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皇后明显惊讶到了,若她生的是女儿,齐帝自然是上好的夫婿之选,女人总归是要被关在后宅一生的,都是靠男人宠爱和母家荣宠度日,在皇宫和在做官人的家中都无甚区别。
可她的沅儿本是极为聪慧的储位继承人……如今黎国岌岌可危,被击败的皇室中人皆是被关,或许还不如做一个中宫皇后来的自由体面。
黎皇后非不明白世故之人,只是难免还是伤怀。
从前在故土,在宫中,便是心中伤怀面上也要带笑,如今远离故国,更不能因此让这新帝对沅儿心生反感。
黎皇后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沅儿竟是找到两情相悦之人了。”
黎沅观她情绪变化,知她可能不信皇宫内的真情,毕竟连他自己最开始见林肃时也是不信的。
但是日久见人心,只要林肃一如既往,母后她总会安下心来的。
林肃上前揽了黎沅的肩膀道:“此处风大,不宜叙事太久,沅儿和母后都先安置下来再好好叙话吧。”
黎皇后唤黎沅小名,那是母亲的温柔,可林肃唤他,黎沅总觉得多了几分其他的意味,可此时不好反驳,只能顺着他的步伐乖乖听从。
一行人安置,黎沅却是想起了自己的侄儿,忙问道:“怎得不见琛儿?”
黎国嫡长孙黎琛,今年堪堪满三岁。
黎皇后情绪低落了一瞬道:“小宝远离故土,想来是水土不服,生了病,现在正服了药休息呢。”
这个时代的一场高烧就有可能带走一个人的命,林肃看向了吕宁,吕宁连忙禀报道:“小殿下在黎国国都还好好的,可到了齐国境地便开始上吐下泻,饮食不安,已经派大夫去看了,开了药,很快就会没事的。”
幼童生病比成人更加危险,黎沅明显有些着急,仰头道:“陛下,我想去看看他。”
“我陪你去。”林肃自是应允的。
除了黎琛生病这事,其他的事情吕宁安排的都极为妥当了,至少住妇人孩子的地方着实比一群大老粗要来的宽敞舒适,而且有婢女伺候着。
“祖母……祖母……宝儿要……祖母…”刚进屋内便听到微弱的哭泣哀求声,显然还带着难受,却又不敢放肆的哭一样。
“乖,祖母一会儿就回来了,宝儿乖……”婢女显然有些手足无措,倒非刻意怠慢。
一行人进入其中,婢女看见了黎皇后着实松了一口气:“夫人,您可回来了,小少爷哭的厉害直要人。”
吕宁招揽的婢女,自然不会轻易告知黎皇后与黎琛的身份,只言明是一位夫人。
“祖母……”躺在床上的孩童有些瘦小的厉害,面色憔悴,脸颊有些凹陷,显得那本来就大的眼睛格外的大了些,可怜巴巴的惹人怜。
黎皇后心疼不已,上前将孩子抱起,熟练的拍着后背道:“祖母回来了,祖母回来了,宝儿没事了。”
那一小点儿的孩子抱起来似乎更是轻飘飘,连啜泣的声音都像是奶猫一样:“祖母……宝儿疼……”
“哪儿疼?祖母再叫大夫来看看好不好?”黎皇后耐心哄着。
黎沅初见侄儿,只觉得亲切,但这孩子分明不像是普通的孩子一样健康,又叫人心疼万分,他上前去道:“母后,琛儿怎会如此?”
