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屋 > 穿越小说 > 老地方见 > 第19章
    “太阳黑子的活动周期是十一年,所以有十一年一次北极光高潮的说法。上一次北欧出现大量极光是在一九八八和八九年之间,照此推算,下一波应该就是在这一、两年。”

    哈曼长期居住在寒冷的拉普兰苔原,极光对他们来说,就像个亲切的朋友一样,在冬天午夜来访,在春天来临时悄悄离去。

    到了观测地点,高朗秋他们四人便合力架起一台二十公斤重的摄影机。大卫很得意的告诉我说,这架超高倍率的摄影机跟以往他们使用的摄影机不同,敏感度相当於AS60000感光度的底片。需要感光度这麽高的摄影机是因为北极光的亮度只有0。6Lu,一般摄影镜头没有办法完整的拍摄。

    复杂的数据和专业摄影术语我听不懂,简而言之,就是北极光的亮度不高,一般底片拍不下来就是了。

    我们从八点多就开始等。气温很低,我怀疑不只零下二十度,每个人都把自己裹得像只熊一样,身上下只露出两只眼睛。我们躲在一个临时搭设的圆顶帐棚里,一边喝著保温锅里的热可可,一边咬冰脆的巧克力糖。

    十一点三十分左右,黑暗的天空出现了令人意外的访客。

    高朗秋首先冲出帐棚,跑向摄影机,其他人也立即跟了出去。

    我钻出帐棚,仰首往天空看。

    极光开始时先是慢慢散开,然後愈来愈亮,在冰原上覆盖著柔和的光芒。十分钟後,如跳舞般变化不已、此起彼落,又如窗帘在风中不停地飘动,我们恍如沐浴在一片颜色变化不断的光雨中。即使不相信神的人在此刻都会赞叹一声,向造物主致上最高敬意。

    极光持续了很久,我不知道高朗秋他们拍得怎麽样,不过我是看得著迷了。大半个夜,又冷又倦,我却始终舍不得移开视线。

    仰著颈子实在太累,最後我索性在雪地上躺了下来,追寻著那片舞动的光影。

    极光消失了,天空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淡淡的蓝紫色——这是北极圈永夜时候的白天天空,太阳没有升起,但是天亮了。

    空气中的水气在低温下结了冰,变成钻石尘飘散在空气中。

    一双手将我从雪地上拖了起来。我的衣服附著了一堆钻石尘,被拉起来的时候,仿佛听见了碎钻掉落在地上的叮当声。

    “冻得像根冰棒。”高朗秋有些恼怒的说。

    我的脸很痛,我想我是冻伤了,奇怪的是,我并不怎麽烦恼。我大概是连脑袋也冻坏了,因为当高朗秋说我像根冰棒的时候,我竟然说:“那麽请融化我吧。”

    我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的感性,然而他却一手掌打了我的头,说:“呆瓜!”

    ※※※

    我真的是个呆瓜。

    好痛,身都好痛!

    躺在零下二十度的雪地看了大半夜北极光是一个很难得的经验,但被冻伤就不是一件有趣的事了。

    我直著出去,横著回来。

    高朗秋拉我起来的时候,我的脚已经冻得没办法走路了。他气我,虽然我不晓得他为什麽要生我的气。他把我扔给山卓,自己闷不吭声的去扛摄影机。

    山卓抱我回旅馆,哈曼太太协助我泡了热水澡,顺便按摩我冻得僵硬的肌肉。

    我的脸和手、脚皮肤冻得发红,一碰就痛。

    结果一个澡泡下来,我唉声连连,还被骂活该。

    男人们回旅馆後,吃了顿热腾腾的饭菜,然後便倒头就睡,当晚他们又整装去拍摄,这回无论如何是没我的分了。

    哈曼太太拿了冻伤的特效药膏给我,抹在脸上,感觉热热的。

    是夜无法出门,我便跟哈曼太太和她的一双儿女在客厅里闲聊。

    客厅里多出了一棵树,早上还没有的。一问之下,这才意识到时问过得这麽快,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这棵柏树是哈曼家今年的圣诞树,他们巳经在计画要怎麽装饰了。

    台湾现在虽然也流行过圣诞,但那毕竟不是真正属於中国人的习俗,对於这个节日,我也就没什麽特别的feeling。我只是惊异於时间流逝的速度一晃眼,日子又过了一年。

    隔天我起了个早,下楼帮哈曼太太煮咖啡。

    早上时,出外的男人们回来了,我给他们一人端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

    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著疲惫和对热咖啡的欢迎。

    喝了咖啡,高朗秋走过来摸了摸我的脸。

    我的脸看起来比昨天刚冻伤时还糟。昨天刚冻伤,只是红红的一片,今天开始脱皮了,看起来简直惨不忍睹。

    不想让他又说我呆瓜,我先声夺人——

    “们今晚还出去吗?”

    “嗯。”

    “大概还会待多久?”

