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我做的是正确的,我有伟大的社会主义理念,为了实现我们的理想,我愿意和一切反对势力斗争,哪怕是牺牲我的生命。

    相信尽管是相信,但是有时候,我躺在床上想起这些事情,还是有些怀疑,我到底怎么了,我怎么变得这么残忍了,我从小都是一个温和善良的人,轻易不会和人争吵,甚至杀猪的时候我都不太敢看,怎么能够这么坚决地结束一个同胞的生命?我会睡不着,对自己到底还是不是正常人有所怀疑,但是我又会很快的自己耻笑自己革命意志不坚定,可能是我父亲资本家的身份让我的血液不够红,让我一直有这些资本主义的幻想,才让我对这一切有所怀疑。

    而赵德民不同,他曾经和我静静的在深夜谈过这个问题,他认为我们做的可能是错误的,我们好像都被洗脑了一样,好像都不是自己了。他说他很小就熟记中国的礼仪典章,中国人不应该是这样的。但是,他也说不清我们到底什么地方做错了。我尽管严厉的警告他,他这样想会走错路,会被人民抛弃的。但是内心中却也波澜起伏,很想就着他的话说下去,探讨一下这个我也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的世界,但是我却没有赵德民这样的胆量说出来。我不会揭发赵德民,因为他和我一样有着不好的出身,如果我出卖他,那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有一天出卖自己。

    我知道赵德民如果被我揭发了将会得到的下场,因为赵德民至少是完信任我才敢对我说。而且,我敢相信,有我和赵德民这样疑惑的想法的人不再少数,只是大家都忍着,憋着,谁都不敢说,憋到最后就靠打砸抢来发泄。我和赵德民都念过高中,而且我们小时候都在父母的教育下,接受过不少和课本中完不一样的理念教育。所以,我始终觉得我们是异端,越是觉得自己是异端,就越想在大家面前表现我们和大家是一样的。喊口号我绝对是声音最洪亮的,表决心也是最坚决的,批斗反革命和走资派我也绝对是冲在最前面,下手最重最不留情的一个。

    我父亲1966年重新被打倒之后,我参加过批斗我父亲的批斗会,为了表决心,我冲上台去当着数千人的面抽我父亲的耳光,还破口大骂父亲种种的反革命行为。父亲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他的眼神还是很温暖的看着我,这种眼神让我在梦中惊醒过,甚至自己找了个地方痛哭过一次。我觉得我尽管怨恨我父亲的身份,但是想到父亲的眼神,还是揪心一样的难受,我痛哭的时候曾经觉得自己不是人,但是一回到大家面前,大队长们夸奖我革命意识非常坚定的时候,却又虚荣的认为自己做的没有错。也是因为我对我父亲的痛下杀手,我才终于加入了我梦想中的前进大队,成为了一名光荣的红卫兵。

    我曾经问过赵德民是怎么加入红卫兵的,赵德民总是笑了笑,叫我别问了。但是我知道,他也一定有过和我类似的内心折磨,干了些和我差不多的事情。同样的,我也对我曾经抽过我父亲耳光的事情只字不谈,我很害怕在我谈这个问题的时候,流露出懦弱的表情。

    这种内心的斗争总是在我临睡前来临,让我经常性的失眠。这几天的武斗,我基本上每天只能睡着2-3个小时。

    坦克轰隆隆的冲了进来,对于这样的钢铁怪物,我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我们知道我们该往哪里撤退,第二道防线在工厂的二门。但是二门并没有围墙,几栋厂房也是就是二门的屏障,看来,巷战估计是不可避免的了。但是我知道,我们还有法宝,就是炸药包和无数的燃烧弹,等坦克陷入厂区,空间狭窄的时候,一定能够发挥作用。

    等我和赵德民冲到二门,重新投入战斗岗位的时候,前门已经完被攻陷了。87派的人三三两两的从前门和破损的围墙外冲进来,很快就消失在厂房的阴暗处。87派的坦克并没有立即往二门这里开过来,而是三梁坦克一字散开的排在离二门这边七八十米的地方。

    看来87派的人也不敢妄动,如果深入到厂区里面,对他们一定没有任何好处。

    双方短暂的对峙了一下,谁也没有开枪,只有一些角落里面传出一些零星的枪声。一时间,整个厂区安静极了,谁都大气不敢出,只是都是彼此瞄准着。

    然后87派的人开始用高音喇叭喊话:“保林派的人听着,交出林平文,大家还都是革命战友。顽抗到底等待们的将是死路一条。”

    很快,我们这边楼上的高音喇叭也吼叫了起来,气势比他们更大:“87派们听着,们的所作所为已经背叛了毛主席,尽快投降,还有悔过自新的机会。”

    这样来我往的好几轮,这种用大喇叭互相威胁和辩论,早就听得耳朵里面起茧了。只是彼此想用这招来打击一下对方的士气,以及为自己重新部署争取时间。

    我用瞄准镜看到87派的几个女同志也从前门中钻了进来,突然心中猛地想起一件事,我妹妹赵雅惠在哪里?她这两天受了严重的风寒,现在应该还在自己的宿舍里面,而她的宿舍,就在二门和前门之间。而87派攻进来了的很快,妹妹不会还没

    有撤退吧。被87派的抓到可就糟糕了。

    我看了一眼我旁边的赵德民,他正神贯注的瞄准着,我碰了他一下,焦急的说:“德民,看到我妹妹了吗?”赵德民一惊,说:“没有,天啊,妹妹不会还在宿舍里吧。”

    我把手一撑,就要起来。

    赵德民把我拉住,说:“危险,雅君!这样去是找死!”