小孩儿仰起了头,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却是眼睛亮了许多:“爹,爹爹……”
黎皇后尚未回答,听这称呼,与黎沅一同愣在了原地:“宝儿,这是……”皇叔。
话却是被黎沅打断道:“我是爹爹,宝儿,我是爹爹。”
“爹爹……”黎琛小声唤着,却是伸出了手臂要抱。
黎沅未曾抱过孩子,只能小心的将小孩儿抱过,感受着怀里瘦骨嶙峋的身体道:“宝儿乖,宝儿乖,爹爹在这里呢。”
“嗯,爹爹回来了。”黎琛手臂没有什么力气,却是紧紧的抱着黎沅不松手,直到啜泣的声音缓慢停止,呼吸逐渐平稳,竟是睡着了。
黎皇后试图将孩子接过放在床上,却发现小家伙即便睡着了,一只手也紧紧攥着黎沅的衣带一处,若是强行拉开,只怕又要惊醒。
“无事,我先抱着就是。”黎沅从未见过这个侄儿,却觉得亲近的很。
“宝儿这模样跟沅儿小时候真的是一模一样,你皇兄都没有这般像的,如今看,倒真像是亲父子一般。”黎皇后感慨道,若她的沅儿能够娶妻生子,生出来的孩子想必也是极可爱的。
“儿臣小时候可没有这般瘦弱,为何琛儿会如此的瘦小?”黎沅问道,便是他不懂孩子,也知黎琛现在的身量跟普通孩子是不一样的。
黎皇后叹了一口气,目光瞥向了一旁静坐并未打扰的林肃,轻声道:“琛儿被质疑过血统,虽是后来证实,可是皇宫大内,不受宠的人连下人都敢磋磨,饮食不够细致,生病不予太医,琛儿他受苦颇多。”
她在说自己的遭遇,也是在告知林肃,今日盛宠时黎沅能够随心所欲,可若是日后感情变淡,或是厌弃,黎沅的遭遇未必会比她好。
黎沅自也是知道宫廷一二的,受宠的嫔妃锦衣玉食,不受宠的嫔妃比下人还要低贱,他偶尔可以照顾,却不能什么事都插上一手,如今发生在自己亲人身上,更是心疼不已,暗恨丛生。
“以他如今体质,恐怕只能细养着才能够好好的了。”黎沅拍了拍怀里的小孩儿说道。
“抱过来给我看看。”林肃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道。
黎沅眨了眨眼睛,却是想起了他精通医毒之道,几步走过去道:“陛下可有办法?”
“把过脉才能知道。”林肃捏过小孩儿的手腕,着实是瘦小又可怜。
这样的体质,便是细养只怕也是活不到成年的。
林肃把过脉象,眸色微微沉了一下道:“不是天生体质差,是中了毒。”
黎沅手臂收紧道:“怎会?!”
“不可能,黎沅的兄长未去之时,也是请太医看过的,那时宝儿便已经如此了。”黎皇后也是心焦。
林肃收回了手道:“非是后来所下,而是从母体过继的毒,很微量,一般太医把不出来,毒名梦微,不会立即致命,只会让人虚弱而死,这样的药量对成人无碍,但是对孩子却会要了他的命。”
“可能解?”黎沅眼巴巴的看着林肃道。
黎皇后虽有些难以置信,却也是面含希望看了过来。
若真是宝儿虚弱而死,他们还不知道缘由,那真是太可怕了。
“我既说了,自然是能解的。”林肃说道。
“请陛下救琛儿性命。”黎沅几乎想要给他跪下了。
“你如此求我,我怎能见死不救。”林肃笑道。
“多谢。”黎沅心神松了一下。
林肃起身,碰了一下小家伙的脸颊道:“还真是与你生的像,他没了父母,你也不会有孩子,可想带回去当儿子养?”
