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绣着金纹玄色冕服的年轻帝王走进了玄女庙中, 注视着莲台上的玄女像,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还持有当年的玉佩。
因为他知道没有这个玉佩,玄女是不会见他的,无论是香火再鼎盛, 亦或是庙宇修的再富丽堂皇, 她都没有出现过, 哪怕是在梦中。
他寻来的那些阴阳士僧道也都是些没用的,还说什么玄女并不存在, 只是传说而已。
若不是皇家暗卫透露了这个百年隐秘,他也不会知道玄女曾经的身份。
至于得到这个玉佩的过程,他也是不在意的, 只为了一句,
“朕想见你。”
翠色玉佩微微闪着萤光,而玄女庙中, 锦荣的身形缓缓出现,容颜依旧如昔,只是眼中尽显淡漠之色,
周承炽有些抑制不住的欢喜道, “你终于肯出现了。”
锦荣瞥向他, “你拿了玉佩,我自然会见你。”
只是没想到玉佩最后落到了他手中,也好,一起解决了, 省得麻烦。
周承炽抿紧了唇,道:“玄女,我要许第三个愿望。”
听到这话,锦荣稍稍正视了他一下,道,“你说吧。”
周承炽眸子紧紧地看着她,“我要你陪我一生一世。”
他想要的,都会得到,只要拥有权力,哪怕是天上的仙人,他也要留下来。
锦荣断然道,“不可以。”像是在说再正常简单不过的事了。
周承炽眼中闪现惊慌急迫,语气也变得压迫凌厉了起来,“我已经许愿了。”
“但我没有说我一定会答应啊,你太贪心了。”锦荣叹了一口气,果然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可爱啊,大了心性也被权力改变了。
话音刚落,周承炽手中的玉佩便化为了流沙,他想握住却怎么也握住,而想要留下的玄女也早已飘然离去,了无痕迹。
他知道,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你是玄女?”
“为什么他们看不见你?”
“因为我不想他们看见啊。”
“为什么?”
“因为看见了就会有很多麻烦,这个许愿那个许愿的,我可没想要普渡众生。”
*
帝王毕竟是帝王,而且又年轻气盛,爱欲令其生,恶欲令其死。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陛下离开了玄女庙后失魂落魄,三日后更是下令砸掉所有玄女庙和神像,断绝其香火。
皇命在上,无人不遵。
“你说陛下这是怎么了,想起一出是一出?”某个官员在私底下道。
已是朝廷新贵,皇帝心腹的林重言道,“你小心点说话,要是被陛下知道,还不扒你的皮。”
他的同僚摆了摆手,“你别吓我,陛下仁慈,怎么会为这点小事要我的命?”
他的话也是真心实意,这位新帝一向脾气温和,并无暴戾之举,哪怕是未继位前,一直和景王府作对的虞王府,陛下也是从轻发落。
“重言,你说这玄女庙是不是邪乎,一碰上和它有关的事,陛下就不对劲了,先是封什么国师,后又让民间供奉玄女,结果还没一年的工夫,又说要毁庙砸像。”
林重言瞥了他一眼,“不过是座庙,一尊泥做的像,如何能左右得了人的心思。”
“你说的到也是,子不语怪力乱鬼神。”林重言的同僚思索了一下道,
“不说了,还是把陛下交待的事先做好吧。”
林重言做的便是奉皇命毁庙砸像,皇命在身,不得不亵渎神灵了,林重言在心里道了声歉意,便率先推开了彭城的玄女庙大门。
第一眼,便见到了莲花台上笑语嫣然的玄女像。
这、这不是……林重言心中掀起了涛天巨浪,
他绝不会忘记年少时东海被救的遭遇,而那降服鲲鹏的白衣仙人竟与这玄女像相似至极。
“大人,什么时候开始砸庙?”副官耐不住问道。
林重言心思百转,缓缓道了一句,“现在开始吧。”
他一声令下,手底下的差役便开始了砸庙,拆掉了牌匾,撕破了帐幔,大片的墙壁瓦砾落下,扬起尘土,林重言却唤来他的几个亲信,私底下耳语了几句。
还有几个差役想毁掉莲台上的玄女神像,被林重言突然拿下,“还是把神像带到后面销毁埋掉吧,到时候还要向陛下禀告。”
闻言,几个差役领命,搬下神像抬到庙宇后面。
而林重言吩咐的人则是偷偷换了神像,用另一尊差不多材质的神像代替销毁,反正砸成碎片了也认不出是谁的神像。
那尊神像最后也被埋在了庙宇后面的土地里。
林重言在心里叹道,违抗皇命保下这尊神像,也算是报答了玄女当年救命之恩。
“都毁掉了。”周承炽沉声道,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林重言紧了紧心神,回道,“无一遗漏。”
