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韩朗得陛下宣见, 比苏眉调职一事还要引人艳羡, 但实际上并没有多久, 也没有说几句话。而且有沈太傅在旁边,更多是小皇帝和沈太傅在交谈。
稍稍令韩朗感到意外的是,这位小皇帝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诗作, 反倒更关注他在沧州助知府做的几件大事。
韩朗心中有所推测, 这位皇帝应该比起虚名更在乎实事。看来, 要想得皇帝青睐,他需要拿出更多在实事上的成就。
至于诗名, 可以压一压,最好是不再做了。人都善忘的,即便他的诗作再过惊艳, 时间长了, 总会有更出色的取代他的地位。这或许是个冒险的行为,若是既没得到皇帝的欢心, 又失了在诗坛的地位,韩朗就真的要泯然众人矣了。
但在这个时代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成就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无论是名,还是利, 凭借着现代人的智慧, 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他韩朗想在这个朝代留下他的痕迹,却不是那种轻描淡写被人随手忘却的。
锦荣倒是不知道韩朗心里转了这么多个弯,他也不是很在意,毕竟这些年身边多的是为他一个眼色, 一个举动绞尽脑汁算来算去的人。
他正为缁衣卫呈上的密折而头疼呢。
缁衣卫,大魏朝独创的一种特殊部门,用于巡察缉捕之权,曾经在开国初兴盛一时,传下偌大可怖的名声。近几朝因百官劝谏,加上施行仁政,倒是风平浪静了许多。但并不意味着销声匿迹,谁都知道缁衣卫还在暗处,掌控在每一任皇帝手中。
这也成为百官敬畏皇帝的一样保证。
先帝去世之前,早就将缁衣卫交到了锦荣手中,并告诫不可妄自动用。
锦荣当过皇帝的两世,虽然也有类似的情报机构,但没有可怕到缁衣卫这种地步,也有不同之处,她设办的情报机构大多是为了搜集敌方或天下各地的消息,为打天下做准备。而缁衣卫却是在巩固皇权统治。
这或许就是打江山和治江山的区别吧。
反正锦荣接手过缁衣卫后,就没怎么动用过,哪怕是最初权力最薄弱,被朝臣和两宫太后压制时期,锦荣也想过动用这道杀手锏,这东西用起来弊端太大,是一把用于非常时期的利刀。
对于新帝好像遗忘了他们,缁衣卫首领也很委屈,他们忠于的不是大魏,而是大魏皇帝。
光是这样的忠心,锦荣也不好真的冷待了他们,而且一把刀即便不用,也不能让它荒废生锈了吧。但让他们去监察百官,锦荣也不想知道某某官员今天吟了什么诗,去逛了哪家妓院。
于是折中想了办法,给钱给人,让他们潜伏在天下各地,搜集天下消息。
这次的密折上奏的就是博阳的缁衣卫,博阳,博阳王朱景炽的藩地。
锦荣合上密折,叹了口气,他这个堂哥还真是不安分啊。
心里给朱景炽戳了几下后,锦荣就对立在一侧的关内侍道,“宣瞿首辅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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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阁老看完密折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博阳王大逆不道。”
胆敢贩卖人口,私造兵器,私铸铜钱,大大僭越了藩王之权,而且他造兵器铜钱做什么,只可能是一个目的,造反。
“陛下打算怎么做?”瞿阁老放下密折问道。
锦荣托着腮,随口道,“要不,让梁忠带兵剿了他?”
瞿阁老哑然,“陛下说笑了。”
但这的确是最简单的法子,带兵围了博阳王府,夺了属地治理权,博阳王就是笼中之鸟,插翅也难逃了。瞿阁老清楚,皇帝虽是说笑,但连离博阳最近的江陵守将梁忠,也就是镇威将军梁兴的弟弟,捉拿博阳王的人选都已经想好了,怕是真动了杀心。
可惜,它有个最大的缺陷,“怕是对陛下名声不利。”
缁衣卫虽是已经查到了这些东西,但却没有掌握实际证据,哪怕是拿下了证据,这些顶多拿来圈禁博阳王。若是陛下遣兵调将围住博阳王府,那传出去只会说陛下残杀手足,留下薄情寡恩的名声。
锦荣倒想说自己不介意荒唐的名声上再添上一笔,但一看瞿阁老的目光就知道了,他要是真说出这样的话来,恐怕今天瞿阁老就要以死相谏了。
好吧,当皇帝也不能太随心自我了,还是有些束手束脚的存在。
锦荣叹了口气,“瞿阁老有什么想法?”
瞿首辅毕竟也是历经三朝的老臣,又是大魏阁老,不过稍稍一思索,便有了注意,拱手行礼道:“老臣建议派遣钦差大臣前往博阳,代天子巡视。”
这在锦荣意料之中,微微颔首,“瞿阁老有什么举荐的人选?”