“可,可以么?”黎沅之前是不敢有这样的想法的。
毕竟他若是嫁给了林肃做皇后,他的儿子便也是林肃的儿子,能见到侄儿便已经很开心,却没有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惊喜。
“自是可以的,你难得见了亲人,今日便留在这里,我先走了。”林肃抬起黎沅的下巴,很自然的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道,“解药配好了就送过来。”
他是做的自然,可在亲人面前如此亲密,还是让黎沅脸上觉得有些发烫:“陛下慢走。”
林肃带人离开,黎沅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人离了以后都没有回神。
黎皇后被刚才那一吻惊的捂住了嘴,她也是经历过情.爱的,如今见儿子的状态,又哪里不知道他已经情根深种了。
经历一生,怎会不知后宫中人什么都可以有,就是不能有深情,否则帝王纳妃寻美再正常不过,苦的是自己。
“沅儿,你便是喜欢他,也要懂得克制。”黎皇后叹气,“否则在后宫中会活的很苦。”
“母后,你不懂他。”黎沅抱着黎琛道。
在他的心中,别的皇帝怎堪与他相提并论。
黎皇后看他,仿佛看到了最初的自己一样,那时执意进宫,只觉得那便是一心之人,此生都不会改,殊不知帝王爱重时似乎连这天下都要给你一样,不爱时便如同路边的野草,看上一眼都是多余,偏偏正是情浓,谁的话也是听不进去的。
“沅儿,你不懂后宫啊。”黎皇后道。
“我懂,但我信他。”黎沅知道帝王大多无情,但他相信林肃不会。
他与旁人都不一样,他不会辜负他的期待。
两人皆是各执己见,黎皇后知道小儿子有自己的主意,只能无奈叹气:“那母后便只能祈祷你这位两情相悦的人是那一心人了。”
黎琛还在生病,本不适合再赶路,可不过翌日,林肃送来了一帖药,黎琛服下后却是精神好了许多,连之前的水土不服之兆也是减轻,竟是喊着饿了。
黎皇后自是欣喜不已:“这孩子胃口小,从来都是吃不下多少东西,如今竟是喊饿了,齐帝陛下的药果然是有用的。”
黎沅也是欣喜:“管用便好。”
孩子能吃能睡,自是不像之前一样虚弱,微微有些肉乎的小脸更是跟黎沅像了几分,只是即便认清了人,仍然是个粘人包一样的粘着黎沅,开口便是爹爹:“爹爹,去哪里?”
“爹爹,一起玩。”
“爹爹不要走,爹爹不要宝儿么?”
“爹爹……”
黎沅虽是自恃冷静,可对上这么个软包子软绵绵的叫人,那心哪里硬的起来。
两人粘在一处,连夜间都睡在一处,仿佛没有了林肃插足的余地。
但是不管那小包子怎么粘人,林肃该亲便亲,该抱便抱,反倒是黎沅每每紧张不已,还得捂住了小宝儿的眼睛,却又无法拒绝林肃。
“陛下,孩子在呢……”黎沅有些不自在。
“嗯,那把他丢出去好了。”林肃亲吻完后道。
黎沅欲言又止:“他会哭的……”
这男人刚刚救了宝儿,他自是不能总是拒绝他。
“孩子不能惯着,让他哭,哭累了就好了。”林肃笑道。
黎沅:“……”
听这不负责任的话。
“你若是想我们洞房之夜也带着他,我倒是没什么,你愿意就好。”林肃笑道。
洞房之夜带个孩子?!
他必然是不行的,可这人说行,便不会顾及什么孩子。
黎沅一想想那场景便觉得要晕:“此事万万不可。”
“所以你得平衡好两者的关系。”林肃又在他颊上亲了一口。
这一次黎沅没捂严实,小包子侧头看着林肃道:“你是何人,为何要亲爹爹?”
黎沅脸红,看向了林肃,就怕他说出什么刺激的话来。
林肃戳了一下小孩儿的鼻尖道:“我是你爹爹的夫君。”
黎琛满目好奇的看着林肃:“那你是娘亲么?”
童言无忌,自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毕竟按照常理来讲,爹爹的另外一半就是娘亲。
黎琛未曾见过母亲,不存在什么思念之情,能记得父亲已是相当不易。
黎沅唇角勾了一下,却是不敢笑的太过。
“非也,”林肃抱住了黎沅的腰道,“这是爹爹,我是父亲,你是爹爹生的,若是实在想改,可以唤他娘亲。”
“爹爹生的?!”小黎琛明显惊呆了。
黎沅也是惊呆了:“我,我哪里会……”生孩子!
