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屋 > 穿越小说 > 十八春(半生缘) > 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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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小女孩买了炝饼回来和弟妹们分着吃又递了一大块给曼桢搁在桌沿上。曼桢便叫她把桌上一只镜子递给她拿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简直都不认识了两只颧骨撑得高高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连嘴唇都是白的眼睛大而无神。

    她向镜子里呆望了许久自己用手扒梳着头发偏是越急越梳不通。她心里十分着急想着世钧万一要是在上海的话也许马上就要来了。

    其实世钧这两天倒是刚巧在上海不过他这次来是住在他舅舅家里他正是为着筹备着结婚的事来请叔惠作伴郎此外还有许多东西要买。他找叔惠是到杨树浦的宿舍里去的并没到叔惠家里去所以许家并不知道他来了。霖生打电话去问许太太就告诉他说沈先生不在上海。

    霖生按照曼桢给他的住址又找到曼桢家里去已经换了一家人家住在那里了门口还挂着招牌开了一爿跳舞学校。霖生去问看弄堂的那人说顾家早已搬走了还是去年年底搬的。霖生回来告诉曼桢曼桢听了倒也不觉得怎样诧异。这没有别的一定是曼璐的釜底抽薪之计。可见她母亲是完在姊姊的掌握中这时候即使找到母亲也没用或者反而要惹出许多麻烦。但是现在她怎么办呢不但举目无亲而且身无分文。霖生留她住在这里他自己当晚就住到他姊姊家去了。曼桢觉得非常不过意。她不知道穷人在危难中互相照顾是不算什么的他们永远生活在风雨飘摇中所以对于遭难的人特别能够同情而他们的同情心也不像有钱的人一样地为种种顾忌所钳制着。这是她来后慢慢地才感觉到的当时她只是私自庆幸刚巧被她碰见霖生和金芳这一对特别义气的夫妻。

    那天晚上她向他们最大的那个女孩子借了一支铅笔要了一张纸想写一封简单的信给世钧叫他赶紧来一趟。眼见得就可以看见他了她倒反而觉得渺茫起来对他这人感觉到不确定了。她记起他性格中的保守的一面。他即使对她完谅解还能够像从前一样的爱她么?如果他是不顾一切地爱她的那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根本就不会争吵争吵的原因也是因为他对家庭太妥协了。他的婚事如果当初他家里就不能通过现在当然更谈不到了——要是被他们知道她在外面生过一个孩子。

    她执笔在手心里倒觉得茫然。结果她写了一封很简短的信就说她自从分别后一病至今希望他见信能够尽早地到上海来一趟她把现在的地址告诉了他此外并没有别的话署名也只有一个“桢”字。她也是想着世钧从前虽然说过他的信是没有人拆的但是万一倒给别人看见了。

    她寄的是快信信到了南京世钧还在上海没有回来。他母亲虽然不识字从前曼桢常常写信来的有一个时期世钧住在他父亲的小公馆里他的信还是他母亲亲手带去转交给他的她也看得出是个女子的笔迹后来见到曼桢就猜着是她再也没有别人。现在隔了有大半年光景没有信来忽然又来了这样一封信沈太太见了很是忐忑不安心里想世钧这里已经有了日子就快结婚了不要因为这一封信又要变卦起来。她略一踌躇便把信拆了拿去叫大少奶奶念给她听。大少奶奶读了一遍因道:“我看这神气好像这女人已经跟他断了这时候又假装生病叫他赶紧去看她。”沈太太点头不语。两人商量了一会都说“这封信不给他看见”。当场就擦了根洋火把它烧了。

    曼桢自从寄出这封信就每天计算着日子。虽然他们从前有过一些芥蒂她相信他接到信一定会马上赶来这一点她倒是非常确定。她算着他不出三四天就可以赶到了然而一等等了一个多星期从早盼到晚不但人不来连一封回信都没有。她心里想着难道他已经从别处听到她遭遇到的事情所以不愿意再跟她见面了?他果然是这样薄情寡义当初真是白认识了一场。她躺在床上虽然闭着眼睛那眼泪只管流出来枕头上冰冷的湿了一大片有时候她把枕头翻一个身再枕着有时候翻过来那一面也是哭湿了的。

    她想来想去除非是他根本没收到那封信被他家里人截留下来了。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就是再写了去也没有用照样还是被截留下来。只好还是耐心养病等身体复原了自己到南京去找他。但是这手边一个钱没有实在急人。住在蔡家白吃人家的不算还把仅有的一间房间占住了害得霖生有家归不得真是于心不安。她想起她办公处还有半个月薪水没拿拿了来也可以救急就写了一张便条托霖生送了去厂里派了一个人跟他一块回来把款子当面交给她。

