着要不要接过。如果不接,倒似自己把这个荷包送他了,叫他误会;倘若接过来,这荷包到底在一个男子怀里揣了这么几天,有些沾了男子的气息。

    旁边的铃儿见了荷包,道:“可不是奶奶的!这荷包上的梨花还是奶奶花工夫绣了好几天才绣成的呢。”

    哲少爷把玩了一下荷包,道:“人家都往荷包上绣鸳鸯牡丹,图红红绿绿的热闹。绣梨花,只这几点怯怯的白,真少见。”

    哲少爷“怯怯的”三个字,恰说中了华婷的心事,在她的心里,女儿家便如几瓣不胜春风的梨花,命比纸薄,所以绣上这几朵梨花,也便是她自己的写照了。

    华婷道:“哲少爷见笑了,原是很有些小家子气。”

    哲少爷道:“虽只怯怯的几朵,却颇有些清丽脱俗,不是寻常女儿的见识。”说到这里,哲少爷没来由蓦地想起五妈那雪白的鞋面上绣着的一枝梅花,鲜艳而凄怆。那梅花的红,在雪白的鞋面上好象是一份挣扎,无助而寂寥;这梨花的白,却连挣扎也没有,只有一份淡淡的哀怨,我见犹怜。想着,哲少爷竟有些恍惚了。

    华婷见哲少爷眼里流出一份怜惜,知他读懂了自己的心事,心里也触动了一下。到底大家怔怔地对着这么个荷包不是事,忙叫铃儿收过荷包。

    铃儿身手去接,因哲少爷有些恍惚,一个不慎,荷包竟悠悠地掉在了地上,哲少爷“哟”了一声,忙低头去捡。那梨花上却沾了几点灰尘,哲少爷细细地吹了吹,递给华婷。

    华婷觉得这细细的气息便是吹在自己的心上,这种感觉是从没有的怪异,有种酥麻,便含羞去接荷包。

    正在此时,高显仪从外面进来,华婷却不好伸手接了,而哲少爷伸出的手却不便缩回来,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还是铃儿赶紧把荷包接过来。

    “多谢哲少爷,是奴婢不小心掉地上了。”

    高显仪瞅着华婷那苍白的脸上竟有了异于往日的红晕,而哲少爷脸色也有些尴尬,心下颇有些疑虑,却不动声色,向哲少爷打招呼:“原来襟弟早过来了,怎么不早通知一声,我好回来陪说会子话。”

    哲少爷道:“也没有来多久,刚坐下喝了一会子茶。襟兄公事忙,自不敢打搅。”

    高显仪道:“公事哪有忙得完的!”

    哲少爷拿出别院的地契房契递给高显仪:“襟兄,爹吩咐我将这地契房契给带过来,省得再走一趟。”

    高显仪忙满脸堆笑道:“前日不过说说,怎么当真送过来了,如此厚礼,叫我怎么收得下!”

    哲少爷道:“这府邸闲着也是闲着,襟兄不必过谦。而且也本是华家的产业,如今由少奶奶住着,正是物归原主,得其所也。”

    高显仪道:“如此说来,我却是却之不公了。”笑眯眯地把地契房契收了。

    华婷也忙道谢。

    又说了一会子闲话,哲少爷告辞去了。

    这里,高显仪骂丫鬟铃儿:“荷包本是私人物件,怎么在人前拿出来了?”

    因知道高显仪是个疑心重的,况且前日哲少爷和少奶奶同在雨亭避雨一节,上次便被掩过,铃儿却不敢说这荷包是哲少爷捡着了来还少奶奶的,便道:“原是少奶奶遗失在房间里了,我拿出来给她,不曾想她在会客,奴婢一不小心便把荷包掉在了地上,还请老爷饶恕奴婢则个。”

    华婷和哲少爷本没什么,只是因刚才确实有些杂乱的意念,却有些儿觉得尴尬,怕铃儿说出上次同哲少爷避雨的事来,惹得高显仪疑心,见铃儿如是说,顿时放下了心。

    那高显仪却是个最会察言观色的,华婷脸上的这一细节,如何逃得过他

    的眼睛,心里的疑惑更增加了十二分,想哲少爷和华婷一个是风流公子,一个是冰雪美人,遇在一起难保没有襟襟袢袢,只是没有确实的证据,不好发作,便对铃儿呵斥道:“这贱蹄子,闲时常叫服侍好少奶奶,如何竟是如此不知事的?如果少奶奶有些什么闪失,看老爷不先拿的狗头试问!”