“不然你想让他喊我娘?嗯?”林肃问道。
黎沅倒是想,可他不敢,再说一国陛下被一个小孩儿喊娘,传出去可是要被人笑话的。
他对宝儿自是有血脉亲情,可林肃却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对宝儿容忍,却是不能再挑战他的极限的。
“可你也不能胡编乱造。”黎沅一想起自己生孩子这种事情便觉得后背发毛。
“这样最好,有爹爹,还有父亲,是不是,宝儿?”林肃笑着问道。
小包子再聪明,哪里抵抗得了这种绕弯,自是点了点头:“对。”
“那就这样定了。”林肃拍桌定案。
黎沅无从反驳,只能在心里挠他。
齐国定都梁国旧都,又是再收南国,直接将黎国与萧国划分了开来,黎国皇帝尚且能够安慰自己天险难破,萧国帝王却是日日睡觉都觉得有兵士攻进皇城,将他从龙榻之上拖下去。
日日担惊受怕的时候,齐国国都却是传来了启辰帝要迎娶南国太后,原黎国嫡幼子黎沅为后之事。
一举出,两国皇宫皆乱,黎国本是因为找不到他们的皇后而着急,如今一听,黎帝反而镇定了:“若是沅儿嫁给了那齐帝,也算是两国联姻了,朕便是齐帝的老丈人了。”
他是镇定了,可德妃母子却是镇定不能,他们早就怀疑是齐国将皇后那贱人偷走了,若真是什么联姻,那人成了齐国皇后,得知曾经发生的事情,必然会回来找他们报仇。
德妃年老,不及当年风情,可她会选美人,只要把控好美人的家中人,想要笼络帝王自是极为便宜的。
“陛下糊涂,当年您把黎沅远嫁,他必然是心生怨恨,否则怎么会刚要嫁给齐帝,黎国的皇后便失踪了。”德妃温柔道,“而且黎沅为南国太后,按说齐国也是与南国联姻,那齐帝可曾放过南帝,陛下还是早做打算的好,黎国不比南国,也不是齐军想攻进来便能够攻进来的。”
她一番诉说,黎帝拧起了眉头道:“他竟是真的恨朕么?逆子!!!朕当年可是为了黎国,朕的兄弟当年都能为了黎国捐躯,他身为朕的儿子,竟是因此而怨恨,若没有黎国,他能坐上皇后的位置?他能当上太后么?”
“陛下息怒,黎国易守难攻,我们未必就怕那齐国,只要陛下稳住,他必然不能对您怎么样的。”德妃眸中划过一抹不耐,抬头时却是笑着安抚道。
“是这个理,堂堂黎国没理由怕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黎帝深吸了一口气道,“齐帝就一个人,若是能够杀了他,这天下还不是收归黎国手中。”
“陛下英明。”德妃称赞道。
“哈哈……”
黎国自有天险,萧国却是境内平坦,再闻联姻之事,自是以为黎国也归顺了齐国,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如今天下面临一统,朕之兵士未必抵抗得了齐国虎狼之军。”萧帝眼眶微红,却是知道自己力不能及,“幸而齐帝待各国百姓皆是一样的,为免无辜伤亡,朕想递上国书,归降齐国。”
非他不想抵抗,只是无力制衡,若齐帝待百姓残暴,为保一国之民,也要让大好儿郎们拿起刀剑,可齐帝分明爱民如子,从无区别,只为保萧国皇室一家之姓累及无数性命,却是不必。
齐国国都在筹备陛下大婚事宜的时候接到了萧国的归降文书。
国书中言明萧国帝王会归降,但是要保萧国皇室不受迫害。