    她听见那人说他们已经另外用了一个打字员了。

    她拿到钱就把三层楼上空着的一个亭子间租下来搬到楼上去住霖生又替她买了两张铺板和两件必需的家具茶水饭食仍旧由他供应。曼桢把她剩下的一些钱交给他作为伙食费他一定不肯收说等她将来找到了事再慢慢地还他们好了。这时候金芳也已经从医院里回来了在家里养息着曼桢一定逼着她要她收下这笔钱金芳便自作主张叫霖生去剪了几尺线呢配上里子交给弄口的裁缝店替曼桢做了一件夹袍子不然她连一件衣服也没有。多下的钱金芳仍旧还了她叫她留着零花曼桢拗不过她也只好拿着。

    金芳出院的时候告诉她说那天曼璐买了栗子粉蛋糕回来发现曼桢已经失踪了倒也没有怎样追究只是当天就把孩子接了回去。曼桢猜着他们一定是心虚所以也不敢声张只要能保孩子就算了。

    曼桢究竟本底子身体好年纪轻的人也恢复得快不久就健康起来了。她马上去找叔惠想托他替她找事同时也想着碰得巧的话也说不定可以看见世钧如果他在上海的话。她拣了个星期六的傍晚到许家去因为那时候叔惠在家的机会比较多些。从后门走进去正碰见叔惠的母亲在厨房里操作曼桢叫了声伯母许太太笑道:“咦顾小姐好久不看见了。”曼桢笑道:“叔惠在家吧?”许太太笑道:“在家在家。真巧了他刚从南京回来。”曼桢哦了一声心里想叔惠又到南京去玩过了总是世钧约他去的。她走到三层楼上房间里的人大约是听见她的皮鞋声就有一个不相识的少女迎了出来带着询问的神气向她望着。曼桢倒疑心是走错人家了便笑道:“许叔惠先生在家吗?”她这一问叔惠便从里面出来了笑道:“咦是!请进来请进来。这是我妹妹。”曼桢这才想起来就是世钧曾经替她补习算术的那个女孩子。那女孩子和她含笑点头曼桢倒又觉得惘然。

    到房间里坐下了叔惠笑道:“我正在那儿想着要找呢倒就来了。”说到这里他妹妹送了杯茶进来他便顿住了没有说下去。曼桢看他那样子心里就有些疑惑想着他许是听见世钧和她闹决裂的事要给他们讲和。也许就是世钧托他的。当下她接过茶来喝了一口便搭讪着和叔惠的妹妹说话。他妹妹大概正在一个怕羞的年龄含笑在旁边站了一会就又出去了。叔惠见她走了便去关上了门他靠在门上低声笑道:“我告诉一桩事情。别的朋友面前我都不说了告诉不要紧——我预备到解放区去。”曼桢不由得吃了一惊半晌方才轻声道:“现在好走么?”叔惠道:“我想总有办法。”曼桢望着他微笑道:“还是行!”叔惠笑道:“先别夸奖也许我结果还是吃不了苦跑回来。”曼桢想起从前天天在一起的时候他那些疙瘩脾气又那样爱漂亮她不禁微笑了。但是她说:“我相信不会的。”

    她又问他父母可知道他去叔惠道:“我母亲我预备暂时瞒着她我叫我父亲等我走了之后再告诉她。现在我就跟她说是到北方去做事。其实这也是实话我到那边去也是一样做事不过工作得更有意义一点就是了。”曼桢点了点头却叹了口气道:“我真是羡慕。叔惠便道:的话那就可以把她的过去永远丢在后面不必顾虑到他家庭方面的问题——这也并不是逃避她本来是无愧于心的她不过是怕他为难罢了。她只管呆呆地想着叔惠见她不作声他也知道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她一向家累很重大概是走不开他也就没往下说了。

    曼桢见他老没提起世钧心里觉得很奇怪。不然她早就会问起了也不知怎么的越是心里有点害怕越是不敢动问。她端起茶杯来喝茶因搭讪着四面看了看笑道:“这屋子怎么改了样子了?”叔惠笑道:“现在是我妹妹住在这儿了。”

    曼桢笑道:“怪不得呢我说怎么收拾得这样齐齐整整的——从前给们两人堆得乱七八糟的!”她所说的“们两人”当然是指世钧和叔惠。她以为这样说着叔惠一定会提起世钧的可是他并没有接这个茬。曼桢便又问起他什么时候动身叔惠道:“后天一早走。”曼桢笑道:“可惜我早没能来找本来我还希望托给我找事呢。”叔惠道:“怎么不是有事么?不在那儿了?”曼桢道:“我生了一场大病他们等不及另外用了人了。”叔惠道:“怪不得我说怎么瘦了呢!”他问她生的什么病她随口说是伤寒。

    说了半天话叔惠始终也没提起世钧。曼桢终于含笑问道:“新近到南京去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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