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旭在墓碑前献上鲜花, 静静地看着碑上的照片。
王寅一让他独自待了一会，走上前来拍拍他的肩。
苗旭转过头冲王寅一笑笑，接着王英招也过来，正对着墓碑，深深鞠躬。
每年的这一天，王寅一都会带上王英招陪苗旭来扫墓, 这么一坚持，就是八年。
连招招都也已经长成大孩子，现在十四岁, 正在上中学二年级。
三个人扫完墓, 从烈士陵园离开, 路过门口的时候，守陵人对苗旭已经熟悉了, 看着一家三口说：“每年都是你们。”
苗旭搭话：“明年我们还来。”
守陵人瞅着王寅一，又看看王英招, 说：“眼见着这孩子蹿个，刚开始的时候明明是个小不点。”
王英招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个头蹿得很快, 小时候还担心他长不高, 如今都快跟大人差不多。
长大了的王英招唇红齿白，面容有着父亲的英俊, 但比王寅一的线条要柔和许多，看起来斯斯文文，正是长辈喜欢的类型。
王英招听见守陵人在说自己, 冲伯伯露出微笑。
招招平安地长大，语言障碍也在王寅一和苗旭的努力下渐渐治愈，可惜还是不太爱说话，个性依旧文文静静，别人家的中二孩子正是叛逆的时候，王英招一点都没有这种迹象，反而越来越懂事。
守陵人看着这一家，突然来了句：“孩子都这么大了，没想过再生一个？”
现在培育箱技术越来越成熟，解决了不少生育难题，同性生子也不少见，一家只养一个孩子的不多了。
苗旭一愣，下意识去看王寅一，王寅一也正巧望着他。苗旭避开王寅一的视线，对守陵人说：“一个足够。”
他不想跟外人纠缠这件事，对守陵人说：“明年见。”
守陵人冲他挥手：“明年见。”
三个人是早上来的，中午就回到家，一起吃过饭后，王英招对两个大人说：“我下午去找阳阳。”
他说得简短，王寅一搞不懂他都是中学生了，为什么还喜欢跟小学生泡在一起，而且还是狮子家的孩子。
那只小狮子今年九岁，比师亦光还无法无天，整天跟炮仗一样，窜来窜去，唯独遇到招招会熄火，所以喜欢粘着招招，王寅一对这点很不满。
但王寅一不至于跟幼崽较劲，虽然不喜欢，由着王英招去了。
因为师幼阳同学不愿意待在家里，两个人就在外面的一家餐厅见面，找了个包间，外面全是狮子家的保镖。
狮子家很注意孩子的保护问题，据说是因为招招和阳阳小时候被人抓走过，只不过师幼阳完全不记得有这种事。
“家里吵死了，还是外面好。”师幼阳人小脾气大，跟小大人一样，总是不耐烦，“幼崽什么的最讨厌，天天咪咪咪地叫。”
狮子家刚添了第三个孩子，本来一个妹妹就已经够闹了，又多出一只小的，师亦光还总因为他调皮训斥他，师幼阳觉得很吵很烦，周末找着机会溜出家。
只有在招招哥哥身边才觉得安宁和平静。
王英招心想你自己也还是幼崽，他拿着一杯气泡水，慢慢地喝了一口，绿色的薄荷叶和柠檬片在杯子里撞击，映衬着他红润的嘴唇，有种清爽的漂亮。
阳阳瞅着哥哥，不由地感叹，要是王英招是他们家的哥哥就好了。
师幼阳瘫在椅子里，大声嚷嚷：“天天让我给弟弟妹妹当榜样，可是我为什么要当榜样？就因为我是老大吗？”
王英招扬起唇角，说：“第一个总是辛苦些。”他摸摸阳阳的炸毛脑袋，像安抚小动物，“这说明你成熟。”
就算师幼阳也知道说自己成熟是骗小孩，但招招哥哥说话时，语调轻柔，软软慢慢，听在耳朵里很受用。
师幼阳舀了一大勺冰淇淋放嘴里：“反正很吵啦，家里好像幼儿园，小学生的我跟他们格格不入。”
师幼阳拉着王英招抱怨家里的事，狮子家人多，现在三个小孩，奶奶也过来帮着带孩子，然后请的阿姨也多，反正每天都热热闹闹。
师幼阳很嫌弃，王英招听着听着却隐隐有些羡慕。
他们家一直就三个人，苗叔叔和爸爸都不是咋咋呼呼的人，他自己也安静，有时候觉得太过冷清了。
师幼阳说着狮子家小宝宝的事，他语气听起来来不屑，但能察觉出他还是很喜欢小弟弟：“虽然他很吵，但看在他长得可爱的份上，原谅他。”
王英招想起早上的事，别人问他们家为什么不考虑再养一个孩子。
其实大人们的顾虑，王英招一直知道。苗叔叔担心再来个孩子，会让他没有安全感，爸爸则是没有立场向苗叔叔提要求，于是两个人都不说这件事。
可是他已经长大了，知道苗叔叔对他是发自心底的好，他觉得是自己拖累苗叔叔，这对苗叔叔不公平。
而且他真的很羡慕狮子家，很想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王英招心事重重，愈发沉默，师幼阳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讲，便也停下来，用勺子舀了一大团冰淇淋递到王英招的嘴边：“不要嫌我话多，招招哥哥。”
阳阳只有在王英招面前才会撒娇，王英招笑笑，张嘴吃掉喂过来的冰团子，奶香味在嘴里扩散，说道：“我在认真听，我很羡慕你们家。”
师幼阳挪动屁股向王英招靠近，笑嘻嘻地说：“不用羡慕，我就是你弟弟啊，下次我去你家玩。苗叔叔可帅气了，我要让他教我打拳！”
阳阳觉得苗旭特别酷，很小就立志要当一名特警，这点让指望他继承公司的师亦□□得半死。
少年和小朋友一起玩了一下午，两个人甚至在外面吃完晚餐，王英招回去时天已经黑了。