问到这个,瞿阁老忍不住低头沉思了一下,“这个差事肯定是惊险的,但做好了功劳也甚大。”
闻言,锦荣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厚赏功臣。
瞿阁老又继续道,“得找一个名声和能力都担的起,又不会引起博阳王戒备的官员。”
锦荣一笑,“看来瞿阁老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瞿阁老点头道,“是,老臣属意翰林院侍讲韩朗。”
“他?”锦荣微微一挑眉,“怎么说?”
瞿阁老道:“论名声,陛下久居行宫,恐怕不知道他在京城的诗名了吧,听说博阳王去年派遣使者来京时,还曾让使者上韩侍讲家门讨要一篇诗作。”
“哦,还有这种事。”锦荣记得好像刘内侍和他说过,只是他当时在钓鱼没在意。至于朱景炽,的确也是个喜欢附庸风雅的人。
瞿阁老轻捋胡须道,“最让老臣欣赏的是,韩侍讲之后的作为,他给了使者一首诗,但句句都是报国忠君之意。”
让瞿阁老欣赏的当然不是韩朗的诗写的有多好,而是懂的站队,走的忠君之路,虽然因为陛下尚无子嗣,还不能确定日后是否会改变,但年纪轻轻就能稳住,已经不错了。
“至于其他,韩朗此人行事老练谨慎,且懂得变通,不拘泥于小节,最重要的一项就是他不会引起博阳王的戒备。”
锦荣微微颔首,“你说的在理,韩朗入朝为官不过两年,未成大势,朱景炽不会戒备于他。”
瞿阁老心里笑了笑,陛下现在果真是厌恶了博阳王,连封号都不称呼了。
“那便找个时间宣他进来吧。”锦荣拍板道。
至于韩朗是否愿意,倒不在瞿阁老的考虑之内了。况且无论是为君还是为己,韩朗都不可能拒绝瞿首辅这位老狐狸。
总之,锦荣也成功将这件事甩手给了内阁。
韩朗得知后,一口便答应下来,富贵险中求,而且他相信自己有能力解决博阳王一事。
从行宫中出来时,韩朗还正好碰上了苏眉,只是比起之前还傻乐的样子,现在苏眉显得愁眉苦脸多了。
“兄弟,帮帮忙?”苏眉跟见了救星般揪住了韩朗的衣袖,把他往隐秘地方拉。
韩朗开玩笑说:“为陛下侍画还不好。”
苏眉苦逼道,“好,就是每次要站上好几个时辰,而且时不时还举个瓜果盘子。”感觉特别傻。
韩朗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原来是这个侍画啊,别说,皇帝还挺会玩的,但他到底还是顾念和苏眉的情谊,“要不,我问问,这次去博阳能不能借用你做帮手。”
“好啊好啊。”苏眉猛点头道。
韩朗的请求还没见到皇帝,就被皇帝身边的刘内侍给准了,小事一桩,不过是借个侍画的人。
五日后,翰林院韩朗领钦差大臣衔,代天巡视博阳王藩属。随行的还有瞿阁老的孙子,和韩朗同在翰林院供职,此外还有几个年轻官员。
锦荣对瞿阁老开玩笑道,“你倒也舍得。”
虽说派了不少人保护,但此行还是有危险的,瞿文迪可是瞿家三代嫡传啊。
瞿阁老止不住地摇头笑道,“臣的孙儿还是需要历练些,毕竟待我百年后,瞿家还是要靠小辈撑起来的,便是有圣上荣恩,老臣也不愿意名声败在子孙手中。”
“瞿阁老倒是有目光长远啊。”锦荣闭目叹道,没有否认瞿阁老百年后瞿家荣恩一事。
钦差队伍中知道此行目的只有韩朗和瞿文迪二人,锦荣也没对他们抱有太大的信心,已经传信给了梁忠,做好随时围攻博阳的准备。
然而,韩朗,瞿文迪这些年轻人,闹出的动静远比锦荣和内阁想象的要大。
他们差点烧了博阳王府,把朱景炽逼了出来,设计拿下。
而从王府搜刮出来大量金银珠宝,兵甲器械,还有军事地图,也成了足以定朱景炽死罪的证据。
“胡闹,简直是胡闹。”有些古板尊礼的大臣忍不住弹劾了起来。
只是这弹劾的折子,锦荣看也没看就扔到了一边,反倒笑道:“真想看看朱景炽被吓的狼狈样子。”
这混账,居然还敢勾结外敌,出卖军事地图。
瞿阁老也无奈的苦笑连连,这韩朗是他举荐的,连他的亲孙子也参与其中,然而原以为谨慎小心老实的几个人偏偏闹出了这么大的事。
不过依陛下的性子,他也不担心这几个年轻人会受罚,就是朝堂上弹劾会多些,就看他们受不受得住了。
就是受不住也得给他受住,陛下论年岁比他们还小呢,又何曾惧过御史台言官的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