国书是快马加鞭送来的,再过十几日,萧国皇室也会亲入齐国国都归降。
林肃拿到国书时翻看了两眼,其中并无过分的要求,这么多帝王中,只有萧国皇帝最为仁善,若是在和平格局中,这样的帝王必然能够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可这是在乱世,没有强悍的军队,便只能任由他人宰割。
“陛下,南国皇室已与梁国皇室中人比邻而居,若是萧国皇室该安排在何处?”康柏玉已经返回了齐国国都之内。
各国皇室皆是被关,没有了以前的国家地位之分,这群有龃龉的人当真是掐的不可开交,明里暗里夹枪带棒,要不是有士兵看着,当真是要撸起袖子动起手来。
其中又以南帝遭受嘲讽最多,被打的鼻青脸肿丢进去,又失去了繁衍子嗣的能力,整个人都变得有些阴阳怪气。
康柏玉原本想弄死他,如今见他如此模样,倒觉得这样让他活着才是最好的惩罚。
“既是归降,便给个好些的去处,不必与梁国南国的皇室挤在一处了。”林肃笑道。
对于主动归降者,自然是要给些福利待遇的,否则不就跟攻占的毫无区别。
“陛下想要将人安置在何处?”康柏玉问道。
“禄阳城不错,送去那里吧,做个一城之主也行。”林肃看了一下地图说道。
禄阳城地处并不偏僻,反而算是一座颇为富庶的城池,从一国之主降为一城之主看似委屈,可是却也比一生被关着强多了。
“陛下,此事无异于放虎归山。”康柏玉跪地道。
“虎?”林肃轻笑了一声,“放心吧,这也算是物尽其用。”
萧国开国之主或许是豺狼虎豹,但是这一任国主却是守成之主,并无开疆扩土的能力,但他爱民如子,做一城之主对百姓也是极好的。
只要林肃在的一天,萧国皇帝便翻不出什么风浪来,皇宫内闱向来都是争权夺利,天下也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林肃若不在这里,自然也就管不得这个世界的事情了。
天下不是一家一姓的天下,自然是能者居之,若下一任皇帝不堪重任,也别怪他人夺了这天下。
康柏玉自知陛下有开国之能,自然也有守天下的本事,陛下已然定了念头,他索性不再多劝:“臣领命,黎国那边陛下打算何时开始?”
“待朕大婚之后。”林肃笑道,“萧国归降,黎国皇室未必会乱,但是百姓定然会乱,一旦民心乱了,黎国撑不住的,黎国的事情交给张将军去办,如今军队冗多,其中裁剪调度,操练规则还需要你整合一下。”
“臣领命。”康柏玉低头道。
“还有,如今天下将定,你也与父母团聚,大业已成,不考虑成家么?”林肃知道北卓王府可是被一并带来了,家人也都关在同一个院落之中,那位鹭渺郡主自然是尚未婚配。
“臣下如今无意中人。”康柏玉抱拳道,他知北卓王府是顺势而为,但是他们不是同一类人,并不适合再混淆在一起。
既是撇清了干系,何苦再扯在一处,况且见过了如陛下这般的英豪,知他所选之人不拘泥于身份,而是选择心意相通之人,康柏玉也想找个一心之人,心心相印,而不是表面上的举案齐眉。
“罢了,天下之大女子何其多,你只管去寻,不论对方是何身份,只要你喜欢,朕都为你赐婚。”林肃笑道。
康柏玉自是感激,有如此承诺,日后断然不会委屈了他喜欢的人:“多谢陛下。”
“今日事闲,你如今留在京城,可想与朕比比骑射之道?若你赢了,朕那里新得了一副千年老参,可让你回去给你父母调理身体。”林肃说道。