苗旭和王寅一吃过饭，苗旭随口问师幼阳怎么样，王英招小心翼翼地回答：“还好，只不过他又多了个弟弟，有点不习惯。”
苗旭笑：“这有什么不习惯的，又没让他养着，小屁孩。”
王英招望着苗旭，欲言又止。
苗旭：“怎么了？”
王英招摇摇头说没什么，然后先去洗澡。
苗旭见招招这个模样，转头问王寅一：“孩子这是怎么了？今天一天都很奇怪。”
从墓地回来后开始，王英招好像时不时发呆沉思。
王寅一想了想，说：“他向来心思多，没事，他憋不住会跟我们沟通的。”
苗旭有时候会想，招招大概是天下最省心的孩子，懂事又乖巧，从不给人添麻烦，他和王寅一担心孩子会默默委屈自己，再三强调有事不要闷在心里，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
招招这点也做得很好，从小到大，一家人都有商有量。
果然，等王英招洗完澡出来，他站在苗旭和王寅一面前，低着头，头发半干，贴在额前，长长的睫毛垂下，看起来有些脆弱。
苗旭心里不安，问：“到底怎么了？”
王英招抓着衣角，咬咬牙，问：“苗叔叔，爸爸，你们有考虑过让我们家热闹一点吗？”
苗旭一愣，没反应过来：“什么热闹？”
王寅一秒懂，沉声阻止王英招：“招招。”
王英招不顾父亲的脸色，望着苗旭，急切地说：“我的意思是再添加一位家庭成员。”
这回苗旭明白了，他耐着性子说：“没必要……”
他话还没说完，王英招难得打断：“先不要这么武断，请好好想一想。”
招招的语速有点快，一次性说太多，对于他来说有些吃力，于是听起来声音短促得像喘不上气，但他执意说道：“特别是不要因为在意我而放弃，今天我听见阳阳说他们家很吵闹，觉得很羡慕，想着要是我们家也那么热闹就好了。”
“招招。”苗旭平静地说，“我很早就认定你是我唯一的孩子，从没有其他念头，所以你不用担心。”
王英招彻底急了，苗旭还没懂他的意思：“苗苗，那么我问你，现在我真心实意地希望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你愿意考虑么？”
苗旭怔住，他还真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招招在向苗旭撒娇的时候会直接喊他“苗苗”，这是两个人交心的称呼，王英招现在这么喊他，喊进了苗旭心底。
“招招。”王寅一开口出声，“你现在这么说同样在干扰你苗叔叔。”
王英招听见父亲的话，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走上了相反的极端，苗旭可能真的会因为怕他孤单而给他变出个弟弟或妹妹。
他喘口气，冷静下来，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真诚地看着苗旭，“这个想法我一直都有，从阳阳有第一个妹妹开始，我就开始思考。现在我已经长大了，我把我的提议说出来，至于愿不愿意，希望苗叔叔和爸爸能好好商量，不要再因为顾及我错失机会。”
他越说气越短，苗旭上前拍拍他的后背，说：“我明白了，我会考虑的。”
苗旭领着王英招去倒水，将水杯递给他，招招喝水之后好了很多，便又开始沉默不说话。
王寅一对儿子说：“你的意思我们都懂，先去休息吧，我跟你苗叔叔好好聊聊。”
王英招这才向两个人示意，回到房间去。
苗旭看着孩子的背影发了会呆，然后转过头问王寅一：“你考虑过再养个孩子的事吗？”
王寅一苦笑着说：“要我说实话吗？我经常想，特别是招招大了后，几次都想跟你说说。”他把手搁在苗旭的后颈处，轻柔地捏捏苗旭的脖子，“但我也有顾虑，招招刚出生时我曾经忽略过他，我担心宠爱另一个小孩，会造成他心理不平衡。”
王寅一的年纪渐长，为人处事越发沉稳，也更耐得住性子，他温柔地望着苗旭：“没想到反倒由招招先把这个问题抛出来，所以，你愿意重新想想吗？”
苗旭沉默片刻，说：“我不知道，我真的没想过。”
他在结婚之前认为自己一辈子不可能结婚，一辈子不可能有小孩，结果一转眼结婚快十年了，他也把招招当成自己的孩子，现在告诉他，他可以再有一个小孩，他有点懵。
王寅一见他这种神情，手上的动作稍微加重，缓解他后颈的疲劳，说：“又不是养不起。”
“给我时间。”苗旭这么说着，转身回房，却没有去他们的卧室，而是回自己的房间。
招招长大后单独有房间，主卧留给王寅一和苗旭，苗旭原来的卧室就空着，吵架的时候才会回去睡。
今天他又走进自己的房间，把王寅一关在外面。
王寅一已经习惯留给他独处的空间，只要不离家出走，一切都好说。
王寅一以为这种状态会持续一段时间，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苗旭就出现在他们父子面前，眼睛里带着红血丝，眼下发黑，似乎一宿没睡的样子。
十年前就是这样，苗旭只用一晚上就决定了自己的婚姻，现在还是如此，他望着大小王老虎，平静地说：“我们好好商量怎么迎接家庭新成员吧。”
作者有话要说： _(:зゝ∠)_没想好小小老虎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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