    我又低下身来,说:“那怎么办!”

    赵德民说:“去后面问问怡巧她们,万一妹妹也撤退下来了呢。”

    我略一沉思,的确应该先去问问怡巧她们。

    我猫着腰起来,小跑了几步,靠近了我们前进大队的队长王德贵,说:“王队长,我妹妹不知道撤下来没有。我去问问庞怡巧她们。”

    王德贵看了看我,立即说:“快去快回!”

    我应了一声,就往后面跑去。

    怡巧她们这些女战士,都退在八号厂房里面,里面有不少中枪了的同志都在地上呻吟着翻滚着,满屋子都是一股子血腥味。远远就看到怡巧正在帮着包扎一个同志。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一把把怡巧拉住,问:“看到我妹妹了吗?”

    怡巧到被拉得一愣,但也马上反应了过来,说:“没有啊!哎呀!我帮问问。”

    怡巧带着我到处问人,都是不知道我妹妹的消息,直到问到了我妹妹班的班长,才确定了我妹妹应该没有撤出来,当时就她一个人在屋里起不来。撤退的匆忙,所有人都没有顾上,直到我问到我妹妹的班长,这个班长才惊慌了起来。

    我想都没想,就向外跑去,跑了两步就让追过来的怡巧拉住了,怡巧说:“别去!别去!太危险了!87的人不会对女同志怎么样的。”

    我急得直跺脚,骂道:“那怎么办!”

    怡巧说:“现在过去也是于事无补啊!87派的人还不至于对付妹妹的。”

    我重重的叹了口气:“哎!怎么会这样!”

    我妹妹的班长也跑过来说:“赵雅君同志,真的很对不起,都怪我,87派的人打过来的太突然了。”

    我挣脱了怡巧的手,说:“别这样说。我先回岗位了。们也保重。”

    怡巧眼睛红红的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倒让我心中也一酸,为什么我们要受这样的折磨。

    刚跑出八号厂房,向二门没有跑几步,就看到前方一阵巨响伴随着火光,87派的人开炮了。

    我趴倒在地,耳边枪声大作,双方又接火了。

    我赶紧的爬起来,贴着厂房的墙向前跑去,不远处就是那个坦克的身影,坦克应该是向我们这边冲了过来。

    又跑了几步,就听到两声巨响,那辆坦克居然被炸的一歪,然后就冒起烟来。我大喊一声好,这应该是坦克被炸药包炸的。

    我爬上了我的狙击位,赵德民正在放枪,我在他身边一趴,立即也瞄准起来。

    87派的三个坦克有一辆被炸掉了,离二门还有30多米的距离。剩下来的两辆已经停止了前进,其中有一辆还在后退着。

    87派的人在坦克身后跑来跑去,对面不少的楼房的窗口已经让87派的人占据了,好像又进入了僵持状态。不过枪声密集的很,整个院子里到处都是枪声。

    我打了两枪,没有击中目标,正打算打第三发的时候,赵德民大声的问我:“找到妹妹了吗?”

    我转过脸也冲他大声的回答:“没撤下来,应该还在那里。”

    赵德民喊:“那怎么办!”

    嘭嘭嘭几声枪响在我们面前炸响,我和赵德民赶快把头一低,狙击位上的沙袋被打得直晃。

    我喊道:“听天由命吧!先守住再说吧!”

    赵德民喊:“不行啊,87派的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去救妹妹。”

    刚说完就要往下撤,我一把没拉住,赵德民就从狙击位上跳了下去。[·下载乐园—.Qisuu.Co

    我大骂一声:“德民,现在顾不了我妹妹了!回来!”

    刚打算跳下去抓他,嘭嘭嘭连串的子弹又压了上来,打得我没有敢动。

    再一回头,赵德民已经不见了。

    我哎呀一声,赶紧也从狙击位跳下来,却看到怡巧猫在墙角这边向我靠近过来。

    我赶紧猫着腰跑过去吼道:“怡巧,疯了。怎么来了。”

    怡巧说:“我和一起去找妹妹!”

    头顶上又嗖嗖的掠过几颗子弹,我赶忙把怡巧按倒在地上。

    一抬头转向怡巧这边,不知道是不是刚巧,怡巧也一抬头转向我,一下子我们的脸碰了个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