    这话说得颇有些恶狠狠,连华婷的脸儿都有些白了。

    铃儿慌忙跪下:“请老爷息怒,奴婢自当尽心尽力服侍好奶奶,不让老爷有半点操心。”(|..

    高显仪余怒未消,道:“还拿着这个荷包做甚?既让人家捏过,老爷却见不得,还不给我扔得远远的!”

    铃儿口里答着“是”,却抬头看少奶奶。华婷脸色苍白,有些凄然。

    高显仪怒道:“还不快去!”

    铃儿便慌忙出去把荷包扔了。

    华婷勉强道:“老爷,不过是个荷包,不值得如此动气。”

    高显仪道:“如今是一个荷包,他日却不知什么要落在人家手里。”

    华婷见高显仪说得直白,却不能不辩了:“老爷如此说,却叫人觉得颇没有意思了。”

    高显仪趁着怒气,喝道:“什么意思不意思!还没说到头上呢。这个做人妾的,来个人客自有管家小厮接待着,也不必出来抛头露面。”

    华婷道:“好,好,好,从此我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吧,如此老爷也便放心了。”赌气回到房里。

    高显仪才觉得自己语气有些重,没的失了谦谦君子的仪态。一时,也觉得有些懊恼。正在客厅喝茶,却见华婷的哥哥华成走了进来。

    华成见客厅只高显仪一人喝闷茶,便小心翼翼地陪着笑问候:“姑爷好,怎么一个人喝茶,不见俺妹子陪着?”

    高显仪道:“她因前日淋了些雨,有些儿不舒服,正在房里歇着。”

    华成笑道:“俺这妹子因打小家人宠着,有些坏脾气,还请姑爷担待些则个。”

    高显仪不耐烦跟他说话,只管喝茶。华成没趣,道:“俺进去瞧瞧妹子。”

    华成进屋,见妹子恹恹地在床边坐着,便道:“听说妹子身子有些不舒服,俺过来瞧瞧。”

    华婷让他到几边坐下:“也没什么,却惊动哥哥过来看望。”

    华成道:“自从姐姐去了,这世上俺就这么个妹子,俺不关心谁关心?自己也得时常小心些,保重好身体。可看了大夫?”

    华婷点点头:“吃了几副药,没什么大碍。家里爹爹、嫂子、侄儿可还好?”

    华成道:“嫂子、侄儿还好,只是爹爹,前些日子受了倒春寒,身子有些不爽。也看了大夫,拿了几副药吃,却总不见好。也知道哥哥如今不比从前,请不起好大夫,买不起好药。”说着,拿眼神看他妹子。

    华婷道:“既然爹爹病了,如何不早说?好歹我这里也有些零用钱可以贴补。”

    华成叹道:“妹子,哥哥知道虽嫁得如今这个好人家,却只是个妾室,又是主母不容的,俺却不敢时常来添麻烦,只盼妹子过得平安,哥哥嫂子也就知足了。”

    闲时在家时,这哥哥嫂子是最刻薄的,常指桑骂槐说她吃闲饭,自从华婷嫁了这高显仪,态度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常常曲意奉承。华婷却是个老好人,不计较哥嫂以前的刻薄,念爹爹年老,侄儿尚小,也常把一些银子衣物接济哥嫂。如今听华成说爹爹病了,便命铃儿去取三十两银子来,交给华成。

    铃儿看不惯华成每常来便要银子,嘟着嘴道:“奶奶,家里也便只有这三十两银子了。”

    华婷道:“我闲时也没有什么用度,去拿出来吧。”铃儿才不情愿地把银子取了来交给华成。

    华成却不客气,将银子收在怀里,又想起什么,道:“妹子,姑爷平常公事忙,也有怠慢的地方,还要担待些,不要找气怄。”

    华婷道:“我也没找气给他怄,只是他说些没意思的话。”

    华成道:“总之两口子和和美美过日子吧。既然妹子没什么大碍,俺便家去了。”

    华婷点头。

    华成便出来,过客厅,见高显仪还坐在那里喝茶,便上去陪着笑道:“姑爷坐着,俺走了。”

    那高显仪心里正想着一件事,看见华成出来,便让他坐:“大舅坐坐再走,咱们还没好好说过话呢。今日闲着,却聊些家常。”

    华成受宠若惊,忙寻旁边一太师椅斜斜地坐了,恭敬地聆听姑爷说话。

    高显仪道:“大舅原也是有些产业的,生意上大概也颇有些路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