    “三天左右吧。”

    我算了算时间。“那麽不在这里过圣诞节喽?”

    他想了想,说:“不知道,我没过节的习惯。”

    “那麽大卫他们呢?”

    他说:“等带来的底片拍完了,大家就各自解散。”

    也就是说,说再见的时候又到了。

    下一次,我们又要在天涯海角的哪一个地方再相见?

    相聚是为了相别,这样的情形还要持续几次?可不可能有改变的一天?

    如果有一天不必再对任何人说再见,该有多好!

    “一块钱买的念头——在想什麽?”

    我叹了叹,看向他说:“哪一天我缺一块钱的时候,我会让知道。”

    收走了他手中的空杯子,我转身走向厨房。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我非常矛盾。

    ※※※

    当晚又下起了雪,雪很细,但是绵绵密密的,把刚铲好的路又封了起来。

    结果该在平安夜前夕便完成的拍摄工作也因此顺延了好几天。

    我天天看著窗外的冰雪世界,天天有种仿佛已经在这个地方住了很久的错觉。

    一场不晓得何时会停的雪让大家困在旅馆里,每个人的心情都有些闷,奇怪的是,我竟然有点希望雪就这样一直下,不要停——真是对不起期盼尽快完工,好回罗马跟情人一起过节的山卓了。

    哈曼太太提供的药膏很有效,我脸上的冻伤已经开始痊愈了,不过还是看得出来一些痕迹,得等一段时间皮肤才会新陈代谢。

    眼见圣诞节将近,今年势必得在这里过节了。

    上午我帮哈曼太太装饰圣诞树,光是决定彩带的颜色和蝴蝶结的搭配就颇费心神。这是件微不足道的琐事,却意外带给我许多惊喜,我在其中得到了以往从不曾感受到的快乐。我不当孩子已经太久了,然而过去我当孩子的时间也没有几年。

    今年,我想跟哈曼家一起过这个难得的节日。

    下午我整理我的行李袋,小小一包,感觉上没装什麽东西,然而仔细一看,才发现行李袋里被我塞满了一些我在其他地方买来的小玩意儿。

    我挑了一串蜜腊手链打算送给哈曼家的小女儿露易莎;一条新买的围巾还没有用过,它将会是哈曼家小儿子安德烈的礼物;一包南洋产的香料可以给哈曼太太当薰香,哈曼先生也许会用得著我在跳蚤市场买到的古董打火机。

    至於大卫、山卓和法兰克这些旅行家,他们见的世面比我广,走过的地方比我多,他们不需要纪念品,所以我用布置圣诞树所剩馀的缎带给他们一人编了一条幸运带。最後,是高朗秋我还没有想到我能送给他什麽,而剩馀的缎带又不足够编第四条,所以我还在苦思。

    因为下雪的缘故,看不到极光,拍摄工作也不能进行,无聊的男人们似乎打算去附近结冰的湖冰钓,现在他们正在检查装备,一副跃跃欲试的孩子模样。雪把他们困太久了。我想。

    我在房里写稿。又该寄一些东西回公司了。先前寄回台北的杂记,出版公司已经集结成册,在书市上流通了。编辑来信告诉我销售成绩很好,赞我观察角度深刻独到,要我继续努力。我边把这几日与哈曼一家人相处的点滴和见闻写下,一边考虑要送高朗秋什麽。

    今天是平安夜了,晚上以前必须把礼物准备好才行。

    窗外传来吵嚷声,是雪橇犬迫不及待要出发的声音。它们也被雪困闷了。

    一段时间後,喧嚣又归於沉寂。

    我则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液晶萤幕上。

    笔电不适合在低温环境下使用,不过房间里有暖气,所以还好,只是敲键盘的手指仍然有点僵硬。

    时间就在手指的跳动里流逝。记录完一段,发送回台湾,我关上电脑,站起来伸懒腰。

    这时,楼下又传来一阵骚动,出去冰钓的男人们回来了。我披了外套下楼去,见他们每人手上都持著一桶装满湖鱼的锡桶,得意洋洋的要人去拿秤来称称看谁钓的鱼大。

    呵,真是童心未泯的一群人。

    我倚在门边,看他们在门外的雪地里忙碌。

    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声:“啊哈!槲寄生。”

    然後雪地上所有的人便朝我的方向看过来。

    我纳闷的抬头一看,这才发现大门上已经悬挂了一个环形、象徵爱、和平与宽恕的槲寄生吊饰,而我,就站在吊饰的正下方。

    大卫首先放下手里的锡桶向我走来,他站在我回前说:“这次可不能拒绝我吻了。”

    我困惑的睁大眼,不明白他为什麽这麽说。

    哈曼先生笑著告诉我这是习俗——当一个人站在槲寄生下方时,人们可以为了亲情、友谊或者爱慕之情要求亲吻。

    我闻言大惊,还来不及逃

    开,大卫便嘟著唇朝我的唇印了下来,我赶紧偏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