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香气越发浓郁,而帐子里的事还在继续。
冉乔鸢膝盖发软,底下再柔软的床褥都救不了她,她的手搭在周长诵的手臂上,虚虚护着自己的肚子,整个人往后仰倒,无力地靠在他的肩膀。
她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意识朦胧,浑身颤抖,眼角都是流下的泪水。
但是周长诵不停,她就要一直被迫承受。
芳碧坐在床边,看兰碧急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
“有消息了吗?”
她连忙迎上去,但是兰碧气喘吁吁,先倒了一杯茶喝下,顺过气来才开口。
“就是我们的娘娘,现在住在太承殿里。”
兰碧看起来有点不怎么高兴,她和芳碧跟着冉乔鸢进了宫,然后就再没见过她。
她们不是选进宫的,所以那些宫女很有些瞧不起她们的意思。
“那娘娘怎么样了?我们能见到她吗?”芳碧皱着眉毛,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
兰碧有气无力看了她一眼,自己先叹了一声。
“你快说啊!”
“我听说,娘娘很得陛下宠爱,每夜都和陛下同眠……”
芳碧傻眼:“娘娘还怀着孕……”
兰碧撇了下嘴:“我怎么知道。”
她也有点不懂,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个情况,但是以前在宫外,只要周长诵一来,第二天的娘娘一定是眼睛半阖没有力气的,走路都靠着芸姵。
周长诵好像把她的力气都抽走,只剩下软绵绵的娇弱美人。他的每次出现,都代表着,娘娘要吃苦了。
现在娘娘怀孕了,她本来就很累,这样不是会更加没有力气吗?为什么陛下还要这样做?
可是兰碧没有说出来。
听她讲完,芳碧垮下肩膀泄了气:“又不能跟在娘娘身边,我们进宫有什么用?”
兰碧轻轻看了她一眼,心里也觉得无望。
有关宋阶之事处理后果的旨意很快就下达,周长诵穿着朝服往里走,还有大堆的事务等着他去解决,但是他脚步轻快,一点都不觉得是个负担。
期间还有一件事。
宋阶被遣还乡之后,仍旧有几个他的门生上书,觉得周长诵的判决太过武断,宋阶于国于民也算有建树,又是天子恩师,这样的下场真是寒人心。
还有人在宫门外长跪,希望周长诵放过他的老师。
那些人通通都被周长诵下令打回去,直到最后一天,里面跪了齐叶申。
“有意思。”
周长诵往后坐在椅子上,手指捻着一本书没有翻页。他低下头嗅了嗅自己的衣袖,上面全都是冉乔鸢身上带来的玫瑰香气。
“他说什么了?”
底下跪着的青年,面容普通,是放在人群里就认不出的那种。青年的头低下去,声音平静,回答周长诵的问题。
“什么也没说,只是跪着。周围人劝他回去,也不回。”
琉璃金瓦映出薄弱日光,上面还残留着秋雨痕迹。
地面潮湿,角落长出青苔还没有清理。高高的宫门外,偌大的广场中,跪着伶仃几个人。
前几日还有更多的,但是现在就只剩了这几个。
周长诵站在城门上,双手背在身后,他没有叫人跟着,周围是间隔的侍卫,面目严肃望着前方。
他去了宋府的别院,里面除开护卫,还剩几个婆子和一个丫鬟。
那个丫鬟看见周长诵带着人气势汹汹而来就已经吓软了腿,跪在地上知无不言。
“第一次站了一会儿就走了,第二次不过几息,第三次也是立刻就出来,之后叫了大夫进去。”
丫鬟说的又急又快,肩膀打着颤,一副吓坏的模样。
周长诵就站在院子当中的石阶上,背后的屋子曾经关过冉乔鸢整整一个月。
他转头看向在一边垂首立着的顾厉,对方没有抬头,周长诵也不在乎,撩起衣摆就走了。
别院里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人。
宋家一定知道这件事,但是毫无反应。
从这里看过去,底下跪着的人实在太渺小,完全不堪一击。
周长诵突然扬起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第二日,就有朝臣上书,那些替宋阶说话的人实在可恶,弃黎民苍生不顾,陛下这样对待宋阶还不知感恩,痴心妄想得寸进尺,应该要狠狠处罚才对。
周长诵坐在高位,垂着眼皮听完了整番引经据典高谈阔论,最后面无表情点了头。
齐叶申于是被抓进诏狱,和其他人一起,等候发落。
宋阶几乎一夜白头,权势败落的如此之快,他做好了准备,但是没有预想到和他一向默契的儿子,居然会做出这种事。