“若臣输了呢?”康柏玉总觉得陛下好像要算计他。
林肃笑了:“若你输了,便给朕的长子当师父好了,教他骑射武艺,不得推诿。”
能够差使臣下的感觉果然很好,难怪皇帝都喜欢往能臣的身上堆事。
“若陛下赢了,自然陛下的武艺胜过臣,陛下为何不自己亲自教?”康柏玉问道。
林肃笑道:“朕得教皇后,实在分身乏术,康将军若有心爱之人,自然也会想将最好的东西留给他的。”
康柏玉莫名觉得被什么东西秀了一脸。
“或是康将军还未比便觉得自己技不如人了?”林肃问道。
男人皆是争强好胜,这激将法对男人颇为有用。
康柏玉自不会尚未比便认输,他抱拳道:“臣下并无此意,便如此定下吧。”
林肃前去更换骑服,两人去了宫中马场,骑射一事比的就是射靶。
若是平静的站在地上,两人自是都有百步穿杨的本事,可是在战马上却是不一样的,战马嘶鸣不定,需要找准那一瞬间的机会,否则别说射中靶心,便是脱靶都有可能。
林肃一身骑装,英姿飒爽的坐在马上,长发被高高束起,自有英武之气,康柏玉也是卸下了盔甲,两人皆是驾马而行。
有宫人送上了弓箭,林肃试了一下弓箭的力道,搭箭射出,直中靶心:“不错。”
“陛下的骑射看来未曾落下分毫。”康柏玉眸中有了战意。
刚才只是试射,正式开始有宫人插旗为令。
靶心为十,林肃磨着箭头道:“康将军先来。”
康柏玉自无不可,背上箭篓,轻夹马腹,打马射箭乃是战场上最常有的事情,三箭上弓,直接朝着三个靶心而去,直穿而过时,康柏玉那里多了三面旗帜。
“好!”有兵士喝彩道。
林肃上前,架弓之时却是有五支箭羽被他夹在指间,没入靶心之时与康柏玉不分伯仲。
“陛下头彩!!!”
“陛下厉害,五支齐中,这一手骑射便是比黎国的神箭将军也不差分毫了。”
“陛下必胜!”
若是身处曾经的南国,康柏玉自不会在与元和帝比武时暴露自己真实的实力,而会看着元和帝的水平如何后略逊一筹,因为帝王一般都不喜欢臣子超越他。
但是与林肃比箭他却不会隐藏分毫,因为不尽全力才是对帝王最大的亵渎。
康柏玉再架弓箭,这一次明明三支齐放,却是次序不一,一支劈开另外一支的尾巴,却皆是穿过靶心,最后一支箭尖没入了墙中。
“三旗,康将军厉害!!!”
“厉害了!!!”
骑射场墙吆喝声起,黎沅微微弯腰牵着黎琛的小手,带着他踏上了看台。
黎琛颇有些气喘,小手拍着胸膛有些费劲,黎沅给他顺气却不抱他,不是不想抱,而是陛下说孩子不能太过于娇养,一直怕他伤了摔了,才会让他的身体不健康,跑步玩耍,招猫逗狗才是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应该做的。
他这话听着倒真像父亲一样,想想自己幼时爬到别的娘娘宫里摘人家的花的日常,黎沅觉得他说的确实是有几分道理的,只看黎琛日渐带上红晕的小脸,就知道林肃的办法相当的有用。
“父皇!”黎琛指着马场内说道。
这称呼是林肃让叫的,黎沅将人托了起来道:“对,那是父皇。”
黎沅看向着场中比试,目光定格在了林肃的身上,他十二岁时也曾打马射箭,那时的马匹和弓箭还是皇兄送的,当年气盛,也曾幻想如男人一般马背上也能百步穿杨,到如今想要再拉开弓箭都是勉强。
看双方旗帜,显然在伯仲之间。
“陛下怎么跟康将军比起骑射来了?”黎沅问着身边的人道。