“退下吧。”周承炽挥了挥手,合上眼。
即便毁了她的神像,砸了她的庙,玄女也没有出现,周承炽终于明白了,他做的任何事都不会得到她的回应。
多年后,素有贤明之称的君王临终之时悲戚长笑,终归是仙凡有别。
而郊外一座破庙后的土地上突然出现了一尊神像,大雨洗去了上面的尘土污垢,露出本来的模样。
雨过天晴被附近的百姓发现,以为是神明有灵,便恭恭敬敬地放进了庙中。
“是你做的。”一旁远远瞧着的锦荣对土地公问道。
土地公笑呵呵道,“上仙的神像总不能一直埋在地里,不见天日。”
他又道,“凡人愚昧,不知上仙功德,是上仙宽容大度,未有怪罪。”
锦荣闲闲道,“不过是个泥塑的雕像,和我又没什么关系。”
建庙立香火的是他们,要毁庙砸像的也是他们,锦荣既然从不在意,又谈何怪罪。
她不在意,但有些人却不敢怠慢,比如土地公,不然凡人做的雕像怎么会在地里长眠那么久,也不见虫蚁啃噬,雪雨侵染。
时移世变,
又是一个雨夜,
两个女子慌乱逃至破庙,这庙处荒山野岭,人迹罕至,雨又下得大,庙宇在这夜里显得格外阴森可怕,但两人已经顾不得了,身后还有追赶她们的人。
只好推了门先进去躲雨。
“姑姑,你看,这里还有一尊神像。”较为年幼的少女惊呼道。
年长的女子借着昏暗的夜色仔细一看,的确是有尊神像,而且雕刻的栩栩如生,仪态万方,恍然如新,倒显得与这宛若废墟的破庙有些格格不入了。
她笑着温柔安慰侄女道,“有神像在,就是有神明庇佑,我们就不用害怕了。”
少女闻言,又看了看神像,刚才因为破庙的荒凉阴森生出的惧怕的确散去不少了,反倒安心多了。她又问姑姑,“神仙真的会保佑我们吗?”
年长女子压住了心中的悲切,强颜欢笑道,“当然会,你看,我们不就逃了出来吗?”
这一长一幼两位女子无论是举止还是身上有些狼狈破损的衣衫,按理说都是大家出声,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年长的姑娘名叫柳翡,而另外的少女是她的亲侄女柳璇玑,本是出身江城高门柳家,本是衣食无忧的千金小姐。
但就在半月前的花灯会,柳璇玑无意和仆人走散,一人在外面转了半个时辰才被人送回来,回到家后柳璇玑欢喜不已,却见父亲沉着脸,接着便是仆妇将她锁在了房间里。
柳夫人偷偷来看她,抹着眼泪告诉她,柳家族长决定让她‘病夭’,以保全柳家清名,柳璇玑的父亲也是同意了的。
柳璇玑顿时满面凄然,后又得知母亲病重,不得来看望她,她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正当她心死之时,她最亲近的姑姑柳翡救了她,柳翡自幼疼爱这个和自己年岁相近的侄女,连璇玑这个名字也是她取的,更不可能眼睁睁看她香消玉殒。
但柳翡只是一个女子,无法违抗族里定下的规矩,于是借口自己即将选秀,希望在入宫前最后这段日子有侄女陪伴身边。
柳翡受族中寄望颇重,她执意如此,旁人也不好再说,只道多留些柳璇玑活命的时日。
柳家安排了车马送柳翡入京城,柳翡带着侄女璇玑,更是寸步不离,但再发现身边的仆妇有意在璇玑的茶水里下毒后,狠下心趁着雨夜,故意令马在山林中受惊,马车翻滚摔落后,早有准备的柳翡撞破了车门,拉着柳璇玑就逃跑了。
一路逃到了破庙。
“姑姑,你说我娘会不会有事啊?”柳璇玑忍不住问道,
“你放心,她是柳家大妇,又有你哥哥在,不会有事的。”柳翡安慰她道,比起这个,她更担心她们俩的。
先不说,柳府的人发现她们不见后,很快会追上来,再者她们两个姑娘又能跑到哪去,没有户籍,又是女子之身。
虽前路坎坷,但柳翡一点也不后悔自己‘胆大妄为’的行为。为了所谓的名声就要害死至亲骨肉,又为了荣华富贵,送她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
柳家堂堂高门,却要女子的血肉来牺牲。
所以,她告诉侄女璇玑,“你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道。”
想想前朝,女子还可以自立门户,和离再嫁,生在这个世道,是她们的不幸。
柳翡抬头看向‘悲天悯人’的神像,深吸了一口气,跪下叩拜道,神明如果真的有灵的话,请救她们一命吧。
柳璇玑也跟着姑姑,跪拜神像,再虚无缥缈的神像,柳璇玑也真心祈愿能有奇迹出现。
因为除了神灵,已经不会再有人救她们了。
外面忽然传来声音,“她们一定就在这附近,跑不远,认真搜。”
一道惊雷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