没有人伸来援手,朝堂早就腥风血雨,周长诵开始安插自己的势力,同时借着宋阶的落马开始重新整治官吏,雷厉风行,他真的蛰伏太久,一朝得以弄权,简直如鱼得水。
门可罗雀,宋阶坐在正堂里,双手垂在膝盖,他更瘦更衰老,精神也不好,但是现在他努力集中注意,等着一个人的到来。
那个人很快就来了。
月白袍子的青年,手里提着衣摆跨过门槛,面相平常,看起来是市集上常见的男人。他朝着宋阶下拜,然后告诉他自己看到了什么。
“公子在狱中倒还好,陛下并没有多为难,只是吃食衣物不行。”
他顿了顿,看着宋阶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于是才接着说下去。
“公子还要在下转达大人一句话。”
“什么……?”座上的宋阶这时候才回了神,连忙追问。
“他说,齐叶申不是这样的人,平平庸庸度过一生,他不是这样的人。”
“陛下那里已经有了决断,公子大概会被流放到滇南,再不得入京,也不许出境。”
“叫人给公子捎带了东西,路上山长水远,我们的手伸不到那里,也只能看公子他自己的造化。”
“公子还有最后一句话给大人,叫大人好好保重身体,不要伤心,这样的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
张修单膝跪在地上,向座上的人禀告自己的情况。
他照着要求,在宋阶急需找人帮忙的时候,以齐叶申故人的身份靠近,而宋阶衰老至此,居然毫无怀疑,将他视为救命稻草。
于是张修便把齐叶申的话传给宋阶,算是让他能知道自己儿子的最后情况。
齐叶申知道周长诵的打算,知道张修根本就是周长诵的人,但是他没有办法,而且他也不怕周长诵再做出什么。
宋家已经败落,可是周长诵没有放过宋阶的意思,他还在收集证据,要将他的恩师踩的永世不能翻身。
而齐叶申的出现,让他想到另一个法子。
自己不得安宁有什么?自己的后代都不得安宁才是最可怕的。
他算是和周长诵达成共识,宋阶已经人老烛灭,没有什么可以压榨了,但是齐叶申不一样,他还有无数个可能,现在,他要用这些可能来换周长诵放过宋阶。
等到抓捕的旨意下来,齐叶申才终于松了口气。他希望父亲能懂自己的意思,他顶着宋阶儿子的名头,在周长诵那里就已经是碍眼,那些虚无缥缈的未来,不如换几年父亲的安稳日子。
而且,他和周长诵还有一桩事。
宋阶被遣回家乡,他的身体不可能支撑他再去滇南,所以齐叶申一走,意味着他以后再也不能见到自己的儿子。
流放的那一天,宋阶扶着管家的手守在外城门,看到长长的队伍从桥头走过,里面个子高高穿灰衣的,是他的申儿。
从天蒙蒙亮一直到晌午,队伍早就离开,宋阶像再也不会疲累一样,远眺南方,泪水爬满脸庞。
走出京郊,天还没有大亮,看守囚犯的狱卒就自发停了下来,为路上出现的人让路。
还是张修。他坐在马车上,撩开帘子,看着面前因为队伍暂停而面露惊慌的一个个犯人。
他略点一点头,狱卒就从人群中拉出一个青年。
齐叶申看着面前一言不发的男人,头抬起又低下,自己走到了一边的树林里。
队伍继续前行,狱卒像完全不在意少了一个人一样,鞭子挥舞,抽在那些犯人的皮肉上,不耐烦地扯着嗓子,叫他们快点走。
面前的青年完全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张修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
“你知道陛下要杀你?”
齐叶申抬起眼睛,看着他不可思议:“你比顾厉可差劲多了,周长诵居然忍得下你?”
脸涨的通红,张修努力压下火气:“既然宋公子知道自己的下场,就不要怪在下了。”
青年扬起眉毛,突然对他一笑。
“你笑什么?”
“多谢。”
“什么?”张修目瞪口呆。
但是对方没有再开口,头低下闭上了眼睛。
张修觉得这真是个怪人,听说小时候挺聪明,怎么长大反而傻头傻脑,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他没有多想,手起刀落,完成了周长诵的命令。
四周空寂,落叶纷飞盖住血气,张修带着周长诵要的东西驾马离开,对于齐叶申那句没头没脑的“多谢”,想不通就干脆不想。
马蹄翻飞,很快这里就会恢复原貌,一点也看不出有人死在此地。
“多谢你,居然叫我一声宋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压缩到一章解决,有不懂的可以评论问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