侍从匆匆去问了,回来道:“禀皇后,说是陛下一早与康将军议事,议完事兴许是一时技痒,便比上了。”
军营之中这种比试经常存在,黎沅微微一滞道:“如今尚未大婚,不可如此称呼。”
侍从笑道:“这是陛下特许的,说便是未曾过门您也是他的皇后,任何人不可怠慢。”
“母后,母后……”黎琛在那里捣乱。
黎沅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道:“琛儿不可淘气,叫爹爹。”
黎琛甩了甩脑袋,看向了场上鼓掌道:“厉害,厉害……”
场上两个男人射箭,皆是数支齐发,未曾有一人落靶。
交接之时,两人隔马击掌,皆是热情洋溢,正是君臣相得。
“陛下和康将军的感情真是好。”侍从感慨道,“连骑射都是不分上下。”
黎沅本是羡慕,却是蓦然心头一动,当年康柏玉诈死逃脱,后来却是归顺到了林肃的手下,想来那时助他逃脱者便是林肃本人。
知遇之恩,无以为报,自是沙场效力,才有今日君臣相得。
康柏玉喜女子,林肃更不会随意变心,可看着两人你来我往,黎沅莫名觉得心头有些微微的酸味。
他如今重拾弓箭,自是不比康柏玉,想跟林肃比试,更是要等到数年之后。
本来不酸,偏偏越想越泛酸,没有康柏玉,自也会有其他人,林肃不会一生不娶他人,因为他要江山万代,必要绵延子嗣。
可一想到那里,他便觉得在南国皇宫中的云淡风轻全然不见,他那时为皇后,并不会理会后宫争斗,也不会在意先帝去了何处,是因为他不爱,他不在意那个人。
可现在他在意了,他在意眼前这个人,便觉得那些事情放在自己身上当真有些无法忍受,即便林肃放权给他,让他有能力脱离,他恐怕也无心脱离。
或许母后说的对,在后宫中最不能要的便是深情,他信林肃不会变心,可即便不变心,只是与其他女子绵延后代他也无法接受。
场中始终不分伯仲,林肃打马射箭,余光瞟到看台时手指滑了一下,那一支箭羽直接擦过了靶子射在了地上,他不在意,反而朝着黎沅招了招手。
黎沅一愣,却是对上了他的目光,只一眼便觉得之前的阴霾皆是退去了。
就像他对母后所说的,旁人不懂这个人。
“陛下?”康柏玉看那箭羽微微蹙眉,以陛下的水准不该射成这样才对,可他看见了林肃目光所向,隐隐明白了。
林肃打马,停在了看台之下道:“怎么来这里了?”
“听说陛下在此处射箭,所以想带琛儿来看看。”黎沅心情莫名明媚,“刚才打扰你了,让你失误了。”
“非你之过,是我走神了,”林肃拍着马的脖子安抚着马的情绪道,“既然来了,想不想试试?”
黎沅微微摇头:“陛下的比试尚未结束,我在此处看便是。”
“在此处看?”林肃轻笑一声,轻拍了一下马背,却是从其上直接落在了黎沅的背后,不待他反应,已经将人抱起直接双双落在了马背之上,“在此处看哪里比得上夫夫双双欺负他来的有趣?”
他的举动突然,黎沅下意识的抱紧了他的手臂,看台上更是惊呼一片,小黎琛不满的喊道:“抢走了!抢走了!”
“这是朕的皇后,你若想抢,也得等长大才是。”林肃笑道,却是一手抱紧了黎沅,一手打马,直入赛场之中。
“陛下!”黎沅想打他,他怎能跟孩子说这些。
“在呢。”林肃挠了一下他的腰,顿时让黎沅痒的连刚才的话都给忘了个干净,“别闹!”
康柏玉看着马上亲密的两人道:“陛下这是何意?”
“朕输了,朕的皇后说他要替这么上阵,取回颜面。”林肃笑道。
一箭输便是输,他认输便是。
这是私人赌约,确实不必计较太多,康柏玉也非那等迂腐之人,只是他知黎沅聪慧,于军事政事上也算是一点就通,但是武艺上确实着实生疏的。
“可以,这一次陛下想赌什么?”康柏玉问道。
林肃笑道:“朕那里还得了一块暖玉,若是佩戴,于身体有益,若你赢了,就让你带回去给你母亲如何,至于朕赢了你的条件不变。”
“陛下,我……”黎沅想说自己实力差的太多,却被林肃拍了拍腰身,轻声细语在耳边响起,“别怕,有我在呢。”
他说这话,黎沅便觉得安心,从前在人前亲密只觉得羞涩,如今却是有几分隐秘的开心,像是宣告所有权一样。
“可以。”康柏玉自无不可,他一次能射数箭,箭无须发。
林肃抱着黎沅,却是要等马些微停下的时候才捏着他的手拉开了弓箭:“对,微微抬一些,力道不足便借我的力。”
一箭射出,正中靶心,却没有了之前直穿而过的力道。
但比箭这种事情只要中了便算数的。
黎沅那边竖起了旗子,再搭箭时有了些许勇气,他对自己不自信,却是相信身后这个男人的。
“放!”林肃一声令下,黎沅将箭放了出去,只觉得手臂震颤,那箭却是再入靶心。
“中了!”黎沅情绪兴奋了起来。
“做的极好。”林肃笑道,“还差一箭。”
黎沅搭弓再瞄准,却是未曾注意林肃的手微微松开了弓身,另外一只手也只是握住了他的手腕处:“放!”
黎沅放出时才发觉,本是有些惊慌,却在看到再没入靶心的箭羽时瞪大了眼睛:“中了,中了!!我中了!!!”
这是他射出去的箭,虽是力道仍然不足,但是中了。
“嗯,做的真好。”林肃笑道,“看来康将军要输了。”
康柏玉:“……”
输不输的无所谓,他只是有些心情复杂。
别人成双成对,只有他形单影只。
难怪吕宁说在陛下和皇后同时出现时不要扎堆,他初时不明白什么意思,现在却是明白了。
康柏玉想着这事,一个分心的时候箭羽已经脱手,虽是未曾脱靶,却是距离靶心有十分广阔的距离。
也就他七岁的时候会射成这样!
若让父亲见了,必要气的跳脚了。
黎沅却是惊讶道:“康将军不必刻意相让。”
这完全不是真实水平。
“在下分心了,非刻意相让,皇后不必多心。”康柏玉道。
“他确实是手滑了,跟朕刚才的分心如出一辙。”林肃让黎沅执起了弓箭道,“他虽分心,但你不可大意,能让康将军分心一次已是难得,想赢他就得抓紧机会。”
黎沅虽知这个道理,但是这么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实在是……厚脸皮:“我知道。”
马匹停下,黎沅这一次的搭弓射箭林肃没有帮忙,弓弦费力拉开,他按照林肃所说瞄准靶心,自己估摸着力量,心中沉了一口气放了出去。
箭羽飞出,却是眼看着偏离了一些,直到扎到靶上,虽未在靶心上,却也只是偏离了些许,比之康柏玉的距离着实算是小的。
“在下愿赌服输,只是不知何时开始教授小殿下武艺?”康柏玉拱手问道。
“即日便可。”林肃笑道。
“是。”康柏玉自是应允。
“教授武艺?”黎沅有些疑惑。
林肃下马,将他也抱了下来道:“朕与康将军比武,便是为了给琛儿找个师父,皇后看他可还行?”
原是为了找师父。
黎沅心中有些尴尬,点头道:“若是康将军教授武艺,乃是琛儿的福气。”
“不吃醋了吧?”林肃低头问道。
黎沅啊了一声,磕磕巴巴道:“我,我并未……”
他只是酸了一下,这人怎么看出来的?
“并未吃醋?”林肃思索了一下,对康柏玉道,“康将军可想今夜秉烛夜谈?”
康柏玉:“……臣无此意。”
“嗯,那还不把你小徒弟带走。”林肃示意扒在那里看的黎琛道。
康柏玉默默行礼,上了看台将小不点拎起夹在胳膊下面转身就走,并决定今后铭记吕兄教诲。
黎沅刚才微微色变,现在却是顶着林肃玩味的目光脸慢慢红成了番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